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衡听的心头一跳，二人四目相望俱是会心颔首，了然不语。
左衡手指堂外不断传来的嘈杂声，面现诚恳之色道：“将军久习军旅，对此乱状有何教我？”
呼延灼自负的一笑，朗声道：“贼人夜间强袭，一为所图出其不意，二为不显露真容。以密州一面靠水三面环墙之坚城，若要强攻，非上万人不足以建功。今夜贼势虽盛，却藏头露尾，再则上万人行军于城外，城上守军必然会有所察觉，凭此两点，我以为攻城者最多不过万余人，只因炸开城墙先声夺人，才在气势上赢了三分。仅此而言，左大人实不需太过顾虑。至于贼人偷城，或者监内押有贼首，或者所图为利，不知左大人以为如何？”
左衡沉吟道：“府衙监内刻下绝无死囚，左右不过是些鸡摸狗盗之辈，或**下贱之徒，第一点可以忽略。若是为利。。。。。。”
“当然就是库存的几十万石州府官粮，”呼延灼目中精光闪动，笃定地道：“是人就要吃饭，没有这么大一笔官粮，我想不出贼人还有什么理由拼死要攻打密州城。”
左衡点头道：“无错，京东东路今年官粮几乎全部拨至密州，准备经水路运往楚州，按照漕司的提报，青州正在扩建仓城，京东东路自明年开始所有官粮都将发往青州储备，今秋密州官仓是最忙的一年了。这些贼人如此铤而走险，也必为此故。只是他们这么贸然攻城，难道对城内两万守军视若无睹？”
呼延灼哼道：“恐怕他们攻城不过是掩人耳目，必由水路偷袭粮仓才是手段。”
左衡心头一凛，动容道：“将军即知如此，何以安然在此？”
呼延灼傲然笑道：“本督在祸乱伊始，已命同来密州的三千禁军做好准备，五艘蒙甲楼船此时应该已驰出码头，封锁了前往官仓的内河水道。另遣有一千轻装弓弩禁军赶至粮仓加强守卫，五百枪禁军正赶赴码头协助那里的厢军镇守。本将军尚有千五禁军于大人府外不远处的行营内整军待命，其中五百重装步兵随时可以增援北城两处城门，左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将军真乃大才！”左衡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对呼延灼拱了拱手，呼延灼这么做已经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即防范于未然，又留给密州守军扳回颜面的机会。三千职司押粮的禁军虽然实力雄厚，但是若要隶属枢密院步军司的禁军参与平乱，负责防御密州的禁军与厢军亦面上无光。只是他的心刚放进肚子里，厅外传来急促的跑步声，一名厢军士卒盔歪甲斜奔了进来，纳头拜倒呼道：“大人，北营王指挥使部已经被冲进城的匪贼击溃，王大人战死。北营团练使邱大人带领两千兵亦抵挡不住，死伤惨重，都监大人请左大人速调禁军支援！”
左衡倒吸一口冷气，呼延灼闻听也不禁变色。左衡二目圆睁，惊讶地反问道：“两千人还抵挡不住？”
“对方有多少人？什么武器？可有密集弩箭？”呼延灼亦连声追问。
“回大人和将军，小的只知道对方全部为重装步兵，攻势凶猛，厢军配备的步兵短弩无法给对方造成伤害，而城楼上的床弩又因为贼人顺城墙攻击，无法进行射击。可是对方。。。。。。”报事的士兵眼中透出一抹畏惧：“对方实在是恐怖，清一色锯齿狼牙棒，一棒击到我们的护身团盾上，整张盾牌就碎了，打在身上，人就完了。。。。。。很多弟兄是在前方溃败的时候活活踩死的。”他说到最后，嗓音颤抖，不知是想起自己的同伴惨死而伤感，还是回想现场的惨状而恐惧。
重装步兵！这四个字瞬间将左衡与呼延灼打入僵化。自太祖开国，铁、铜就为朝廷专有资源，民间不得贩卖。连厢军都无法武装起来的重装甲步兵，这些贼人怎么可能会有？即便对方只有几百人的重装步兵，那也是极可怕的陷城突击力量。
“对方有多少人？”呼延灼一字一顿问道。
士兵语无伦次地答道：“海了，海了去了！起码上千人。”
上千重装步兵？这一次连呼延灼都感到有些头晕。如果不是这个士兵吓傻了，那么就只能是朝廷出现成建制成规模的叛军了。眼下京东东路唯一可能出现这种精锐叛军的来源非青州禁军莫属。但是可能吗？左衡与呼延灼现在宁可相信童贯恢复了性能力，也不会相信青州禁军叛乱。
但是那名士兵说的没错，从现场观看秦明所部军兵水银泻地般蜂拥而入的状况，的确给人永无止境的感觉。一千黑虎卫从十余丈宽的豁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城内，一波接一波呐喊着汇成黑色的铁流，所到之处卷起的便是腥风血浪。
秦明首当其冲率领一个百人队杀进豁口，轻易地击溃赶过来的一个数十人的巡逻队后，先头部队并没有着急立刻突入，而是在豁口处有序的整理队伍，安排阵形，三角冲锋阵集结的人数越多，所能形成的持久攻击力和破坏力就越大。
鲁达为了这次攻城战，特意为秦明的黑虎卫拨调了二十名擅长射术与暗器的猎手营士兵，这些猎手们将在攻击战中远距离狙杀守军的各级将领和领兵头目。对于鲁达改造三角冲锋阵的方式，秦明当时即拍案叫绝，二龙山的将领们平日没少研究多兵种搭配作战的方法，只受限于条件有限和兵源不足，才没有提上建制规划，如今有鲁达抽调的二龙山秘营猎手加入，秦明的信心大增。
当第三支巡逻队被黑虎卫一顿乱棍拍得哭爹叫娘躲入远处房屋笼罩的黑暗之中，聚集在豁口处的黑虎卫人数已接近四百，如此速度已是豁口处的最大流量了。
黑虎卫很快迎来了第一批在数量上相当的对手。密州北营王指挥使率领八百多人扑了上来，这些厢军与此前遭遇的三支巡逻厢军截然不同，在百步外就开始尝试用弓弩打乱黑虎卫前队阵型，前面数排手持枪戟的士兵列成密集队形一步步压了上来。
密州厢军与京东东路其他州府厢军不同，在政和三年朝廷调走驻守密州的禁军大部至真定府一线加强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防御后，时任密州知府的宗泽为了确保密州这座京东东路唯一的中转粮仓安全，废除了以前的厢兵体制，以州府官银招募了大批青壮，只略比禁军待遇稍低的密州厢军战斗力为京东东路厢军之首，远非寻常老弱厢军可比。现任知府左衡接任后也不曾放松对密州厢军的整顿，故而密州城在左衡眼中，于防御上仅次于禁军驻扎的青州城，为京东东路第二坚城。
“腕盾阵！”负责黑虎卫前部警戒的指挥使崔智厉声喝道。
三百名黑虎卫迅速在箭雨下构成圆桶阵，各自抬起扣在左臂上刚刚能护住脸部的腕盾，铜墙铁壁般堵在了厢军冲过来的道路上，也将豁口处不断涌进城内的后续部队防卫在身后。腕盾为重甲步兵特有装备，将松木制成圆弧形防盾，外表覆以铁皮，临阵时扣在左前臂，用于遮挡最薄弱的面部，行军时则背在身后。
连串“叮叮当当”的密响暴起，厢军的步兵短弩对黑虎卫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只有少数流矢钻入铠甲缝隙，让个别黑虎卫臂腿受伤。
“接阵！”崔智吼声中带领三百黑虎卫以腕盾护面开始徐徐逼近厢兵，每踏前两步，三百悍卒都发出一声喝杀，三百枝狼牙棒夹在肋下，在身前斜指夜空。
伴随着三百黑虎卫构成的突前半环形阵列沉稳踏在碎石路面上的脚步声和一声又一声坚定狂热的喝杀声，厢军最前排的士兵尚未与之交手已经有些心寒，他们感觉对面压上来的这群箭矢不透的黑甲士兵会在下一刻将他们撕碎或碾成肉糜。与密州城外大小匪盗流寇没少打交道的厢军士兵此刻都有些惶恐，他们面前这群贼人所表现出的镇定从容和弥漫出来的浓浓战意预示了接阵后即将面临的惨酷战斗，大多数厢军心头涌出一个问题：“这些人真的是土匪吗？”
厢军带队的王指挥使来自禁军系统，他敏锐地觉察到手下士兵信心开始动摇，首排一些士兵竟出现了畏足不前。深知临阵厮杀凭的就是一股勇气，士气一落必败无疑道理的王指挥使奋力抢到前排，手中大枪朝对面不足三十步的黑虎卫一指，对身边士兵高声喝道：“杀贼立功便在此时！”
火把照耀下，王指挥使头戴三翎分羽盔，身披团锦战袍的身影格外醒目，厢军士兵见指挥使亲临前排呼战，军心大振，正待齐声呐喊，只听黑虎卫阵列内一声弓弦响动，一枚铁蒺藜正中王指挥使眉心，将他高喝的最后话音变成一声惨呼。
隐藏在黑衣卫中的秘营猎手在攻城战中射出了对官兵统领们的猎杀第一击。
当厢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指挥使死尸栽倒在地的时侯，黑虎卫指挥使崔智发出了一声大吼：“变阵冲杀！”
崔智率领的突前黑虎卫骤然加速冲向厢军，原本呈半弧形的队列迅速构成以崔智为突前部，两翼稍缓拉成斜线的三角冲锋阵。三角突前部除领队的崔智居于尖锋稍后的居中位置巍然不动，自内向外不断奔跑冲击对手的黑虎卫士兵形成了一个运动中的循环战阵。一个接一个的黑虎卫士兵依序冲到三角突前部的尖头位置，再放缓脚步闪往一侧，成为两翼的一部分，刚才的位置则由身后顶上来的士兵取代。每一名冲到最前排的黑虎卫只能用手中的狼牙棒对面前的敌人进行一到两次攻击即让位给身后涌上来的同伴接替。三角队列的尾端则是由两翼的士兵在行进中依次涌返阵列内，按照既定的位置再一步步循环到排头。这样的战阵，既保证了最前端攻击部位的打击威力总处于黑虎卫士兵体能最佳的时刻，又能让士兵们得到短暂的休息。
三角攻击阵这台杀戮的机器开动。在二龙山经过强化训练磨合的宏武军军中精锐黑虎卫第一次公开登场，便是在密州城内亮出锋利的獠牙。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