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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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城亢奋起来,就像清明之后所有的街道和房屋都开始变得轻浮和燥热一样。
枇杷城里的居民都因自己是城市居民而颇为得意,尽管他们骨子里还带着明显的山民特征,比如待人豪爽却也粗鲁,随意吐痰,不畏惧强暴,喝大杯大碗的烧酒,着装上还不大习惯专卖店的名牌,说话及其姿态还不至于是装腔作势地操着外地口音的那副蠢笨样,但枇杷城毕竟是城市,它接收了相当的现代信息,电脑和手机这两样东西是必备品,因而外来游玩的客人还是不敢轻易就将枇杷城看成是规模巨大的乡村的,一座座装潢豪华的宾馆和拿眼上色的服务生使他们感叹哪儿都是钢筋水泥的丛林,以及一张张死烂着的黑瓜脸,仿佛是别人前世赊欠了他们的债务却一直赖着不还似的。但只要是旅行,也是游玩,当地人如何如何,自然也不必上心,于是,当那些游客在这个四月来到枇杷城,接触到了枇杷城的人事,好奇心给撩拨起来了,也就随着枇杷城人兴奋起来。
先是桑葚那件事。
动动拳头棍棒,倘若没有把人置于死地,当地警察部门大抵也没多少兴趣介入,最多是过问过问,教训一通,罚罚款了事,但要是动了刀子,动了枇杷城里的居民大多会制作的火枪,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枇杷城里的居民自称这座城市是火枪城,几乎每家都有一、两把长短不一的火枪,大多是闲暇时节到山里打猎使用的土制火枪,与山里猎人的猎枪无二。但打猎业已不能成为风尚,防范盗贼也不是枇杷城的主要事业,实则枇杷城民风的淳朴也是极有名声的,那些发射铁砂蛋的火枪几乎也就成了枇杷城里居民的摆设,即使使用,也只是火气旺盛的年轻男人偶尔用来打架的武器了。后来,由于政府对火枪使用的限制,有时还实行收缴政策,使用火枪的人并不多见,但是,当打架或更严重的犯罪呈时尚之时,火枪才在枇杷城里响起来,这一响肯定就是出了大事了。枇杷城过于清净,日子也像放在家中阁楼上的火枪一样生锈了,人心就有些蔫蔫软软的,活着也少了几分鲜润,于是,当有了火枪的响动,那自然会让枇杷城蠢动起来。
认识桑葚的人并不多,但只要认识他的人都了解他的性情。他们中很多人似乎都有过雷同于桑葚的经历,浮躁,过敏,虚荣,好胜,多动,冷漠,古怪,却也诚实,落拓大方,虽然为人处不免有些粗野。他们之间要打交道,但打过多少交道,谁都不知道,也不大在乎。桑葚在枇杷城里也不是特别吃得开的那号男子,但各条道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玩女人的高手,而且他额头饱满宽阔,眉目清秀,致使很多人都以为他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但因了他眉宇间有一道阴影,自诩会看面相的地方上能人总是对他爹多多说,你儿子命相太奇怪,似硬非硬,全是他眉心处的阴影隔绝的,怕是没个顺畅的命。桑葚爹回答说,命啊命,可真要命,谁说得清?命相命门都是与生俱来的,是灾是祸,全靠他自己折腾了,我有什么法子呢?桑葚自己却对此不以为然,而且相当反感,常当他老爹的面说那些算命先生是枇杷城里的肿瘤,还道,他们如果真能算命,怎么不替自己算上一卦好命,让自己也显贵显贵?可结果呢?他们是把自己给算漏了,还是连自己都不信那一套玩意儿,只得如此低下地在阴暗的角落里找几个小钱?分明就是骗子或无能的!他爹说,话可不能那么说,你小子也说得太绝,他们虽然不至于是神仙,把自己和别人的命都算准,却也无大过,说白了,也是为了生存,而且那些话说来也中听,不算是欺骗的话,即使是欺骗,也比对一个快死的人说,你怎么还不把眼睛闭上呢?棺材都给你准备好了,寿衣灵房也给你置备好了,阎王爷亲自指派的专员已经在奈何桥上恭候你大驾了!嘿,你话还没说完,那病人恐怕就一命呜呼了。有时,一句谎言比一句实话更适合现实,更能获得别人的好感,甚至能拯救一个人。桑葚往往嘴一瘪,将他爹的话给挡了回去,但很多人都明白,他确实给枇杷城带来了一种并不祥和的东西,因为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地方上人说是黑着一张脸皮,仿佛别人借了他家的米,还给他家的是糟糠一样。但熟悉他的人却夸他帅呆了,酷毙了,冷爽了,说只有他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枇杷城男人的典型,一个在中学里喜欢写写描描的女子还在文章说,就冲他这分冷酷,冷酷得接近残忍的德行,嫁给他,即使做他的牛马,都值。话是这么说,这翘得让班上的男生都想坐在那墩圆的听老师讲课的女子,在考上大学后就改变了看法,她说外面的男人比他还酷哪,他连配角都不够格。乳臭快干,社会上还没去闯荡过的小男人却乐意跟随他,要捧他做枇杷城青春派或流浪派的老大,可惜桑葚对热闹没兴趣,让那帮大裤子肥背心花头发吊耳环的小子好生失望,但,他们还是乐意模仿桑葚的走路的姿态,沉默的神态,尤其对他抽烟的模样和气质羡慕得直咂嘴,甚至拉尿拉屎的姿势,他们也欢喜得不行。
如今不同了,因为少年都长成了青年,甚至是中年,在枇杷城里昂头挺胸、背着手走路,留给人言行稳重的印象,他们开始穷追逐比少女更有韵味的女人,而这些女人也在人情圈子里拼打之后,也实际起来,她们在将身子交给某个男人之后,就不再那么羞涩和文雅了,枇杷城人都说,结了婚的女人最可恶!但是,虽然这类对男女隐秘不再好奇和羞怯的女人已经不是男人心中永远年青美丽的淑女,她们因为不再是少女而是女人让男人厌恶,但稍微有点智慧的男人都会重视这样的女人,迷恋她们成熟的风韵。而这些女人对待年纪尚轻的男子,都敢随意取笑;如果是面对曾经想追随桑葚在枇杷城里闯出一块天地来的青年,这些女人便一阵嗤笑,道,你们还以为你们是婴儿呀?一把揪住那男子的裆处,叫道,*都钻出来了,成熟了,硬了,该找女人过日子了,还同和尚在一起做什么?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大家都缩到自己的圈子里去了。虽然蚂蝗、大奶妈、盖世太保等几个人是桑葚的朋友,但实际上他几乎是一个独人,他老爹多多说他是一个光人。当这个光人和另一个在枇杷城出了名的大篷车一起干上了,枇杷城里的老少才重新关注起这个叫和尚的年轻人。
他们碰见蚂蝗,说,你哥们儿和尚他,栽在大篷车手里了,你杂种怎么只伤了一点皮毛?你杂种是孬了吧?
蚂蝗说,孬你妈,老子和大篷车一起出的手!
他们说,那大篷车怎么没伤着?
蚂蝗说,你们他妈的是不是也想把肚子给扎破了才快活?
有人说,和尚他那阴不阴阳不阳的德性,在哪儿都是一副倒霉相,他怎么和大篷车那小子凑在一起了呢?不是不是,我说错了,嗨,怎么把他们凑在一起呢?
蚂蝗说,你他妈猪尿包里生出来的,怎么说话的呢?你妈没教你说话吗?大篷车算他娘的什么东西,谁和谁凑在一起了?
又有人说,桑葚那*干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大篷车可不是一般人,人家连白粉都吃得起,家里的钱把人都淹得死,还怕斗不过你和尚?况且大篷车本身就是亡命徒,哪儿有什么理可讲?不是我小瞧了你哥们儿,蚂蝗,你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蚂蝗啐了一口,说,他吃白粉,你他妈的吃和尚的*,你凭什么说我们就斗不过大篷车?那天他们如果不是带着家伙,谁赢谁还说不清楚,知道不,说不清楚!
还有人说,我看和尚这龟儿子不简单,现在他只是英雄暂时落难,等到他有了时机,或者得到某个贵人相助,这小子必定有出息!
另有人问,你怎么那么抬举他?你看到他肠肠肚肚了?你说他将出息在哪里?
那人挠挠头,也答不出来,只是说桑葚那东西是螺蛳有肉在心头,遇事总那么个冷漠样,与那些打打闹闹的小子不同。
有人问,他还不是冒火了和大篷车干了起来,算什么冷静呢?
那人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英雄正落难呐!
一句话遭到了众人的嘲笑。
那人不屑地对他们说,你们在逛妓院和日老婆的时候,可不如和尚的,他可是在那些地方扬名,你们,连做男人都不配!
那人回头对蚂蝗说,你说说,我说得对吗?
蚂蝗说,大叔你说得对,和尚是我哥们儿,他就是英雄,枇杷城好久没出过英雄了。等和尚伤好了,我就把你的话告诉他,我们喝烧酒去。
一个与蚂蝗很相熟的人说,蚂蝗,你也该说你是英雄啊,和尚一人英雄,毕竟势单力薄,你可不能让哥们儿孤单着!那人打着哈哈走上前来,摸摸蚂蝗的额头,叫道,没发烧啊,刚才你也没喝烧酒啊,怎么像发高烧说胡话呢?
众人又是一通放肆大笑。
还有人说,桑葚那小子是第二次住进医院了吧?上次是车祸,和大篷车撞在一起,没死成,这次又和大篷车撞在一起,中了刀子,枪子儿,还能活过来么?
蚂蝗说,闭上你妈的臭嘴!
那人不依不饶,说,不过,命大命硬的还是你蚂蝗,和尚只是没能死掉而已,可你两次都和和尚在一起,嘿嘿,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甚至连伤也算不上,只是擦了你一点毛。了不得,了不得,你怎么就逃过了一劫又一劫呢?
旁边有人说,我看哪,大篷车只是和尚的死对头,蚂蝗虽然是他的朋友,可怎么看都是他的克星,至少你蚂蝗是一个灾星,有你在,和尚就灾殃,而你却安然无恙。
蚂蝗先是勃然大怒,可回头一想,那人说的好象也有道理。难道自己和桑葚做朋友,就成了他的克星或灾星?但他又觉得不对,自己只是受了点轻伤,没有死而已,怎么会是他的克星或灾星呢?他想不通,就去喝酒,醉了,就倒在路边睡觉,然后被家里的人抬死猪一样将他弄了回去。清醒的时候,他买了水果,到医院去,陪着桑葚,让他老爹老娘回去歇口气。等桑葚能够说话的时候,就拣些贴心话说给他。但桑葚还是那么一副冷漠的样子,蚂蝗说了一些话,就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躺在病床上的桑葚就像一具刚从富尔马林里捞起来的僵尸,不同的是,眼下的这具僵尸睁着眼睛。
桑葚想说话的时候,正是蚂蝗说得正来劲的时候,他没有力气让蚂蝗立即闭上嘴巴,他只能听。当蚂蝗真的闭上了嘴巴,有点厌烦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却也不想说了。他原本想告诉蚂蝗的是他刚做的一个梦,但他没讲,也就再次在蚂蝗面前保守了他的秘密。
那个梦是这样的:
一个来自火焰山的,有着裸露癖的男人告诉桑葚,天下的女人都必须送到火焰山上的火焰里去烧烤的,而那些做了婊子的女人只能让蛆吃。那时,桑葚正将他那根棍子插进一个刚刚死去的女人还有余温的下下面,他身体已经热得像火焰山一样。那男人说,你驴日的插女人还穿着衣服,装你娘的什么君子?老子是火焰山之王,是火王,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衣服,为什么要穿衣服,你说说,穿衣服干坏事的除了你这混蛋,还有什么人?谁不知道他妈的伪君子哪个不是穿得好好的?哪个不是干了坏事,还把自己的*和坏了的良心给包裹起来?你也是这样的杂种,你和他们都是他妈的杂种!桑葚突然感到那女子要滑掉了,好象死而复活了,可这个怪头怪脑的男人还在用树枝戳他,在喋喋不休,他大怒,便扔下女人,朝那男人扑去。那男人倒了下去,掉到山崖下去了,在山谷底喊道,天下的男人都要被活埋的!你杂种也要被活埋!桑葚急忙跑到刚才和死女人的地方,除了一只女人的腿以外,什么也没有。那腿上只有一根趾头,趾甲上涂着玫瑰色的颜料。他拿起那条腿,一只鸟儿突然降临在腿上,狠狠地啄着腿上灰白的肉。他看见那些肉被撕裂,裂口处是涌动着的胖乎乎的蛆。他一阵恶心,便将那女人腿扔掉,那鸟便飞来啄他的眼睛,他看到了,那是一只秃鹫的尖利的嘴、丑陋的头、脱了毛的脖子和凶狠残忍的眼睛,他赶紧用手护住自己的眼睛。那鸟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在惊恐中醒来。
就像很多事情只能在事过境迁之后才能想起来,桑葚在噩梦惊扰了半个时辰后才平静下来,才想起那恶鸟对他说的那句话:“快去找吧,你操过的女尸被盗了!”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这也是使枇杷城惊讶和兴奋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具在山上发现的女尸被盗了。那是枇杷城日报的一个记者从公安局获悉的。案子还没破,尸体就被盗去,消息很快在枇杷城里流传开去,自然会让平时闲散之极的枇杷城居民有了闲谈的材料,人们猜疑纷纷。
倘若桑葚能将这个梦讲给蚂蝗,后者一定会惊得倒地不起,一定视桑葚为奇人。蚂蝗也早就听到那女尸被盗的消息。但他不可能将桑葚和女尸联系在一起。
那时太阳刚刚和西山顶碰到一块,仿佛要被弹回到空中似的,枇杷城中光线开始暗了下去,却仍然处于酷热之中。在滨河路,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微风习习,苍蝇和灰尘也就比城中心少了许多。人们喜欢在闲暇时,溜达到此,喝到能下火的饮料,止咳的罗汉果汤,吃一碗黑色的凉粉,黄亮亮的凉面,不怕辣也不怕热的人则喜欢吃一晚又辣又香的燃面,还有一垛一垛的卤肉,烧烤,老腊肉,辣子鸡,叶儿粑,鱼头火锅,稀饭,泡菜。“老奶妈”每到暑天,便要经常光顾这个融休闲和饮食为一体的地方,要么吃东西,要么将白粉交给买主,或者某个男人带了一个女子要出售,必先带到这儿来让他瞅瞅的。“老奶妈”是枇杷城的“地下”名人,享受过他好处的人,都叫他“老板”,他还时时给那些做火锅买卖的捎点罂粟壳,只要将一小片罂粟壳放进火锅沸汤里,味道便奇妙无比,买卖自然就非常红火。
“我从小就在枇杷城里闯荡,还没见过这样的案子,衣服都给剥光了,那男人更惨,那玩意儿都差点给捏成了豆渣。”“老奶妈”正在一摊位前点菜,抬头看见枇杷日报的记者,拉着他坐下喝酒,又听旁边有人议论那桩凶杀案,便就着那话题说道,“这事可是奇怪了,是什么人干的呢?”
记者是一个看起来长得很结实的中年人,带着记者那点职业性的矜持和敏感。他说:“这事你得去问警察,他们是吃那碗饭的,我们呢?能得到一点消息就不错了,而且得立即报道,如果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就只有瞎等。”

“都几个月了,案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进展。”“老奶妈”喝了口酒,说,“这酒味道不好,妈的。那些吃侦破饭的,怎么就拿不出法子呢?”
记者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很多无头案件,几年十几年都无法侦破,还不是将卷宗锁进保险柜了事?那两个可怜的家伙,到了阴间恐怕也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老奶妈”说:“是阴间嘛,怎么会有说理的地方?嘿嘿,还是阳间好,至少还有你我在这儿惦记惦记他们。”
记者说:“那男的连脸,也就是,头皮都给剥了,真不知道他结交了什么样的仇人,被弄成这样。那女的虽然保全了尸首,可被扒了个精光,死之前被奸污过多少次,谁知道?不过,听法医说,那女子死后还被人操过!”
“老奶妈”将举到叼在嘴上的香烟前的火机拿开:“死了也被操过?谁还这么缺德?没操过女人吗?”
记者说:“就在发现他们的那天,法医就在女人的下面发现了精液,你猜,怎么着?还是新鲜的精液!”记者发出一声类似于深宫里太监被挠痒痒时求饶的声音,旁边的人都回头看他,一个女子却觉得他的声音像一只鸭子在绿水间扑腾欢叫的声音,而她看起来很老实的男友却说:“他恐怕是患有哮喘病的!”
“老奶妈”兴致大增:“后来怎么样?那精子是哪个狗娘养的射的?”
记者说:“如果查出来了,案子说不定就破了,至少应该有了眉目了。可到如今一点迹象都没有。听说检察院和公安局那边被几件贪污案给牵住了,腾不出人手来。还有,一个干部的公子被人砍得快成坨坨肉了,人家是官,公安局怎么会不先去关心关心,极力侦破呢?至于那两个不知道是浪漫而死,还是被人算计而死的荒山野鬼,就先在一边歇着吧。”
“老奶妈”嘴巴一瘪:“操他先人!哪儿都这样,我呸!”
记者说:“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公子哥儿自以为自己是过去的山大王,在枇杷城里玩腻了,就跑到省城去,嘿,省城就是省城,那地方大了不说,能人可多的是。那小子的老爸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在枇杷城里倒还算一个人物,但在省城,替别人擦别人都还看不上眼的,可这小子偏偏脑子笨,胆子却大,跑到省城去抖威风,这不,被人给收拾了。那个做老爸的也是个草包,你别看他是做官的,依我看,就是个不打折扣的草包,他常夸他那无能儿子如何如何,就像夸他自己当了总统一样,这样的老爸怎能教养出一个有档次有素养的儿子呢?常理道,当爹的当官的烂一个,下面必定是烂一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就是这么抖着威风活出来的,大抵就是不怕谁的,只是,那小子这辈子怕就这么回事了,不成植物人,也是半个残废了。”
旁边有人说:“那小子我见过,人长得倒是像模像样,可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老奶妈”说:“我怎么没见过?比大篷车还能混?”
记者说:“什么大篷车小篷车?”
“老奶妈”说:“你不知道也好,反正那杂种也不是什么鸟,不过,他还是有些来历的,一般人不敢惹他,横着哪。算了,不谈他了,还是说说那两个野鬼吧。”
记者说:“还能说什么呢?那女人的尸体被盗了!”最后一句是记者压低声音说的。
“老奶妈”脸上的肥肉跳起舞来了:“那女人被偷了?被偷了?被谁他奶奶的偷了?”
记者卖着关子:“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事情我也是听来的,干我们这行的,哪儿都有熟人,得到一些确切的消息嘛,很正常。不过,既然是听来的,说多了就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是只给你一人说了,你可别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旁边那人听到了半句内容,忙凑了过嘴脸来。
“老奶妈”不客气地对那人说:“老兄不妨来喝几杯!”
那人忙说不了,不了,便起身走了。
“老奶妈”说:“我嘴巴上都挂着金锁呢,你是记者,说话负责的,我也不是头一次出来混的,况且我的生意嘛,也得靠你和其他朋友撑啊!”
记者说:“有鲜货?”
“老奶妈”四周看了看,说:“在我这儿,货物永远都是新鲜的。”
记者哈哈大笑起来。
“老奶妈”说:“我们也别只顾说话了,酒还是要喝的!天即使再热,也热不过哥们情谊!来来,你我哥儿俩将这杯干了!”
两人碰响酒杯,一饮而尽。
“那些女人,来得容易吗?”记者问。
“还不能把她们称着女人,她们大多还是黄花闺女,你叫女子或姑娘都成,我叫她们小妈妈。”“老奶妈”替记者纠正道,“当然,要弄到这么些鲜货,也不会太轻松,毕竟都是人嘛,都要面子的,她们出来混,都是贪图那点钱,要养家的,可又不能将实情讲给家里人,只能瞒着。”
“有逃跑的吗?”
“老奶妈”有些不高兴了,他说:“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什么叫逃跑?没那事,我和她们讲的都是自愿,没任何强求的,怎么会逃跑呢?我说了,她们也就是为了那点钱,可不是单纯的买卖,况且,你老弟是知道的,这人肉买卖是犯法的。”
记者笑了笑:“还不是由着你说了算,但这又什么区别呢?”
“老奶妈”道:“话可不能随便说,这行当,就是看你怎么说下去,说得好,事情是另外一回事,很多人事都好处理,说得不是,什么也都无法谈下去了,这和官场几乎没什么区别,嘿嘿,哪能说是干净呢?”
记者见话题扯到官场上去了,担心两人因饮酒过多而有所失言,便想岔开话题。
“听说死去的那女子,以前和你有过瓜葛?”记者问。
不料“老奶妈”将记者的话误解了,他以为记者是想兜出他老底,借以套出他是否参与了那件谋杀案。他肥肥的脸上,几堆肉立即垮了下去:“你什么意思?想把我登报,还是将我当杀人犯?那女子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记者见那黑青脸色,就明白“老奶妈”想岔了,便说:“我哪儿是那意思啊?谁是杀人犯,谁敢乱讲?我只是随便问问。我那个朋友说他看见那女子经常进出你的店子。”
“老奶妈”说:“屁话!到我店子里买东西的人多的是。”
“那是那是,你看,是你想多了吧,我只是无话找话说,随意聊聊嘛。”记者抛去一支烟去,并替“老奶妈”点上。
“老奶妈”说:“犯法的事,可不能随便说的。”
记者说:“那是那是。”
“老奶妈”指着不远处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女子,若有所思地说:“按照你做记者的职业敏感性,你难道不觉得那是一只鸡吗?”
记者正在想问题,被“老奶妈”这么一说,忙抬起头来,一个打扮极其妖冶俗气的女子正和一个卖臭豆腐的男子说笑,后者长得很高大,但后背有点佝偻。记者说:“我没那么敏锐的职业眼光,还是你是行家。”
“老奶妈”一阵大笑。
记者突然说:“你说说,那精液会是谁的?”
“老奶妈”想都没想,说:“你爹的!”
记者被呛,说:“我说的是正经话!”
“你爹也是正经的啊,”见记者有些不快,便说,“你应该去问那些警察,他们是吃那碗饭的,而采访,获得新闻材料都是你的职责。”
记者说:“还用你说么?难!”
“老奶妈”说:“你别动不动就发酸,行吧?谁不知道你们当记者的,过得甭提多风光了,谁敢得罪?来来,喝酒,现在你不是他妈的什么鸡者鸭者,你是我哥们儿,干!”这是枇杷城最流行的形式,喝酒,再喝,喝死了也喝,反正喝死了有人埋,大家都这么想的,因而喝酒,打架,和操女人,以及聚集在一起狂侃如何如何的操女人,就成了枇杷城男人必修的人生课题了。
“我还听说那女的养着那男的,给他钱,为他治病,还给他们两人买了房子。”记者又开始想那两个死在山上的野鬼了。
“老奶妈”有些不耐烦了:“我看你别吃记者饭了,改行做警察算了,你还梦想做侦探呢,去吧,人家正需要人手呢。”
记者说:“也许你说得对呢,我也曾这么想过。”
“老奶妈”有些异样地说:“你是来探我口风的吧?”
记者说:“我探你什么口风?你这人也真是,莫非你和那案子有关么?罢了罢了,你看你这棕熊样,还能杀人?”
“老奶妈”说:“你嘴巴太零碎,做警察恐怕是关不住嘴的,案子破不了,倒是让自己先栽了!”
记者挖苦道:“你很会说!”
“老奶妈”说:“最好你也找一个养你的女人,不然你下半辈子怎么活呢?我听说做警察待遇可是不怎么样,还有生命危险,找一个有钱的婆娘,随你做英雄,追捕罪犯,立功,得奖,多美的事啊。”
记者说:“有那么一个女人,我看做他的老公,不是坏事。”
“老奶妈”不屑地说:“如果我是那女人,还不如养条狗。老子是男人,只有男人养女人,哪有女人养男人的?那男人不是废物,又是什么玩意儿呢?”
记者说:“嘿,那个被倒挂着的,头皮都被剥掉的小子,不正被养着的?”
“老奶妈”说:“你嘴上积德吧,人家可是死了,死人还要被你这么糟蹋,你他妈长的什么心?”仔细审视着记者,“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富有同情心,原来你是这么一种烂舌头的痞子!”
记者说:“老子就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样?”
“老奶妈”说:“我能把你怎么样?还不是说说,然后再喝喝。来来,说那些死人做什么?喝!”
记者说:“喝得太多了!”
“老奶妈”说:“你舍不得酒钱就别找人喝酒,你这话可不是枇杷城的人说的。”
记者又被呛,便闷头径直喝去。
“老奶妈”走进桑葚所在的那间病房时,桑葚正半睁半闭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老奶妈”将一篮子水果放在桑葚旁边的木柜上,像一个真正的奶妈对她的乳儿说话一样,喋喋不休,顿时让桑葚感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快裂开了。但他不想败“老奶妈”的兴致,任凭他说去,只是在心里半真半假地说:“人贩子,毒贩子!毒贩子,人贩子!……”
蚂蝗提着裤子进了病房,见了“老奶妈”,就喊:“你怎么才来啊?是不是被哪个大婆娘坐桩桩时,将你那将军棒给一坐断了?”
“老奶妈”说:“是啊,改天也给你弄一个。”
蚂蝗说:“别把自己弄进汉王山劳改农场就好了,不过,你那脓包事,怕是要吃铁花生米的。”
“老奶妈”说:“你给老子爬远点!老子可是干净人,挨什么枪子儿?”
蚂蝗对昏昏沉沉的桑葚说:“和尚,你没听见吗?奶妈说他是干净人。呸,呸!”
“老奶妈”知道蚂蝗是那种喜欢闹的家伙,便不作计较。
桑葚说:“奶妈,如果大篷车的子弹再准点,我可没机会再享受到你买回来的妞了。”
“老奶妈”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像在说“是啊,是啊,你杂种还想得起我的好”。
蚂蝗说:“和尚命大!”
“老奶妈”浑身的肥肉都吧唧吧唧起来,他对桑葚说:“你那*,还在唱小调?呵呵。将息点吧,别老拿它开玩笑,下回子弹可不会再长眼睛了。”
桑葚说:“这儿也取出了几粒铁砂蛋。”桑葚指着前胸。
“老奶妈”问:“都取出来了?”
蚂蝗说:“医生说还有一两处的铁砂没取出来。”对桑葚说,“和尚,还有别的地方感到疼么?”
桑葚说:“没有了,只是被砍的那几处伤,有些痒,难受得很!”
“老奶妈”一副老成的口气说:“痒了好,说明伤口愈合得好,在长新肉了。”
蚂蝗在一旁说:“还长肥肉呢,世上就你奶妈什么都懂。你前世是一个烂贼婆娘,现世投胎错了,成了男人。”
“老奶妈”说:“你没眼的,怎么那么烦我?”
桑葚说:“他就那么嘴巴,就别跟他较真了。”
“老奶妈”说:“怎么会?大家都是兄弟。”
蚂蝗将“老奶妈”带来的东西放进柜子里,又拿出几只苹果,说,先吃为快。桑葚和“老奶妈”都说不想吃,他便一个人吃去。
桑葚便问近来“老奶妈”又弄来一些什么样的女子,有没有他喜欢的那种。
“老奶妈”说,你杂种身子都被打烂了,怎么那么着急操女人?但见桑葚那饥渴的样子,便说,近来风声紧,货不多,只弄了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子,还没脱手,你杂种想的话,暂时先给你留着。
“来奶妈”想了想,又说:“你这样子,怕是不能立即出院的。我得早点出手,不然不好办。你先好生养伤,身子恢复了,我再给你弄,保证是极品!”
蚂蝗将苹果核扔进篓子里,说:“我看和尚那臭东西又不正经了。”
“老奶妈”突然想起和记者喝酒的情形,便说:“不正经的事多着呢。山上被杀的那两个鸟男女,你们该听说过吧?”
桑葚和蚂蝗都点点头。
桑葚眼睛里放出光来,问:“是什么人杀了他们?”
蚂蝗也问:“破案了?”
“老奶妈”说:“破个屁!那女子的尸体被盗了!”
蚂蝗拍着凳子说:“好啊,好啊,被盗了,盗出去奸尸,享受啊!依我看,那女人是假死,骗人的,看那男人死了,再也不见那个该死的累赘了,自己便爬出来,一个人悄悄溜走了。我看,就是这么回事。”
“老奶妈”说:“城里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这是什么人干的呢?把人杀了,又把人给盗了,奇怪,真是怪!”
蚂蝗说:“不是怪,是变态!”
“老奶妈”说:“你是从书来的吧?”
蚂蝗说:“不是变态,又是什么?神经病。”
“老奶妈”说:“更变态的还有哪,法医还发现那女子的下水道里,”说到这儿,他独自嘿嘿笑了起来,然后说,“法医在她拉尿的地方发现了精液,你们不知道吧?这才是变态,那些腥臭的东西还是新鲜的呢。”
蚂蝗说:“你怎么知道?”
“老奶妈”卖着关子,说:“不知道还敢在你们面前吹?”
病床上传来一声响动,那是桑葚落入被子时发出的声音。
两人朝桑葚望去,后者一脸惨白,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等呼吸平稳了,他就痴迷地望着天花板,蚂蝗和“老奶妈”也看上去,天花板上有一道水渍,泛着黄黄的颜色,那形状就像一个丰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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