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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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艘宽大的货船自登州外码头挂帆驰向密州。码头上送行的孙立、孙新二兄弟已经在鲁达的眼中变成了两个黑点。
李俊的声音在鲁达身后响起道:“大当家,外面海风大,还是进舱里休息吧。”
鲁达应了一声,缓缓道:“登州孙家兄弟是没问题,只是我担心登州八千厢军会不会全部听他的调遣,他虽为厢军团练使,可是上有手执兵符调动的都监,下面还有总督一府厢军的虞侯与各级指挥使,稍有不慎这里就是一场恶战。我怕史进到时候犯了混劲又冲到最前头,他若倒下,这些近卫军群龙无首,其后果可想而知。”
李俊哑然笑道:“大当家已经一再叮嘱史进事不可为则掩护孙家兄弟撤出登州,等待攻陷密州后的其他军马来援,史进兄弟不会误事的。更何况还有三千来自二龙山的守备军侯在登州五十里外待命。属下倒是不担心登州战事会有异动。”
鲁达听出了李俊的话外之音,他把目光投到李俊身上:“你所虑何事?”
李俊苦笑道:“我担心的是大当家安危。此去密州,我等不过五百人,还要分出张顺带领的二百水军抢夺码头小船改装为火船,剩下三百人即要阻拦逃离的官船,还要攻占码头,难度甚巨。至于大当家此前命令分批潜入密州的秘营猎手,属下以为他们要面临的风险亦是极大,以三百秘营死士牵制密州南城厢军与禁军,也只有大当家能开出这样的赌局盘口。密州,那可是京东东路仅次于青州的粮仓要地,常屯厢军两万,守仓禁军千人,搞不好我们就变成了羊入虎口。混战之中若大当家有个闪失,二龙山和梁山只怕都承受不起这个损失。”
鲁达眉头不自觉动了一动,他自然明白李俊话里有话,不过李俊顾虑的问题在他鲁达看来都不是问题。假若这一次他死于密州之战,那么二龙山与梁山之间这层联系是否会因为争夺大当家的位置而破裂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到时候自己也死翘翘了,了大不起树倒猴狲散,各自滚蛋。说一千道一万,这次的密州之行他必须参与,不是他吃饱了撑的,而是他心里很明白,没有他这个大当家压阵,三百梁山水军和二百名近卫军遇到官兵拼死冲杀的情况下,一个配合不当就有可能功亏一篑。换作李俊或者史进,在命令上都不可能让来自两个不同山寨的人心服口服,
尤其是那三百名用作疑兵在密州南城四处伏击骚扰官兵的秘营死士,这些此前多为江湖中人的汉子可是提着脑袋当油锤上阵厮杀,唯有他这个大当家坐镇密州城内最险处,才能让码头和城南两路届时身处绝境的士兵们置死地而后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攻陷密州城最后的一路奇兵。
“张顺带领的二百水军冒充搬粮的苦力已经提前抵达密州码头多时了,这二百人除了贴身的解腕尖刀,一件合手的家伙事都没有带,希望在我们抵达之前,他们不要露出破绽才好。”鲁达用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打断了李俊后面想说的话,此刻箭在弦不得不发,临战之际再说没用的话只会增加顾虑与己无益。
有些刺骨的海风让鲁达紧了一下衣袍,他缓步朝船舱走去,同时问向站在舱口的阮小七:“小七兄弟,你对抢占密州码头有何看法?”话语虽平淡,可鲁达心里却从来没有小瞧过阮氏三兄弟,尤其这位阮小七,胆略和见识为阮氏三雄之首。他从阮小二口中得知,梁山前些日大败朝廷水师的“沉船连锁阵”最初构思便出自阮小七。没有“沉船连锁阵”对东阿水师的伏击拦截,此刻梁山泊内游弋的只怕都是朝廷的官船战楼。
“回大当家,小的以为密州码头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唯舍生忘死而已。”说话的汉子没有鲁达高大粗壮,却也是生的黑铁打造一般,疙瘩脸横生怪肉,玲珑眼突出双睛,腮边扎出长短淡黄须,浑身透出精干勇悍,貌似庙内恶司神,实为人间刚直汉。不是人称“活阎王”的阮小七又是谁。
鲁达哈哈大笑,击掌赞道:“好!好一个舍生忘死!”
这密州的确是非占不可,京东东路交纳的官粮,除一部分送至青州粮仓作为驻扎在青州的禁军军粮外,还有一部分将通过密州码头运往淮南东路的楚州,自楚州进入内河一路走水道进入应天府粮仓。以鲁达所知,应天府屯积的百十万担存粮算得上是山东、河南与安徽一带最大的粮仓,这处粮仓周边驻有近十万禁军护卫,鲁达自然不会去打应天府的主意。可是若要让停泊在密州码头的粮船离开,鲁达也是一百个不愿意。京东东路就这点粮食,走一粒少一粒,这个时候的鲁达表现的更象一个十足的守财奴,为了留住粮食,为了不走漏攻打密州的消息,在二龙山兵少将缺的情况下,鲁达也只有披挂上阵,往最危险的地方冲了。

根据布防图上的标注,密州码头有官兵水师五百人协助驻防,以鲁达的三百水军和二百近卫军要让这五百人无一漏网,还要抢粮船,并完成对密州码头附近水道的控制,其间甚至有可能要顶住来自城内厢军的夹击,如此艰巨而玩命的任务要说鲁达心里有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在会议上鲁达还是豪言壮语放了出去:“东风吹,战鼓擂,这个年头谁怕谁!我就坐在密州码头等你们各部的好消息了。”为了自己的那个当当皇帝的霸业梦,也为了暗藏在心里开始苏醒的责任感,鲁达这次真的是打破了脑袋喊凉快,一切都豁出去了。
在鲁达抵达登州的时侯,负责密州战事的秦明、贺一山与杨志三部近万人已经偷袭并全歼了分别驻扎在诸城县与东注沟的两支厢军,七千名厢兵无一漏网。除防守东注沟营寨的厢军有数百人不知死活,硬抗秦明指挥的宏武军而战死外,两地厢军面对投石机和架在马车上的床弩威胁,很明智地选择了集体缴械投降。
二十架拆卸式投石机和十五架三联发床弩,已经是二龙山工匠营这段时间的全部家当,鲁达大手一挥就把这些宝贝全部配到了秦明、贺一山和杨志军中,整个二龙山上一具防守用的都不留。以不到万人的队伍配备如此数量的投石机与床弩,就是正规禁军也有的一拼,屯守诸城县的三千厢军团练副使只看了一眼城外推上来的远程攻击武器,就很痛快地宣布举城投降。
几乎是兵不血刃便敲掉了能驰援密州的两处外围兵营,这些将领的心头并不轻松,谁都知道仅以万人攻打有两万多人防守的高城深池意味着什么。不过既然大当家已经孤注一掷决定狠赌这一票,他们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虽然这位大当家平日看起来君子作风远远少于痞子行径。
秦明将看押诸城县和东注沟降兵的任务交给徐宁指挥的近卫军和守备军后,即引贺一山与杨志三军奔往密州城外,在那里才是真正恶战的开始。
“大当家,如今北风已起,我们逆风而行,又是货船,估计速度要慢一些,但今夜戍时定可抵达密州。”李俊见鲁达伫立在舷窗处透过支着的窗叶遥望远处的海岸线,便走到鲁达身后低声提示道。
鲁达并不想让李俊在他身上发现太多不安的情绪,他回身对李俊点了点头,强把即将面临的密州码头争夺战抛在脑后,淡淡笑道:“李总管,你这次回来跟我说碰到金国郡王府的人是怎么样的经过?”
李俊道:“对方自称千叶郡王府管事,那两船货都被他们收了。属下一开始以为是蒙人把戏,没想到对方真金白银付得很痛快,而且还开具了新的采购单子,但是时间定得很急。”
鲁达将身体以一种极为舒服的方式横在舱内简陋的木榻上,抵在舱板上的脑袋随着货船的摇晃轻轻左右摆动,他若有所思地道:“他们要的是酒、豆子和铜铁,甚至铜铁的矿石都可以,还收购大量的牛、羊皮,这些东西无一不是朝廷规定的禁运物资。如果对方真的是金朝王族,这种买卖不应该和我们做才是。有些奇怪啊。除非。。。。。。”
“除非是试探我们的实力。”李俊毫不犹豫地接话道。
“没错,”鲁达咧嘴笑道:“还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既然对方开的价格如此优厚,就给他们准备一批又如何?”
李俊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轻声嘀咕道:“难道是北辽与金国战事即将开启,所以强迫我朝不能与金国往来贸易?除非是北辽施加压力,否则朝内重臣不会放弃这样容易的赚钱机会,能让金国一位郡王府注意到我们而且下出货单,这件事情本身就有问题。”
鲁达嘿嘿一笑,却没有帮李俊解惑,只有他心里明白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被黑帮们玩腻玩烂了的游戏————埋钉子。金国也在为自己以后能饮马黄河而四处寻找走狗呢。
按着鲁达所想象的样子,此刻的朝廷和金国皇室们正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好得就快滚进一个被窝了。只怕这个冬天一过,那个在历史上令后来的南宋捶胸顿足的金宋盟约将成为眼下两国蜜月期的私下约定,其结果自然是金国这条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光棍,在撕烂辽国这块挡在它与大宋之间已经腐朽的破布后,狠狠地干了大宋一回。任你大宋子孙日后怎么喊被**了,人家金国都坚持这是顺奸!
“这帮丫挺的孙子,爷爷既然来了,这世道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鲁达想到金国后来的种种劣行,眼中寒光闪过,嘴角绽出一丝狞笑。他这个不经意的表情却令对面规规矩矩坐着的李俊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激起了眼前这位出手无情的大当家不轻易露出的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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