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造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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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武军自曹溪渡凯旋而返,林冲率梁山大小头目列队山脚迎接,得胜鼓敲得震天动地。回到山寨内更加热闹非凡,位于前寨虎头峰的聚义大厅上,鲁达大排酒宴祝贺朱仝等扬武军将领成军后首立战功,扬武军的大营中同样张灯结彩,山寨后营调出一百多人赶至扬武军驻扎的黑风口帮助随军厨子杀鸡宰羊,军营内空场处早已布下流水席面,顺着简单搭成的桌案旁酒坛高垒,士兵们在校军场席地而坐开怀畅饮。
次日清晨,躺在营房内酒劲未消的朱仝听军营内鼓乐喧天,待到亲兵来报,说是大当家鲁达与后营副管公孙胜前来犒赏有功将士,朱仝这时方想起来昨日宴席上鲁达说过要亲自奖励立功的新兵。他急忙吩咐亲兵按照拟定的功劳簿把有功将士全部招至中军营帐,自己起身胡乱洗了一把脸,急冲冲赶到扬武军的中军营房。
已经坐在帅案后悠闲自得的鲁达对一脸歉意的朱仝微微点头,抬手招呼朱仝近前落座,和颜悦色道:“朱统领昨日至少被山寨兄弟们灌下去两坛酒,洒家在旁边看你喝得是来者不拒,可知朱统领也是豪爽洒脱的人物。都说行伍之人喝酒如打仗,我看此言不虚。昨日若换作洒家一杯接一杯喝水般倒进肚子里,只怕早已经不省人事了。朱统领果然好酒量。”
朱仝抱拳欠身道:“大当家过奖!属下不才,只不过平日在衙门里无事生闲,别的出息没见长,倒是把酒量练起来了。以往还兴致去军营与县城团练小尉迟孙新打磨时间,或谈论古今军事,或切磋武艺,虽不能从军却也快活得很。此人调往登州做了禁军提辖后,换来的新团练大人不仅面孔生,脾气和官威也又臭又硬,小的不愿看那嘴脸,索性每天晃着日头与衙门里的兄弟把盏说笑,几年下来只长了一身肥膘,武艺和见识却荒废了。”他这番话说得谨慎,全因朱仝久居官场基层,见惯了人情冷暖,深知位置越高的当权者与下属谈话时面具越深,且不说面前这位鲁达曾经身为朝廷正五品内禁卫统领,便是寻常高高在上的从六品府衙判官大人到各县巡查,与他们这些都头角色的小差人说话之际也是笑容可掬,一副菩萨模样,可哪一个不是翻脸就不认人的主?他在衙门里历经沉浮,早修炼的深沉稳重,言语间看不出丝毫情绪。
鲁达洒然笑道:“身为统兵将军,能喝酒更能行军打仗,这就叫英雄气概。可惜朝廷有眼不识金香玉,只认出身门第不辨才能,竟把这样一个人才浪费在衙门作都头。今后在梁山你无须有这些顾虑,有多大才能就有多高的位置,能带领一支刚组建的新军击退兵力几乎相等的厢军,这就证明了你的能力。”
公孙胜在一旁哈哈笑道:“大当家所言甚是,朱统领带的兵大多数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子,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难以约束的江湖中人,当日在朱统领下山后大当家曾经说过,这一仗表面上是梁山的菜鸟兵对朝廷的乌合之众。和正规军作战不一样,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军队胜负决断往往就在交锋开始的那一刻,只要一方被另一方压住了气势,受压制的一方军心很容易瓦解崩溃。朱统领采取小股部队与厢军前锋相遇后一触即溃,沿途丢下草叉、木棍等简陋的武器,令敌前锋麻痹大意之下草率深入,再以扬武军主力于伏击处毕其功于一役,最后趁胜追击,竟能让败军冲乱了自己后队阵脚,这一仗扬武军称得上开张大吉。”
朱仝听了公孙胜的称赞,连忙拱手道:“公孙兄弟有所不知,伏兵于曹溪渡是朱武军师的主意,这件事情朱某不敢独占此功。”
鲁达哈哈笑道:“朱仝兄弟也是个谦虚的人,那么洒家说一句公道话,朱武军师的计策的确很不错,可是这也看带兵的将领是否运用得益。如果每一仗胜利了都是出主意的人领头功,那么还要将领做什么。计谋一旦定下来就是死的,只有执行的人是活的,未必山上其他兄弟按照朱武军师的计策去作就能把握住时机。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正因为战斗的多变性,象朱仝兄弟这样能领兵约束军纪又能鼓舞士气,关键时刻更知道临机应变的将领方当得上将才二字。我说的是中肯之言,就算摇羽毛扇的诸葛亮,他也需要大将替他支承台面。”
朱仝见鲁达心情不错,笑着客套了几句,话题一转道:“在下有一件事情想征求大当家意见。只是这个话题涉及山寨政务,不知当讲不当讲?”
鲁达粗扫帚一般的浓厚眉梢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他敏锐地查觉到朱仝要说的事情和他内心深处颇为烦感的一个人有关。早知道朱仝和那人同出自郓城县衙门,据传言此二人颇有私交,只没料到朱仝会在这个时候替那人说话。鲁达心里念头陡转,面上依然笑着道:“你且讲来。好歹你现在是梁山扬武军首席头领,换作普通山寨,那也是一位偏寨主的身份,无论军务还是寨子的政务,都可以直抒己见。”

朱仝沉吟道:“属下要说的这人便是如今在宋家庄作庄主的宋江。宋江兄弟为人豪爽义气,江湖人送外号‘及时雨’,大当家凭此可以推测宋兄弟是何等侠义肝胆,而且此人多有智谋,将他放在小小百十户人家的宋家庄负责日常治安和生产打点委实有些大材小用。朱仝带领的扬武军正想多添一名功劳主簿,如果大当家同意,小的想请宋江兄弟入山寨担当此职。”
“需要增添军中的文职系中层管事是吗?有没有报给朱军师或者后营管事?”鲁达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公孙胜。
公孙胜略微错愕,随即哑然失笑中目光炯炯有神射向朱仝,同时道:“或许朱统领已经报给后营,一般寨中负责执掌功劳簿的人都是后营统一安排,待我回去查一下是否疏漏了。”
朱仝表情有些尴尬,方要接口说话,鲁达在一旁问道:“朱统领,安排宋江作扬武军功劳主簿他本人愿意吗?”这句话问的模棱两可,即有暗示朱仝若宋江本人同意,他这个大当家就会破例召宋江入山的含意,又有旁敲侧击,询问这个建议是否来自宋江本人的请求。鲁达说出这句话的时侯,心中对宋江的厌恶感莫名的又多出一份。若是宋江远在宋家庄还上下活动,拉帮结派期翼左右逢缘,试图于梁山和朝廷之间踩钢丝的话,他鲁达也不在乎帮宋江晃一晃那根钢丝绳。
朱仝自然想不到眼前这位大当家粗旷的外表下是心细如发,他一句话说错就有可能把不招鲁达待见的宋江推落悬崖。朱仝苦笑道:“大当家问得好。这件事情小弟还没有与宋江哥哥商议,惟恐大当家对宋江另有安排,我若提前说了反而引起误会。不过属下以为宋江本人确有过人之处,尤其擅长管理人事,将他调入军中在下以为对扬武军整肃军纪大有助益。说这个话题是朱某孟浪了。”
鲁达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用不经意的口吻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才是男儿本色,也显得我们山寨内彼此之间没有外心。宋江前些时日提出以宋家族人之土地尽献瓦岗,他的这个想法我很感兴趣。你也知道阳谷县边上的祝家庄已经成为梁山属地,不过那是用刀子和弓箭收获的,而宋家庄则是自愿成为梁山一部分,这里有本质的不同。既然宋江代表他们宋家庄的族人提出这个想法,梁山没有道理不支持,也正因此特殊性,我才委派宋江代替梁山继续管理宋家庄,梁山不要宋家庄一粒粮,派去的人也只临时充当庄丁的教习,替宋江训练庄丁,宋家庄拥有高度自主权。我这么做也是让其他观望的人看清楚,那些安稳生活的富庶人家除了与梁山对抗,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便是与梁山合作。如今的梁山不再是往日四处打劫的土匪!恰恰相反,我要让梁山周边的人都知道,梁山好汉绝不会欺负任何本份过日子的,至于那些与贪官污吏勾结欺压民众的地主豪强,只能自求多福了。这才是我让宋江替梁山管理宋家庄的真正原因。这叫自家事自家作主,只要不欺压百姓,在乡里胡作非为肆意横行,梁山决不干预。至于宋江是否有能力,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能把宋家庄做得有声有色。”
朱仝缓缓吐出一口气,迟疑道:“可是大当家日前轰轰烈烈的杀富济贫,已经把梁山周边四乡所有权贵豪门都得罪了。这些人在当地土生土长,势力强大,又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必然会伺机报复梁山。眼下看似太平,只怕朝廷一旦动作,便不会轻易罢手。”
鲁达也知前段时间实施的“杀富济贫”有点自以为是了。短暂的“杀富行动”不仅打击了各县郡乡间根深蒂固的地主恶霸,同时也伤害了不少中小富户,自己当时只记得“均贫富,分田地”是千古不变且最具煽动力的造反口号,却忘记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句名言。听到朱仝有感而发,他倒觉得朱仝此人言行磊落,并不象一般的当朝差人只会说些迎奉的话。
沉思中鲁达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探讨这类大政方针的时侯,他用力挥了一下手,满是自信地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有所认识了,所以宋江与宋家庄就是梁山正在尝试的新方式,在这件事情上我对宋江寄予厚望。今日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奖励扬武军的立功将士,尤其是刚上山的新人,他们才是梁山对外说话的底气。”
几人把话题扯回到曹溪渡伏击战中表现优异的寨丁身上,朱仝说起这些兴致盎然,把其中几名有胆有识的新兵点名介绍了一番。 三人正在说笑谈论,中军传令兵入内禀报,功劳簿头十名军士已经候在门廊下,其他百余名立功人员也于营房外点军场整队完毕,只等大当家与军统领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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