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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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成浮云赤成色,千丝万缕泄香奢,
犹记清风过山?,最是花中轻行客。
桑艳花田满百里,在山谷中形成一片红色的花海,清风过处,暗香浮动。
花儿是那年我与师傅一同种的,那时童真无忌,硬是用自己满手的泥泞抓黑了师傅随风飘动的红金长衫,师傅面上始终有笑,他指着花儿对我说:“澈儿,这是你的命。”
我什么也不懂,只是跟着师傅点头。
万年后,师傅早已不是原本的面貌,而我也真的开始习惯与桑艳惜惜的生活,师傅说他的时候到了,再没有力气混交在这尘世纷繁中,走时,他面对一地新红徘徊不已,直到山风褪尽。
我始终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澈儿,你忘记吧,只有你才是它们的命。
命吗,又是什么?
“师傅,你总是给我出难题。”我轻轻捏碎一瓣红颜,看着满手的汁液,笑。
我忘了自己是从几时起开始用的丝旋,那些从桑艳花茎里抽出的细丝柔韧似铁却又轻软如云,藏在袖中更像是与我贴身紧和,一静一动皆成环扣。
我将一捆厚厚的墨色茎条扔进车里,离去时,装满了一身香云。
剖茎,取丝,揉搓,碾合,编结,种灵,方能重得我昔日丝旋。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我看着院子里一地的墨竿,悲从中出。
难道,这些,都要我一个人完成?
也罢,应东不在,止渺不在,西就不在,东曦不在,邝雍不在,涞天不在,我的六个弟弟一个都不在,可怜我一庄竹庭,七人居,到头来各奔东西,连影子都看不到。
或许师傅说的没错,
他说澈儿,七灵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到头来只有你一人,你一个人。
我苦笑着摇头,开始着手整理地上的狼藉,额前有汗渗出,被初夏的暖风吹得沁凉。
门扉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没有抬头,却听见风吹过他衣袖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山风总是温柔,而温柔总是多余。
我将一枝长茎剖开,扔在他面前:“要不就帮我,要不就给我回去。”
“凭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满心疑虑。
这家伙昨晚上还对我低眉顺眼的,怎么今天又回到刚开始的煞神模样了?
“是你有问题呢,还是我神经错乱?”我不着边际的问了他一句,然后着眼他的面相,想抓住些什么。
“你说呢?”他反问我。
“不知道。”什么也没抓到,我有点郁闷。
“你也不知道?”他凑到我身边,弯下身子,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乍一看像极了一脸温和的笑容。
“嗯!不知道。”其实我最会的还是装痴儿,“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他直起身子,挡住了我面上的阳光,“你在害怕。”
“害怕?”我笑到,“我确定是你有问题了,脑子有问题!”
他又眯起眼来,我实在有点看不得他的这个笑容,表面上温甜似蜜,背地里阴寒刺骨。
我揉揉手臂,笑着回敬他。
“你怕痛,”他蹲下身子,和我一个高度,然后伸出手指在我面上轻划了一道,速度之快让我来不及反应,“这里,怕痛。”又在我颈上轻轻一拂,好似清风吹过,“这里也是,还有这里---”他将手指戳在我心口,我呆滞,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这里最怕痛,别人伤你一次,你就痛一次,伤一次痛一次,你心里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坏人,如果庚寅也一样,我一定会痛死,会痛死。’对不对?”
“放肆!”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顺便挥去了他停留在我胸口的手指。
“恼羞成怒,哈哈。”他站起身来,眼珠子依然乐此不疲的笑着,看得我更加恼火。
“我救你一次,也可以杀你一次。”我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这也不错。”
“你!”
我终无言,气得手指颤抖,恨不得立马将他撕个粉粹。
“罢了,罢了。”我负气地说,强行压制自己的怒火,结果导致手指抖得几乎变了形。
我转过身去,开始用力掰正自己的手指。
身后转来衣衫擦地的声音,树叶飘落的声音,脚步声,风声,门扉开落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寂静,我放开揉得发红的手指,轻轻按在胸口上。
“我没有害怕。”我对自己说,“手揉揉就好了,不会痛。”
手指轻轻抚摸,抹去一襟的尘埃,却擦不去揪皱的一朵繁花。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惹得风儿乱了方向。
有个声音在迷乱的风声中穿梭。
“你听好了,我只想你知道,你自己害怕的,莫要强加于我身上。”
强加?庚寅,是我强加于你,还是你强加于我呢?
也罢,我自己分不清,还有谁能分清呢?
月明星稀,我搬着一整篓的长丝回到房中,准备再用一个白天的时间把它们结成线球,以便藏于袖中。
脸颊酸痛,肌肉抽紧的让我连说话都觉得难受。
这该死的庚寅,破坏了我一天的好心情,导致我拉了一整天的棒槌脸,到现在都没法恢复。

“嘴皮子倒厉害!”我恨恨的念叨。将竹篓用力往地上一砸。
竹子碰竹子,发出异样的响声。
我就是要吵醒里面睡得香甜的那位,谁叫他害得我一日烦闷,自己却在这里趴的舒服。
我竖起耳朵,果然,房里传来翻身下床的声音。
“有本事就出来。”我在心里嘀咕。
门“兹拉”一声打开了,某人钻出头来,一脸的困闷。
“你,你没事吧。”看到我以后,他才像骤然清醒一般揉了揉松软的长发。
“没事!”我咬牙切齿的崩出两个字。
“真的没事?”他居然还可以摆出一脸关怀的样子。
“没事!”
“有事的话,你就和我说。”还装。
“是你有问题呢,还是我神经错乱?”我问了白日里同样的问题。
“我?我做错了什么?”他一脸的茫然。
“为什么一个问题你会有两个答案?”
“我前一个的回答是什么?”他问我。
我看着他,开始思考我问他的那个问题----究竟是他有问题呢,还是我神经错乱?
“你的回答是---我有病。”我开始瞎扯。
“我吗?”
“是我!”
他沉思了半响,最后抬起头来,笑了笑:“是啊,呵呵,我想起来了,真对不起,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我眯起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眸诚恳无比,茶褐色的珠子里面画满了清透与纯真。这个家伙若是真地意识到错误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问题是---他压根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呵呵”我面上泛出笑来。
“呵呵。”他跟着我傻笑。
“呵呵”
“呵呵,你,你干什么?”他惊呼一声,被迫昂起头来。
长丝紧勒他的喉口,看起来只要一用力,这家伙立马断气。只是我掌握着力道,不伤着他便可以。
“说,究竟怎么回事。”
“你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
“装傻?”我又用力了一些,他的面色泛红。
“我不知道。”还逞强。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白日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我早说过,庚寅是个聪明人,只是他把我看得太无知。
“你-厄--都已经知道--厄了,还要问什么--厄。”
“我想听你说。”
我松开手中的丝线,让他可以正常的说话,谁知他一下子放松站立不稳,竟直直的向我倒来,然后烂泥似的摊在我身上。
“你----”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听起来更加温闷。
“怎么。”我正尝试着努力将他拖进房里去。
“你,好香。”
------------沉默。
“你找死!”我将他猛地摔在地上,不理会他一脸挣扎的笑容。
我香?女人才香呢,狐媚子才香呢,欲道那些人身蛇尾的妖精才香呢!
好你个庚寅,白天的那个触我霉头,晚上的这个吃我豆腐。
死了才好!
“找死!”我又朝他大腿补了一脚,直踢得他龇牙咧嘴。
“真的很香。”他不服气的鼓起脸来。
“还说!”
他终于闭嘴不说话,长眼弯弯,笑着看着我。
“说!”
沉默------
“怎么又不说话了?”
“说了你又踢我。”
我沉默-----
“我不踢你。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白日和夜里怎么不一样?”
“------”他低下头,面上的笑容终于不复再见,“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不会。”我哪知道你有什么毛病,又哪来的恶心。
“真的?”
“真的。”婆婆妈妈。
“夜庚昼寅。”终于说出口了
一身寄两魂?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么,你是庚。”
“公西庚。”
“公西?你,你是尘道,尘道?---”
尘道生灵,名中皆有公西。
“尘道,那是我的地方。”
天地九道,最底溯流道,掌轮回;其上为尘道,人间道,木植道,畜牲道,生灵不修灵息,越道需过溯流忘川黄泉,经受轮回,忘却前尘;再上灵道,欲道,神道,净道,皆乃修灵之道,高灵者越道仍经黄泉,然可受灵息佑护保有身形前尘。
所有带灵的道界中就属尘道最为鄙薄。
庚寅若是个凡人,怎么能够轻易地穿越道界。
“是谁带你来的。”
“一个高人。”
“谁?”
“满月。”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那他还带你,你又来干什么?”
“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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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哪里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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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去吧。”
“对了,你真的很香。”
“去死!!”
我朝屋里扔进一张竹椅,里头传来他呵呵的笑声。
我呢,该不该笑?
笑吧,可明天又会是怎样。
“公西庚,你跑错房了。”我喝道。
烛光轻轻跳跃,依然掩不住一台红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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