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归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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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达在船上转了一圈却毫无困意,他吩咐李俊等人回舱入睡,自己坐在后甲板的长椅上理顺思路。他内心暗自感慨,当名帮派老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己往日只看到表面风光,如今自己担负着梁山与二龙山数万弟兄的生死存亡,若是自己没心没肺整日里胡吃海喝,手下不知有多少弟兄将无故丧命在不负责任的决策下。
此时座船钻出了高山阴影,重新笼罩在月光之下。鲁达无意间发现那名掌舵的寨丁在秋夜中只着一件短褂,月色下两只健壮的胳膊居然肤白如雪,他好奇问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洒家观你掌舵稳健,当是一名水上老手,不知经历何为?”
那名寨丁听到大当家与他说话,一手扶舵,一手抚胸欠身施礼:“回大当家,小的名叫张顺,江湖人送外号浪里白条,此前在江州边的浔阳江上打鱼过日。因催讨赊帐恼了江州一名称霸地方的牢头李逵,这厮力气颇大又下手狠毒,小的纠斗不过,只因他是官衙中人,被他三番闹事烧了渔船却奈他不得,后忍气吞声远投居住东阿府的表亲。前些时闻听梁山好汉行事,方投靠山寨,蒙童猛统领赏识,在水寨当一名小小都头。”
鲁达听得眉头一皱,对李逵生性残忍好杀他还是有印象的,只没想到此人在江州竟然也是一条过街虎。所谓“过街虎”顾名思义,就是此人象一条老虎一般,走在大街上人人避之。看似褒意,实则为世人憎恶极至之词。
书中代言,北宋时江州属江南东路,领德化、德安、瑞昌、湖口、彭泽五县,州治为如今的九江市。而所提及的浔阳江,九江古称浔阳,附近长江段称为浔阳江。
与张顺闲谈了几句有关江州的风土人情,鲁达一想那江州远在寿州以南,自己如今胳膊再长也伸不到那里,便好生安慰了张顺几句,心中暗想:“异日反旗高扯,我大军杀至江州城下,也不必理会这李逵是否顺风倒,只管抓住后一刀剁下他的脑壳。这种杀人取乐的浑人留在军中只能坏了名声。以前的梁山好汉有不少是地痞流氓,如今即让我当上了梁山之主,这臭无赖有我一个就足够了,还是多些做正事的为妙。”
鲁达心事再度回到二龙山发展最为关键的粮食、人口与军队建设上,他总结在梁山所获得的宝贵经验,从发动土地运动到军队的训练与装备,从鼓舞士气到大范围的民间宣传,思路一经打开便千头万绪齐涌而至,不知不觉中陷入沉思。
眼见天光现出灰白,座船猛然停住,一声压低的呼唤打断了鲁达的思绪:“大当家,前方既是黄河水道,属下舟船轻小,就不能远送了。”
“唔?”鲁达收回神,循声望去,认得身后恭敬肃立的汉子正是梁山水寨头领阮小二。
“阮头领辛苦了。”鲁达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肢体,巨灵大掌拍在阮小二肩头:“好好回去操练水军,你提议的横锁沉船阵,只有将士运用纯熟方显奇功,如果将来这个战术发挥得当,梁山水路便能高枕无忧。你们阮家兄弟都是好样的!”
其时北宋水军无论船只还是武器装备均领先周边各国,尤其是所有战船的制造全部于设在浙江的明州、越州、秀州、台州等官办船厂负责,所造战船的图纸、用料与工艺非民间造船业可以掌握,这也在很大程度上确保了北宋的战船军事机密。同时战船上设置的床弩等远距离攻防武器性能之犀利为当时战船史之最。
至鲁达所在的宣和元年,作为当时重武器的床子弩射程历经完善已可达五百米,最恐怖的是增加了张弩速度更快的摇弩臂。此外隶属十大禁军的神武军水师战船上的士兵普遍配发单人发射的神臂弩,这种单人弩有效射程按照现在的标准达到了三百七十米且可贯穿重甲。
弩具是冷兵器时代最具威胁力的直瞄火力,本身有瞄具、有导槽,还可以长时间瞄准,加之直射距离远,速度快,精确性高,当之无愧地成为北宋朝廷安国定疆的利器,将这种武器运用在水军上,对当时还以相互并靠后登舷肉搏厮杀为主要战术的各国水军与海盗而言简直就是恶梦。
而这其中最为要命的,便是北宋自宋神宗年间,水军战船已经开始配备远程打击的火器“神火炮”,“神火炮”是用床弩辅助发射的一种火油弹,专门用来焚烧敌船。众所周知的北宋诗人苏轼曾在《送冯判官之昌国》诗中云:“斩蛟将军飞上天,十年海水生红烟。惊涛怒浪尽壁立,楼橹万艘屯战船。”由此可见北宋年间水军之强盛。
梁山位于北宋的心腹重地,其势若大则能直接威胁到东京汴梁。作乱之事一旦引起朝廷重视,必然调集大军围剿,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是宋徽宗赵佶还是枢密使童贯都不会有半点客气,因此很难保证朝廷不会派遣水师自梁山泊攻其后寨。真要发生大规模的水路攻防战,以梁山泊现有的水寨兵丁装备情况想抗衡朝廷水师重兵无疑以卵击石,至于王伦当年设下的“水底陷船阵”更是摆当,期望这种对付小规模偷袭的防御把大宋水军拦截在梁山泊外纯属痴人说梦。按照梁山大当家鲁达的话:“哥们,你脑袋被门夹了吧?”
阮小二的“横锁沉船阵”正是出于防守的目的。借梁山泊内水汊纵横的条件,先用大量载满碎石的船只堵塞水道,只留下一两处能容吃水深的船进入的通道,这些沉船彼此又用铁链扣在一起。当敌船大规模来犯时,若是小型战船,梁山水军可以调动轻便灵活的快舟,利用己方熟悉水道环境的优势或设伏或夹击。若敌船为朝廷重装战船,则退守内湾,趁敌船缓慢通过堵塞严重的水道当口,派出隐伏在水汊内星罗棋布的小岛上擅长潜水的寨丁摸入敌船下,用铜锤将系在沉在水底沉船上的铁链敲入敌船船底。能将敌船凿沉最佳,事实上凿沉大型战船的可能性极微,因为北宋时期的大型船只都已经设计有封密舱。不过即便无法凿沉,也能将敌船短期内困在原地,这时再以敢死军士驾火冲船强行攻击,那时任大宋战船上的床弩再犀利凶悍,也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船当作固定的靶子等待燃烧覆没。这套战术说起来容易,但操作的时候还须配合有度才能显出奇效。
在水寨军兵眼中桀骜不驯的阮小二听了鲁达勉励的话,此刻却表现出几分腼腆和局促。他涨红着脸,双眼迸射兴奋的光彩,挺胸道:“大当家放心,操练不好横锁沉船阵,我阮小二就不是人养的!”

鲁达眯眼点了点头,又再次鼓励性地轻轻拍了拍阮小二的肩头。
阮小二深吸一口气,欠身抱拳道:“属下就此告别,大当家一路珍重!”
目送阮小二带领水寨快船没于清晨涌起的浓雾之中,鲁达在露水打湿的甲板上徘徊起来。
刚才阮小二的出现无意间提醒了他一件事情,北宋水军之利不仅运用在内陆江河上,海上力量亦是强大。虽然朝廷的船舶司多设在东南沿海如泉州、台州、福州等地,可是在京东东路与淮南东路交界处还有一个海州是朝廷水军驻扎的重镇,这支水军不仅会威胁鲁达计划中开通的与金国间的海上贸易走私航线,同时也将是京东东路被二龙山控制后,来自海上的最大威胁。一想到这些,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前些时也不是没有想过海州水军,只不过自己更多的注意力被朝廷驻扎在京师的四十万禁军所吸引,全部精力都用在如何应对来自地面部队的进攻,险些忘记了水军可以于登州与密州一带登陆,给予届时后防空虚的京东东路来自后背的致命一击。
鲁达的脑海中随之跳出自己掌握不多的大宋水师状况资料。他确信,只要朝廷丧失了对京东东路的控制权,这场几乎等于是在东京汴梁眼皮底下爆发的起义事件将是朝廷天字号第一造反要案,不仅京东东路经略安抚使尹泰孝会被革职查办,恐怕四十万护京禁军有半数要锋指二龙山之余,朝廷极有可能调动屯兵台州、福州和杭州的水师挥军北上封锁京东东路沿海,并伺机在京东东路漫长的海岸线任何一处登陆,协同禁军粉碎二龙山武装力量。
不,不是极有可能,而是完全有可能!
与童贯、蔡京等人相交数月,鲁达太明白执掌兵权的枢密使童贯和太师总领三省事的蔡京对待起义叛乱者的态度,那就是杀,能错杀不漏杀!
回想当初还是禁军统领的时候,利州路兴元府发生过短暂动乱,当地民众为了反抗朝廷苛税与知府暴政,竟攻占了兴元府,火烧知府府衙。此事报知朝廷后,枢密使童贯就曾提议调镇守秦风路抵御西夏的边陲禁军一部自熙州经秦州南下兴元府,这时何等大的手笔,对内乱者是何等的不留情面,竟欲抽掉百战西陲的虎狼之师对以暴动来抗议的民众斩尽杀绝,所幸利州路安抚使胡怀烈手段高超,宽抚弹压及时,才让兴元府的百姓免去了一场血流成河的灾难。
思及朝廷水军在京东东路沿海虎视眈眈的后果,鲁达刚刚泛起困意顷刻随着冷汗化为乌有。海防,水军。。。。。。一个个带有冲击力的字眼胀满了鲁达的脑袋。他的目光落在船外翻卷着浪花的水面,狠狠吐了一口痰,心中骂道:“大当家这个差使还真不是人干的!我这儿那是享福来了,分明就是自找苦吃。看人家在书中造反也没那么多脚底绊蒜的事情,怎么轮到我就他大爷的这么窝心呢?”
鲁达愤怒地朝上天竖起了他的中指。就在他用最下流恶毒的语言腹骂他所知道的一切神灵的时侯,身后传来李俊爽朗的声音:“大当家一指向天气势如虹,不知是在修炼什么武功?”
“我大日。。。。。。”鲁达硬生生挤出三个字,回身将中指竖在面前,对舱门口一脸茫然的李俊、武松几人嘿嘿笑道:“这叫大日一指禅。当你们用左手摆出这个姿势,会发现所有的情绪都会集中过去。”
“所有的情绪都会集中过去?”史进和武松素来对鲁达的话坚信不疑,当先朝鲁达竖起中指,同时迷惑不解地打量着自己一柱朝天的手指。
“我日!”鲁达迅捷闪开二人比划向他的手指,箭步来到史进面前,先在史进光秃秃的脑门子上拍了一个响亮的后勺,随后骂道:“比划谁呢?欠揍是不是?这手指要朝向令你们心里很不爽的一方,想象着下一刻拍扁对方的猪脸。这叫聚气,你们慢慢练吧,学问深着呢。”
看鲁达转身进舱,史进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大哥,我刚才看你怎么比划老天爷呢?”
“屁话!爷爷我对老天有意见!”鲁达沉闷的声音从舱里传了出来。
经史进等人清早这么一闹,鲁达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隔着舱门看到史进、武松饶有兴趣地互相比量着中指,然后就是最爱凑热闹的时迁卷了进去,当五人中最深沉稳重的吴用也学着偷偷竖起中指,鲁达忍不住格格一笑,倒在榻上闷头睡去,哪还管他什么水师利弩、禁军骁勇。
沉睡中鲁达隐约听到船舱外李俊低沉稳健的声音道:“我们在上游,不必惊慌,直冲过去,三十尺处左满舵,规避对方居中的船只!右舷浆手准备探浆格挡,防止对方靠帮冲撞!左舷水手弓弩准备。”
“李总管,对方拦截的船只太多,我们准备冲滩吧!”武松的声音里透出焦虑。
李俊斩钉截铁的声音道:“不行!这一段叫搏浪滩,沿岸全是乱石,只怕不等冲到滩上,大家先船碎人沉。”
吴用的声音响起,语速极快,不似往日沉着悠闲:“李总管所言甚是。官兵在此处伏击拦截,必然已经预防到来船挟上游之威强行抢滩,更何况此处临近东阿府,我怀疑岸上也有厢军配合接应,为今之计只有强闯一途。事不宜迟,我看还是先叫醒大当家吧!”
史进恶狠狠的声音道:“***,老子豁出去了。一会短兵相接,我蹿上敌船,杀一个是一个,李俊哥哥只管护送大当家平安离去。”
鲁达猛然惊醒,心中道:“莫非遭遇了官兵水师?”
这时船身猛得一晃,险些将鲁达刚刚坐起的身体摔回榻上,与之同时,鲁达眼角余光自半敞的舷窗处扫见一艘比自己座船高出许多的官船贴着边插身而过,只在那一瞬间,鲁达瞄见了官船的船楼上手持弓弩的士兵,也听到了这些士兵杂乱的叫嚷声。
鲁达惊魂未定,舱门处足不点地飘进一人,便听时迁尖锐的声音叫道:“我的爷,大事不好,我们被官兵水军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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