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上船容易下船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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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的李俊按耐不住心头的疑问,插嘴道:“张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自相州调至东阿府的水师为何还须禁军登船配合?难道相州水师没有人了吗?”
张清沉默片刻,苦笑道:“此乃朝廷机密,我本不该说出来。不过鲁将军为人爽直,民间百姓也对鲁将军口碑极佳,相信他的属下亦非歹类,我便告诉你也无妨。相州水师轻舟部已经南下多时,前些日又再次调走了重装战船官兵,据我所知,枢密院发下的征调令甚为火急,命该部速至杭州接管那里新下水的战船后就地待命。这种情况下,相州水师留守部严重缺编,所以京东西路帅司府把相州水师战船借调过来后,还须擅长弩射的禁军登船辅助配合。”
鲁达心中讶道:“莫非是方蜡起事了?”
“张将军请了。鄙人有事请教,不知曹溪渡一战,东阿府作何评价?”这句话说得不急不徐,声音清朗。众人望去,问话者却是吴用。
张清骨子里颇有几份傲气,听到吴用这句自我标榜风格的问话,他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虽然曹溪渡一战与他无关,参战的也不过是东阿厢军,可是同为官兵,张清立场难免偏向厢军多一点。见吴用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头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书卷气十足,他心中不屑道:“行军打仗之事你一个秀才省得甚么?”
张清尽管心生不满,可转念一想东阿厢军溃败本是事实,自己蓄意敷衍反而让人耻笑。身为禁军统领养成的自爱与武人的豁达显露出来,他淡淡道:“厢军败回东阿之快令我禁军将领惊讶。虽厢军军纪松懈,素无训练,然其前锋为千余厢禁军,较之普通厢军未尝不可一战。我曾亲自提问了几名败回东阿的兵士,上至团练副使,下至散兵步卒,究其因果方知其败非是败给梁山,而是败给一群统兵的废物!”
鲁达扬眉道:“愿闻其详。”
张清哼了一声,缓缓道:“前锋为厢禁军千人部,接近曹溪渡百里外时,不断遭遇梁山小股人马,梁山人马均是一触即退,甚至没有抵抗就溃散而去,沿途丢弃锄头、木棍等简陋武器,这分明是诱敌深入之计,可恼统兵指挥使为东阿厢军团练使竟以为梁山不堪一击。此不学无术之徒不顾团练副使劝阻,擅自调动前锋千人追击,又做了一个可笑之极的举动,将后勤运输的马匹尽数解下送至前锋作为临时战马,洋洋自得谓之兵贵神速。鲁将军也是行伍出身,当知战马与普通马匹之不同,何况骑兵自古都是一兵双骑甚至多骑。惟此千古不出之跳梁小丑屡作惊人手笔,又亲率自创的野路子骑兵数百人长驱直入,更犯了兵家大忌,全然不省得珍惜马力。如此一路狂奔赶到曹溪渡送死,这短命鬼葬命乱箭之下也罢,却把尾随的数百厢禁军带入绝地。及至梁山军尾随掩杀,没有了指挥使约束的厢禁军就象一头驴拱乱了后军刚刚布下的阵脚,那些厢军许多人落户于梁山周边,受梁山分粮分地恩惠,自不肯卖命抗击,没有人心士气的厢军就此抱头鼠窜返回东阿,此战实为东阿厢军丑闻!”
在场所有人都听出张清话中的讥讽之意,同时也明白张清如此说言外之意,就是:梁山若遇到我张清带领的禁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梁山不过是拣了一个便宜,也不要再在我张清面前卖乖了。
其实曹溪渡一战后,林冲等人也详细问过那些降兵内情,只是一则降兵们言辞混乱,二则没有捉到高级将领,对胜负原因的分析并没有张清把握的清晰透彻。
鲁达对张清逻辑清晰的领兵头脑毫不掩饰的赞叹了几句,随即把话题拉开道:“张将军检查船只还亲历亲为,洒家佩服啊。”
张清自嘲地笑道:“其实我今日登船却是想来找麻烦的。因为我看到了他。”他手指指向武松。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张清解释道:“此人我曾偶然于东阿驿站见到过,当时驿丞告诉我此人为沧州柴进大官人门客,身份了得,我便留意在心。今日看到他在船上,只道此船为柴进所有,正想上来寻不痛快,却不料见到了鲁将军。”
众人闻听释然。武松自结识鲁达,对柴进往日恶行多有耳闻,此刻被张清一句话道破自己险些为柴进利用成其鹰犬,棱角分明的脸上也不禁一红。

鲁达知道武松心里对柴进已无好感,而且面皮甚薄,如此一味说柴进劣迹,真要把武二郎那团烈火点起来,没准武松背地里就能拎把刀独闯沧州,血溅鸳鸯楼的事情兴许落到柴进头上。
不想过分刺激武松的鲁达欠身为张清只喝了一口的茶杯续满茶水,缓缓道:“柴进之流朝野上下何止此一人?这种班弄权术的鼠辈将来总要被我等收拾的。洒家与张将军能际会黄河之上,还要感谢柴大官人穿针引线。”
吴用抚掌笑道:“大当家言之有理。非是张将军误会而登船检查,只怕先头的那几名禁军最后难以应付过去。”
张清猛然想起一事,皱眉问道:“那名虞侯尸身现在何处?”
吴用抢先答道:“张将军不必挂念这等小事,我已经吩咐人将其抛入水中。”
张清几乎跳了起来,脱口道:“你说什么?可曾绑上沉石?”
吴用明知故问道:“人都死了,何苦如此作贱?”
张清急步闯出舱外,鲁达等人不明所以尾随而出。就听张清指点两岸道:“你这书生误我。东阿府为提防梁山顺水做乱,自东阿至晏城沿岸均有巡逻厢军防守,这具尸体抛入水中必卷至岸边,倘若为巡逻厢军打捞上去,我如何返回东阿?”
鲁达在张清身后斜了吴用一眼,见吴用一脸奸笑,立刻明白此人绝对是故意而为,说不得还是当着岸边巡逻厢军的面抛尸入水。鲁达猜得是分毫不差,吴用溜出船舱的目的便是嘱咐掌舵的张顺于岸边有厢军出现的情况下抛尸入水任其打捞,而且还另外密语了一番。
看到张清一脸懊丧的模样,鲁达心里话:“张清,你就素那苦命的娃!既然已经被算计了,你就认命吧。”他来到张清身边拍拍张清肩头道:“张将军无须紧张,沿河虽有巡逻厢军和乡兵,可是偌大一条黄河,未必就会发生你担心的后果。”
张清极为不满哼了一声,铁青着脸道:“鲁将军,虽然这是无心之错,不过我已不适合再在这艘船上停留。我还是在晏城渡口登岸,经驿站去沧州为好。”见张清态度坚决,鲁达满口答应,心中亦埋怨吴用做事有欠考虑。
时近晌午,张清婉拒了鲁达用餐的邀请,用词得体,表情却有些冷淡,只站在船头眺望越来越近的晏城码头。鲁达狠狠瞪了一眼吴用,吴用左右顾盼的神情也有些焦虑起来。
距离晏城码头还有半里多地,乌蓬船提前降帆减速,张顺扳舵偏离航道,自河中缓缓驰近晏城码头。船尚未靠稳,张清回身对鲁达拱手道:“鲁将军一路平安,在下就此别过!但愿你我他日不要战场相逢。告辞了!”说罢纵身跃向码头。
鲁达几步赶到前甲板,刚要招呼,却见一队厢兵气势汹汹扑了过来,当头一名士兵手指乌蓬船大声道:“便是这艘船!”
这队厢兵正与跳上岸的张清打了一个照面,领队都头手中单刀晃动,厉声喝道:“呔!好贼胆,竟敢扮成禁军模样,大伙把这群贼人拿下!”
张清怒道:“放肆!本将军乃东阿府正将张清,撮尔厢直小吏也敢无理!”
那都头单刀迎面劈向张清,怪笑道:“鸟贼,去你***!张将军的身份也是你冒充的?”
都头周围的兵卒嘲笑声中各执刀枪棍棒团团围住张清。
张清气恼中侧身让过单刀,喝一声:“着!”一枚飞石打得都头额头迸血跌翻出去。
趁周围厢兵慌乱去扶都头的功夫,张清再次叱道:“瞎了眼的东西,晏城赵团练也过分放纵兵士,待我去了晏城,少不得鞭子招呼尔等。”
其中一名厢兵反嘴骂道:“你这厮便是东阿张将军也拿了再说。我们早就发现你的船杀死禁军虞侯又抛落河中,这才一路追到此地,方又打坏了我家都头,你若有胆便随我们去晏城理论。”
张清暗自叫苦。东阿知府早有意排除自己,此事传回东阿,这位知府必会大做文章。自己一身官职丢掉还在其次,同行的鲁达等人若被认出,即使他们顺水遁去,自己私通逆匪的罪名也坐实了。想到此节他不禁额头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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