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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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半倚樓第三部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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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從德是實在沒辦法才來找秦蔚潭,他現在極其後悔當初舉薦了雲照水,雲照水哪是處理國事,分明是讓天下大亂。
兩人坐在河邊的亭子裏,秦蔚潭見張首輔氣得手都哆嗦,心中暗笑,勸道:“首輔大人想必知道,雲照水想要大刀闊斧變法,背後是皇上在支持他,張首輔又何必逆著皇上的意思?”
張從德何嘗不知道這點,凝著臉道:“先帝臨終時囑托過我們幾位老臣,要規勸今上,千萬不能隨性而為。況且當初先帝誅戮太子黨人變法一事仍然曆曆在目,先帝可是反對變革──”
“非也非也……”秦蔚潭搖頭歎氣,“下官聽說是當初那群太子黨是太過囂張,甚至挑戰先帝權威……首輔大人,你說這樣沒規矩的人先帝能不殺嗎?先帝若是真的抵制變革,為何沒有廢掉太子?”
先帝將太子黨人全部屠戮,才造成了韓業登基後一個自己的人都沒有,只好用我這個半路出家的“佞臣”。
秦蔚潭見張從德沈默不語,又道:“若不是先帝駕崩太過突然,他會幫今上選定合格的太子黨人,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老天沒有給先帝那麼長時間。”
“今上一直支持變革,眾位大人以當初太子黨一事為警戒反對變革,才造成了現在皇上整日不上朝的僵持局面……首輔大人,你回過頭來想想,今上是先帝欽定的繼承人,雲照水與先帝的關系想必首輔大人也清楚,”秦蔚潭閉了閉眼,“先帝最親近的兩個人都支持變法,如今的變革正是先帝的意思啊……”
“太子黨人那件事──”
“他們不僅挑戰了先帝的皇權,當初也不到時候……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不能著急也不能拖延,首輔大人為相幾十余年,怎麼沒有體會出這個道理?人就是曆史路上的一粒粒棋子,再怎麼折騰也逃離不了棋盤,沒有一點自由的,最後還不得由著許國發展走,全是後來人的犧牲品罷了。”
“秦侍郎,雖然你的話有道理,但現在皇上根基未穩,若是變革失敗,你有沒有想過許國會成什麼局面?!”張從德握緊了拳頭。
這群古板派看來還真是沒治了,以為不變革許國就能保持長久安定麼?這個韓業,總把麻煩事推給我。秦蔚潭端起已然冰冷的茶,抿了一口,慢悠悠道:“下官已經跟皇上請了旨,變法一事由下官全權負責,若是失敗了,與皇上無幹,與所有人無幹,只把下官一人的頭顱拿去即可。”
“雲照水為你設好了陷阱,你非但不躲還主動往裏跳……你,你!”張從德指著他的鼻子,氣這個秦侍郎怎麼變得這麼糊塗。
秦蔚潭卻含笑應對:“屆時還望首輔大人支持下官,為變法多行方便。”
張從德霍地站了起來,走之前扔下一句話:“自古變革定會流血,秦侍郎好自為知!”
“謝張首輔提醒……”秦蔚潭沖他離去的方向舉了舉茶盞,將剩下的半盞涼茶一飲而盡。
被這些人一攪和,魚也沒釣到幾條,秦蔚潭瞅著魚簍發愁,看來晚上只能喝魚湯了。

到了午後天漸漸陰沈下來,傍晚的時候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秦蔚潭正在廚房裏熬那鍋魚湯,見雨越來越大,忙抓起傘接人去了。
到了皇城,守門的侍衛迎上來告訴他,秦侍郎你來晚了,雲大人剛走不久。
秦蔚潭賞了那侍衛一錠銀子,沖侍衛所指的方向急匆匆而去。
“誰知道雲照水會不會跟他爹一樣,表面上為朝廷盡忠,暗地裏包藏禍心。”
“雲照水,你是來為你們雲家人報仇的吧?眾位大人可與當初那件事沒關系啊。”
“皇上封你做戶部主事,可不是讓你鬧事的。”
……
那些朝臣的話還在耳邊想起,雲照水雖然早就做了准備,還是不能讓自己真的無動於衷。他靠在一處廢棄的宅院門口,宅子的匾額早就被撤了下去,門上的紅漆也脫落了大半,露出斑駁的木紋。
交叉的封條經過多年的雨打風吹仍頑固地貼在門上,昭示著宅子主人的罪惡。
雲照水回過頭,望著那對落滿塵土的鐵鏽門環,很想伸出手輕輕叩一聲。
他八歲那年掂起腳尖才能勉強夠住門環,那時候他卻沒有打擾宅內的人,只是握了一會又松開了。
就像現在一樣,靠在門口看著漫天的大雨。
那是他唯一一次成功地逃出了皇宮。
八歲的孩子在雨裏拼命地跑,他甚至不認識自己的家,在上京的街巷裏漫無目的地尋找,股間的血順著孩子的褲子被雨水沖散到地上,他忘記了全身的疼痛,焦急地辨認著每家的門口,尋找記憶中那塊挂著雲府的匾額。
等到好不容易找到這裏的時候,終於到家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只有蜷在門口,對著瓢潑大雨發呆。
雨中出現了人影,是馮公公,是那些錦衣衛,他們要抓自己回去了。他往角落裏縮了縮,試圖逃過他們的眼睛。
可是那個踏著大雨奔跑過來的人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他。
“照水,你怎麼了?……”
雲照水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秦蔚潭從雨中走了過來,一步步向他靠近。
“你滾開!我哪裏也不去,我要回家!”
秦蔚潭撥開他胡亂掙紮的手,攥住了對方的肩膀,一雙幽深的眼睛逼迫著雲照水與之對視。
“照水,他們都死了。就剩我們兩個,就剩我們兩個親人!”
對方終於由害怕轉為疑惑,當那雙哀傷的眼睛溢滿了痛苦,秦蔚潭突然把雲照水抱在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
“啊啊啊──”雲照水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痛哭聲伴著大雨響徹天空。
他們都不在世上了,都離開了,只有蔚潭──
我要殺了他,我也要把唯一的親人殺了……
結實的脊背被雲照水抓破了,秦蔚潭更緊地箍住了對方,與之分擔那些壓抑在心低的苦楚。
濕漉漉的青衫上已經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秦蔚潭在他發間不停地親吻,自己的淚也劃了下來。
照水,這樣的你……
以後……我要將你交付給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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