第十三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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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寅‘大人’,如果你不怕被饿死,你可以继续这样躺着。”我将碗筷放在竹几上,无奈地看着窗台上浅眠的某人。
“我不饿。”他闭着眼回答,一脸的石雕相。
“爱吃不吃。”我甩甩衣袖,转身准备离去。
“你怎么知道我叫寅?”身后又飘来他的声音。
“啧啧,要不吃饭,要不闭嘴,哪来那么多问题!”我恶狠狠地回敬他,小心眼终是爽快了不少。
“那家伙难道没被你喂饱吗!”他猛一睁眼,满脸的愠怒。
好家伙,终于上火了。
我真是个坏人。
“你看,你自己不是有答案了嘛。”我退一步。
“什么?”他不耐烦的皱起眉头,长发在日光中凌乱的垂搭,光泽刺目。
“你自己说的那家伙,就是那家伙告诉我的夜庚昼寅,怎么样?”我咂咂嘴,手托着腮,一脸的媚笑。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啊---”我凑过头去,眼珠子一转,“你说呢?”
“哦~~”他故作明白,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你哦什么?”
“你说呢。”他笑盈盈的看着我,眼中流出珠玉的光彩,旖旎风雅,比退了面上跳跃的阳光。
我竟被他看着有些无措,连手足都变得紧张起来。
“两魂一体,怎么会差别那么大!”我好容易才找到了手掌该搁的地方,无比哀怨。
他别过头去,不再理我。
窗外桑艳开得正火,纤长的触羽随风摇动,传递着繁衍的热烈。
连风中都有了情热的味道。
到秋日便有结果,然后是一片红颜。
只是花中也有落寞者,不着秋风载春意。
人呢,莫若花一般?
“他是鬼迷心窍。”窗台上的人儿终于启唇吐出了一句。
我不再答应他,径自走出房去,回到自己的地方。
那里千丝万结,贪婪的张着红唇,等我开解。
到了明月高挂的时候,我的大事终于完成了。
“我的宝贝丝旋,”我摸着满袖的线团,满足的咧嘴笑,“呵呵哈哈。”
“笑的好开心啊。”肩后钻出一个脑袋,吓得我一个激灵。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
“有什么好看的。”
“都好看。”
“你和公西寅真是两个极端。”
“呵呵,他是鬼迷心窍。”
“这句话说得倒一样,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猜。”
他的眉眼弯弯,一脸温和的笑容。
公西庚,公西寅,他们都喜欢笑,不同的是,我眼前的这个总是笑得温和,而白日的那个却总是轻蔑。
“我的丝旋可以用了。”
“嗯。”
“去沐浴。”
“为什么?”
“洗完了就替你引出血脉里的残根。”
“不引可不可以。”
“为什么?”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面上有些微的薰红。
“为什么?”我再问他。
“好了就要走了。”他低喃了一声,声音细小,我却听得明明白白。
和白日一样,我又一次无处安放手脚。
其实他们两个,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相像的。
“你若不洗,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真的,不是个狠心人。
“你好狠心。”
我看着他,一时无语。

我的六夜池,嗯,洗澡的那地儿是个天然地热泉,深入地底,掌灯还需走一刻钟的时间。
为了让这儿看起来光华富丽,我花了六个日夜的时间打通这里的光眼,故名“六夜池。”
而我的六个弟弟,颇知我癖好,不时地从九道中给我送来些透光的石材。
日积月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至于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用东曦的打油诗来概括---
六夜池中泡一日,拨皮掉肉也是值。
“你的那件烂衣丢了吧,这里有我和应东的衣物,我的你不可以穿,然后你自己选择。”
“我还有的选吗?”他无辜的问。
“没有。”我回答,随手丢了一件青衣给他,他不接,又挑了件白衫。

“这里光线很好。”他说。
“我知道。”
“这里光线真的很好。”
“我真的知道。”
“我是说,你一定要看着我吗,会不好意思。”美人儿害羞了,那小脸的模样真是煞人。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蜜滋滋的窃笑。
“我是怕你不好意思。”他慢慢下水,在雾气腾腾中扯开了衣裳。
脊背光滑似玉,筋肌线条流畅,宽肩窄腰,肢态风流。
温泉漫过他的腰际,浮起一圈黑发,他伸手撩起沾湿的乌丝,搭在左肩上,随后转过身来对着我微笑,胸口一块红痂,映得颈下锁骨如碗沿温润。
好个“不知廉耻”的小子,居然还对我这样笑着。
他说对了,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
我的六个弟弟,哪一个不曾在沐浴的时候被我扯头发掐皮肉的,却没有一个像这样,
这样让我窘迫无措。
我跌跌撞撞地奔到屏风后头,掌心有汗腻滑不已。
我这叫引火上身。
活该。
杵了不知多久,屏风的那一边终于没了水声,我小心地钻出脑袋,一窥究竟。
池水里早已空无一人。
“人呢?”我在心里念叨着,摸出屏风去,在池边转悠。
美人儿不见了?
“我在这里。”声音从后方来。
“嗯?”我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他的下巴。
其实美人儿还是高我一些的,就一些,多了我不承认。
“好多雾气,都湿了。”他用手轻轻擦去我眉上的水汽。
我打了一个寒噤,从脚开始打量他,美人儿一袭白袍掩地,腰间随意扎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素流带,裸露了大半的胸膛。
“美人儿,你用不着这样吧。”我用力地戳了一下他的伤疤,痛得他直咧嘴。
“你好狠心。”
“你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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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会很痛,你的伤口要重新打开。”
“嗯。”
白衣被扔在一边,免得被血污沾上。
我掏出一片银刀,在他胸口徘徊了半响,却是怎么都下不了手。
事隔几日,竟有了完全不同的心境。
那日怕他会死,今日怕他会痛。
“你咬着这个,”我拔下头上的黑玉发簪,“这是温玉,可以宁神。”
“会断。”
“别管。”我硬塞给他。
“别。”他扭头不接。
“随你。”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忍着。”我对他说着,银刀划进了伤口,血痂被重新挑开。鲜血渗出,在胸口留下一道红印。
我事先封了他的血脉,血不会流太多,只是----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我的丝旋又一次闯进了他的胸口。
几条细丝很快变得濡湿,有血滴落下。
我引导着丝旋在胸腔中游走,牵出那日残留的线根。
肌肉撕裂,我不敢去看他的反应,只是一味的盯着几缕半露不出的黑线。
那日我伤他血脉甚重,根本不敢贸然抽出那些穿入血脉的丝线。
几次血凝,丝线早已变得黑焦。
我牵的小心,他却一直在颤抖。
“很痛吗?”我轻声问他。
“没有。”
“快好了。”
“嗯。”
最后一缕被引出,我的手上已满是殷红。
“好了。”
“好了-----”他轻舒一声,身子软软的倒下。
“小心。”我扶着他,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血污粘连,染脏了一身粉衣。
被褥被抓的脱了线,我扳起他的脸,果然唇上又添一道新痕。
“为什么不要我的黑玉簪?”
“不要赶我走。”
“为什么?”
“不要赶我走。”
他将脸埋在我的肩窝,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
“不要赶我走。”
不赶你走,你会不会和他们一样?
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敢心存侥幸。
所以,你一定不能留。
可是。
“好,不赶你走。”我听见自己说。
肩窝湿了一片,不知是汗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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