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骄阳似火。一群年轻学子走出西京第三中学高中部大楼。
高考结束了，来学校报志愿的毕业生换下了呆板的校服，男生们T恤短裤，女生更是一身清凉，花枝招展。
杨绪随口应付着身旁同学，放慢了脚步，落在人后。清新的气息传来，带着杨绪熟悉的香味儿。杨绪习惯的推推眉间的眼镜架，笑了。
“杨绪，走啦。”身后穿绿裙子的女孩儿扯扯杨绪的衣袖，走在杨绪身边。
“老师跟你说什么，这么长时间？”杨绪看了女孩儿一眼，随即目视前方，眼前却尽是女孩儿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含笑的眼睛。
“还能有什么，嫌我报的志愿太高，不切实际，明明估的分数不够，还把西部联大报成第一志愿。”女孩儿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老师也是好心，他又不知道你家人能拿钱买分数。”杨绪并不是讽刺。
“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哪好意思到处乱说。警告你哦，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女孩儿说。杨绪能想象出她嘟着嘴的神情。
“知道，说了N遍了。又不是我想听，你非要告诉我的。”
两个年轻人已经走出了校门，站在树荫下，没有离开的意思。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走过，偶尔有人打声招呼。两人努力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姿态。
“你的成绩这么好，也报了西部联大，你家里人怎么说。”两人几乎是并排站着，女孩儿说话的时候，目光追随着路上的车辆，转向杨绪方向的时候，眼光一触，随即扭头，看向下一辆车。
“没说什么，我估的分儿也是刚过重点线，好些大学只招第一志愿，报的高了不保险。报西部联大，专业随我挑。”杨绪的话有真有假，西部联大虽然是本市的一流大学，但以他的成绩，自然有更多的选择。不过杨绪已经和父母商量过，将来要读硕士、博士，一直读下去，儿子有这种想法，做父母的当然赞同，哪怕儿子成为啃老一族，也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话，报考一所本地大学也是不错的选择。
却不知杨绪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身边的女孩儿。杨绪一厢情愿的认为，女孩儿家是本市有名的富商，自己的家庭虽然也算小康，但和人家相差太远，也许只有学历的差距，才能弥补两人的身份，让两人家里不反对他们交往吧。
至于报考西部联大，自然是因为女孩儿早早告诉他，女孩儿父亲通过各种办法，花钱为女孩儿弄来了不计其数的获奖证明，音乐、美术、体育，无所不包，甚至直接向学校捐了一笔款，获得了特招生的名额。
杨绪十分笃定，女孩儿告诉他这件事，意思是十分明显的，杨绪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大学生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谈恋爱的。他甚至想好了，他要在大二的时候，开始和女孩儿恋爱，同时不影响学习，自己还要考研，考博士呢。杨绪心里庆幸，女孩儿家里为她选择了联大，如果是更好的学校，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把握。
杨绪清楚的感到，女孩儿对自己也报考了联大，既高兴又内疚。杨绪还只是一个大男孩，只知道在患得患失中体味自己的情感，还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伴。如果女孩儿生了病，他会心疼，但是女孩儿为她内疚，却让他很享受，这让他心里总是流淌着一种酸酸的、但又很甜蜜的感觉。
杨绪走了神，女孩儿说了句什么就没有听见，女孩儿用手指点点他的肩膀，才让他回过神来，他脸红了。
“热死了，我去买冰淇淋。”女孩儿说。
杨绪看着女孩儿走向路边的小店，男孩现在还没有主动买单的觉悟，女孩也没有这种意识。
女孩儿的身姿轻盈摇曳，杨绪看着女孩儿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太敢直视女孩儿的面孔，弄得他总是想不起女孩儿真实的容貌，她的眼睛很明亮，笑起来象弯弯的月牙，她总是常常笑着。杨绪看着女孩儿的背影，心里软和起来，象有一只手握着心脏，轻轻揉捏着。
女孩儿转身走来，杨绪移开目光，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慢慢的停在路边。
“你家的车来接你了。”杨绪接过女孩儿递过来的冰淇淋。天真热，冰淇淋已经有点化了。
“没事儿，让他等着吧。”女孩儿小口啜着冰淇淋，小心的不让汁水滴在绿色裙摆上。
杨绪三口两口吃完冰淇淋，把包装纸团成一团投向不远处的垃圾箱，投中了，杨绪挺得意。女孩儿递给杨绪一包纸巾，杨绪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奶汁。
“不用。”杨绪没要女孩儿的纸巾，而是把沾着汁水的手指轮番弹动着。杨绪觉得自己不用纸巾擦手的行为很有男子气概。
“干嘛，想练弹琴？”女孩儿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杨绪顺着女孩儿的目光向下看，看见自己黑色的凉鞋上滴了几滴白色的奶汁。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你挺聪明的。真的。”杨绪没去管自己的鞋子，“要是你家人不让你学那么多弹琴、跳舞、画画什么的，你绝对比我学得好。”
“还有唱歌、游泳、健美操，我家人非让学，有什么办法。”女孩儿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话有点老土，我觉的挺有道理的。”杨绪见自己的称赞没能让女孩儿高兴，不觉有点心慌。杨绪隐约明白，女孩儿的家里并不需要女儿学得多好，但是自己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只有学习好，他忍不住提了一下。
“我妈说，功课学得精，不如嫁个好老公。”女孩儿嘻嘻笑了，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那你还应该学洗衣做饭、修理电灯。”杨绪有点气馁，悻悻的说。
“明天早点来我家。要穿长裤的知不知道。”女孩儿轻易的换了话题，好像刚才两人一直在讨论怎么给自己过生日一样。
“我和王浩、文平说好了一起去。”王浩、文平是同班同学，和杨绪、女孩儿的关系都很好。
“你送我什么礼物？先说好啊，卡片不要。”女孩儿显得理直气壮。
“我还没想好。要不你提醒一下？”杨绪是真的不知道该送给女孩儿什么。
“那，这个吧……”女孩儿指着杨绪的胸前。
杨绪低下头，先看到女孩儿纤细的手指。她的手很好看。杨绪想。
“行。”杨绪从胸前摘下自己的玉牌，递给女孩儿。玉牌只有指甲盖大小，是杨绪在地摊上买小刀时得的赠品，杨绪和所有的男生一样，喜欢偷偷收藏管制刀具。杨绪玩刀的时候，割破了手，血滴在玉牌上，原本光滑的白色玉牌上显出了一朵青色的火苗，似乎是血液渗进去的,怎么擦也擦不掉。杨绪觉得好玩，找了根链子把玉牌挂在脖子上。这件事杨绪告诉过女孩儿，两人都觉得挺神奇的。女孩儿还说，这玉牌说不定是个宝贝，被杨绪滴血认主了。
“明天再送我吧，生日礼物，包一下再送我。”女孩儿接过玉牌看了看，又还给了杨绪。
“好。”杨绪把玉牌挂回到胸前，看到女孩儿家的司机从轿车里出来，站在车头前抽烟，知道人家已经等得时间够长了，告诉女孩儿应该走了。
“好吧，明天见。”女孩儿自然不会拉着杨绪再聊一会儿，她虽然性格开朗，却和大多数女生一样矜持。
杨绪转身走开，努力把背挺得直些。他不自觉的拈起玉牌，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玉牌被女孩儿的手拿过，似乎还留有清凛的香气。杨绪的脸红了，赶紧放下了手，虽然他知道女孩儿看不见他的动作，心脏还是不争气的砰砰跳了起来。
杨绪随着人流走着，耳边回响着女孩儿清脆的声音，总是这样，每次两人聊了半天，刚分手的时候总是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女孩儿的声音，时间久了，才能想起说话的内容，并经久不忘。
“要把玉牌包装一下。”杨绪想起了女孩儿的要求。他记得学校对面就有两家礼品店，于是随着人流走向人行横道，心不在焉的他没有看见红绿灯的变换，没有和人群一块停下来，也没有看见一辆载重货车正加速驶来。
女孩儿看着杨绪随着人流走去，她的手心沁出了汗珠。“天真热。”她对自己说。她把手虚握成拳，轻拭着鼻翼的细汗，她刚刚拿过玉牌，手上似乎还留有男孩年轻的汗味儿。女孩儿的脸颊通红，腿有点儿发软，她连忙放下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小拳头。“傻瓜。”她轻声冲着杨绪的背影说。
女生本来比男生早熟。女孩儿在母亲“嫁个好老公”的教育下，更是比同龄人多了一份细腻和冷静。她知道自己喜欢那个傻傻的男生，也知道男生喜欢她。对于男生的胆怯，她并不像别的女生那样“怒其不争”，反而很喜欢，很珍惜。母亲对她的教育很独特，她知道和其他许多家长不一样，在自己发育成熟以后，母亲甚至带她去听情感方面的心理课，这让她清楚的知道，所谓初恋是多么的盲目和脆弱，自己和那个男生最终走到一起的可能性或许很小，但这并不影响她决心和他认认真真的谈一场恋爱。杨绪迁就她，和她报了同一所大学，更让她感动。“上了大学，家里管不着了，和他好好的谈恋爱。”女孩儿在心里做着决定。
“不用再没完没了的上那些辅导课了，真好。太累了。”女孩儿知道家里让自己上那些“没完没了”的辅导课，是为了给自己将来“嫁个好老公”做准备，她并不反对，那些课程里有一多半都是她自己喜欢的，从小上那些课，虽然影响了学习，但是让她身材更出众，气质更高雅，当她的同学们有许多还是丑小鸭的时候，自己已经是白天鹅了。许多男生喜欢自己，女孩儿心里很清楚。她妈妈认为“好老公”就是有钱的老公，但女孩儿觉得到时候能说服家里人。
“博士、学者应该也算是能拿的出手的老公吧。”女孩儿想，随即被自己这个“不知羞”的想法羞得脸又红了。
女孩儿向自家的轿车走去，看见那个穿衬衫长裤的魁梧汉子正向自己微笑着。而这应该用“慈爱“来形容的笑容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让人羞恼。
“刘叔，笑什么笑，你又抽烟，不许抽了。”
姓刘的汉子笑着扔掉了烟蒂，正要为女孩儿打开车门，动作突然停下，他望向女孩儿身后，嘴巴张成了O型，眼神变得急迫又惶恐。
看到自己老练的司机兼保镖露出这样的神情，女孩儿连忙向后看去，不远处的一辆货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那个自己熟悉的男孩被撞的飞向了半空，女孩儿用拳头死死的堵住嘴，这一刻，她自己的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杨绪在被车撞到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死了。身在半空，失去意识之前，他很自责，觉得自己很不孝顺，很对不起爸爸妈妈，因为当鲜血从口鼻里涌出的时候，自己喊出的名字，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含笑”。
杨绪胸前的玉牌闪了一道亮光，随即暗淡下去，玉牌上青色的火焰已经不见了。当然，杨绪自己并不知道。
韩含笑，是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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