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爱莲桥八戒背老婆,爱莲峰齐唱秋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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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到昆师上学,还是走读。虽然只有四里多路,但要乘渡船过昆江,费时间,因而每天才丝丝亮,她便准时起程。为了增加她家的收入,丰满楼还帮助她在昆师膳食部签了定销白干、香干的合同。做了这笔生意,它的盈利付了冬梅的学费,还有许多盈余。丰满楼早晚还勤快地给尤伯帮工,使尤伯家不缺劳力。他又用自行车轮胎给冬梅装了一辆板车驮货,比挑着担子走路快捷得多。这样,尤伯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尤伯逢人便夸他的丰贤侄讲义气,点子多,随便出个主意,使他又赚了钱,女儿上了学,一颗小小的石子,打下了两只高飞的大天鹅。
不过,此时也出现了一件烦心的事,原来爱莲女师有几位老师,长年在店里定了豆浆,每天一早由冬梅送。莲师在西边,昆师往东走,冬梅送豆浆不便道。秋菊上学也往东,何况她一早还要站柜台售白干,哪有时间去莲师?一家人都为此事心焦急。可是谁也没想到,平日懒懒散散的尤瑜,却主动请缨,坚决要揽下送豆浆这钉子钉铁的活。对这件事,大家十分惊喜,但更多的还是疑虑。他平日到吃饭时还赖在床上叫不醒,要提四两他都不答应,如今要他去莲师送那么多豆浆,岂不是盼着西方出太阳?可是,尤瑜对做这件事,显现出异乎寻常的坚决,他急得流着眼泪威胁说,要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不上学。尤伯觉得眼下缺人手,就暂时让他试试看。没想到从此每天天刚眨眼他便起床,送了豆浆然后去上学,没有一天迟到过。
尤瑜异乎寻常的行动,左邻右舍都很诧异,都说尤伯有福气,儿子小小年纪就能为父母分忧,真是有出息。但是,有心人仔细分析却异样。觉得大概是因为莲师的风景特别美,或者是莲师的漂亮的女孩多,贪玩的小家伙争着去,莫非为的就是这个?
说莲师校园风物美是实情。爱莲女师的前身是爱莲书院,据说宋代著名的理学家周敦颐曾在这里讲过学。更有人穿凿附会,说周敦颐的著名的《爱莲说》,就是他在这里写成的。为了纪念他,此后,书院便以“爱莲”冠名。至于以前叫什么书院,大家已不甚了了。书院在前清曾经过彻底修缮,坐北朝南,两幢恢宏的正房,面向昆江。前幢中间的那间,门楣上书写着“濂溪堂”三个大字;大门两侧悬挂一副黑地金字的对联:
高标傲世宜爱菊;
清香中直独钟莲。
中间十分宽敞,四根合抱不了的大红圆柱上,斗拱盘根错节,藻井彩绘鲜明。后墙正中有龛,龛中有濂溪先生的坐姿塑像。大厅两端,各有数间精舍,为教授们休憩之所。往后十余丈,又有与前幢雷同的一幢,是学院讲学的课堂及藏书的地方。正房两端有厢房相连,厢房前有长廊,这是当年生员的宿舍。正房后面有山,为房高的三四倍;山势平缓,山坡上绿竹万竿,苍翠欲滴,清风拂过,碧波滚滚,丁冬有声;山顶古松千树,枝叶葱茏,冬天冰雪严压,虬枝愈显得刚劲。
“濂溪堂”前,有一个椭圆形的池塘,前后直径十五丈,左右径长二十丈,名曰爱莲池。砌石约高一丈为池壁,中植莲荷,间放金鱼;池岸周围种梅植柳,三株一组,梅柳相间。后山有泉水灌注池内,池水清澈。“濂溪堂”前正中有甬道,宽五尺,通向池边。池中架有与甬道等宽的木桥,直通莲池彼岸,与通往大门外的甬道相连。桥中间建有一个内径约一丈的尖顶圆亭,唤爱莲亭。面向大门的大红亭柱上,书有对联一副:
荷池鱼嬉缘水洁;
莲亭风清引凤来。
飘逸的兰亭体,如公孙大娘舞剑,浏漓顿挫,变化莫测。桥上、池周的护栏朱红色,亭顶金色琉璃瓦。从后面山顶上往下眺望,这池与亭组合得如此巧妙,恰似一朵迎着朝阳盛开的红莲。与圆池相切的,有条约三尺宽的石板路,绕池成长方形,四个方角与莲池的弧形岸之间,各有一块尖角地,分别杂植兰菊,一艳一雅,对比鲜明,更强烈地突出濂溪先生爱莲的本意。书院的建筑宏伟,庭院里风景雅致,的确是百里难挑其一的好去处。
民国以来,随着人们头上的辫子被剪掉,爱莲书院也被改建成师范学校,建学校的人,大概觉得只有冰清玉洁的女孩,才能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荷匹配,因此,一反往日学院只招男生的常规,专收女生,称爱莲女子师范学校,简称莲师。后来规模有了扩大,爱莲池东面建了一幢五层高的教学大楼,池西边开辟了一个大操场,原来的房舍全做了教师与学生的住房。
这里的美景虽然诱人,尤瑜虽然也资质聪敏,但他并不那么早慧,他之所以勇敢地挑起送豆浆的重担,决不是借故来欣赏这里的别处没有的美景。有人说,女师招收的全是娇嫩的女生,尤瑜借故到这里来,是为了目睹微雨桃花面,鼻闻馥郁脂粉香。这似乎说对了,其实也说歪了。我们的尤瑜暂时还不具备“猎艳”的“雄才”,也缺乏“逐丽”的“伟略”。他到这里来目不旁骛,专来找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他最爱与她说说唱唱、打打闹闹。
这个女孩名叫池新荷,她是爱莲女师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的女儿。她父亲池中伟,性情豁达,教音乐,又工于绘画,也爱好文学;她妈妈叫教图画,也爱好文学。他们就住在前一幢正房东头的两间房子里。新荷的命名,大概是源于他们目睹荷葩,记起了杨诚斋的“小荷才露尖尖角”诗句时偶得的。这女孩白嫩娉婷,真正是刚冒出水面的“出淤泥而不染、濯请涟而不妖”的新荷。上小学时,尤瑜和池新荷同在一个班里。第一天,尤瑜一见到她,就觉得她那红扑扑的苹果脸,与他冬梅姐好相似,简直像一张底片复印出来的两张照片,一个模子铸就的两枚银币。同样,尤瑜的身影刚映入池新荷的眼帘,她也觉得他的气质不同凡响。那鼻梁,那颧骨,那下颔,线条是那么刚劲,那秋水似的双眸倾泻出来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柔和。要不是左脸笑靥旁有颗暗红的痣,她真会喊他作哥哥。他们虽然未曾谋面却似曾相识,初见面就没有陌生人的羞怯感。他们笑吟吟招手致意,情切切相互拉话,没几天,他们就在一起像小猴儿似的嬉笑打闹,形影不离了。
新荷从莲师到就读的西城中学的路上,中间横亘着一条注入昆江的田间小溪,宽约一丈五六,上面横搁着用两根原木草率拼就的桥,桥面只略略削平,才尺多宽,无护栏。这是贪走便道的人架设的便桥。人走到桥中间,桥身左右像波浪一样悠悠颤颤,让人有种荡秋千的感觉,人们就叫它秋千桥。胆怯的人走到桥中往下望,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头上直冒虚汗,仿佛被搁到云端,顷刻就会坠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池新荷本来胆子小,她爸却不许她绕道走小溪上面的又宽又平的石拱桥,偏偏逼着走这便桥荡秋千。说这样可以闯大她的胆子,培养她的勇敢。开头几回,她爸牵着她走过去,以后就看着她独自走。小新荷哭呀,闹呀,她爸心如铁石不动摇。没办法,她只好像让人用枪押着跳火坑,猛着胆子向前闯。走到桥中间,她觉得便桥恰似一根线,高高悬在半空中,一脚踏上去,好像不是踩断线,就会踩偏脚踏虚空。她更想不到这根线前不见尽头,后不见终极,竟这么长!一把把,心扑通扑通地狂揪;一阵阵,脑门呼呼呼呼地冒冷汗。昏沉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向前闯,悬崖千叠;往后退,万丈深渊。麻着胆子,懵懵懂懂闯,好久,好久,才闯过这鬼门关。人们常说,一回生,二回熟。可她却不是这样,她再走过去,仍然头晕脑胀,热血升腾,周身滚虚汗。可是,自从结识尤瑜后,每天放学,尤瑜就主动送她走过秋千桥。他拉着她的手,护着她的腰,一步一步,或紧或慢,随心所欲。说也奇怪,此时她觉得桥面宽了,桥身短了,桥面离桥下的水面也并不高。她居然能在桥上左顾右盼,笑语欢歌,健步如飞,好像是信步郊游,一切都赏心悦目。可是,尤瑜不在,她仍然谈桥色变,心中荡秋千。此后,不论严寒酷暑,阴晴雨雪,尤瑜都像哥哥那样,送她走过秋千桥。
新荷她爸见有人送女儿过桥,闯大了胆子,也着实高兴。他便把尤瑜唤到跟前,让他吃糖果,叫他唱歌跳舞做游戏。春去秋来,转眼两年,尤瑜简直成了池家的人。新荷的父母要他呼他们作干爹干妈。在这里,他得到了炽热的真情的温暖,留下了无数的美好惬意的回忆。他们曾手拉手,慷慨啸歌攀登爱莲峰,俯瞰满山翠竹涌绿波,静听松枝摇曳松涛吼。他们曾肩并肩,笑语轻盈走向爱莲桥,喜层层荷叶,亭亭高出碧波,撑起千万把绿伞;爱朵朵莲葩,似眨眼的星星,点缀夏夜的碧空。他们生活中,有些特写镜头,更是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
他们曾在爱莲桥上在做过猪八戒背老婆的游戏。两人都要做男子汉大丈夫,争着做猪八戒,谁也不愿做老婆。他们圆睁目大眼,争得面红耳赤,几至游戏做不下去。最后还是尤瑜退让了,新荷照着镜子在嘴上画上胡须,扮演猪八戒;又让尤瑜头上系块红头巾,让她做老婆。尤瑜则提出优胜的标准,要从爱莲桥的这一端,背到另一端,中间不能歇一丝儿气。池新荷眨了眨眼,估摸自己的力气小,一口气背不了这么远,就说背到爱莲亭中,应该坐下歇歇,看看柳枝婆娑,听听蝉儿长鸣,闻闻红莲清香,这样才富有诗意,才能悦性怡情。尤瑜心里明白,这是池新荷为确保自己取胜而出的馊主意,但他也只能退让。
游戏开始了,池新荷弓着背,尤瑜扳着她的肩,趴在她的背上。她双手兜着他的**,摇摇晃晃往前走,没走上几步,尤瑜的身子便往下滑。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耸身往上一抖,让尤瑜身子的重心又落到她背上。她双手反扣着,死力兜搂着,咬紧牙,屏住气,拼命往前走。才走几步,就呼哧呼哧喘气,轰轰轰轰脑鸣。左摇右晃身子如钟摆,似乎桥面高低不平,脚下好像踩棉花。到可以歇息的爱莲亭,还没有走一半,一个趔趄,咕咚一声,池新荷跌倒在桥上。嘣的一下,尤瑜的头,碰到桥栏杆,身子重重地压在池新荷身上。池新荷将他猛地一掀,破口就骂:
“又沉又重,一头死猪,谁背得动?”
结果还是尤瑜做猪八戒,只是她忘了给他画胡子;池新荷扮老婆,胡子仍然没擦掉。阴不阴,阳不阳,她趴在尤瑜背上,用手捶着他的背,嗬哧嗬哧像骑马。尤瑜腿一蹬,一口气,就从爱莲桥的这端跑到那一端。他一边跑,一边嚷:

“我是男子汉,真正的大丈夫,货真价实的猪八戒!”
“猪八戒,丑八怪,脸上有只死苍蝇,口里出声大粪臭。哪个做你的老婆,就倒八辈子的霉!”
池新荷用手刮着脸,嘟嘟囔囔地羞他。尤瑜当时很生气,可没有几天,他们又演着同样的戏。
他们还常常登上爱莲峰,唱他们喜爱的歌。《秋水伊人》就是他们最喜爱的一曲。平常要唱什么歌,新荷爸爸妈妈争着教。可是,这首歌,求妈,妈不教;问爸,爸责骂,都说这支歌是大人的歌,小孩子,不能唱。可是,爸闲时,放声唱;妈走路,轻声哼。新荷就装作闭目养神,聚精会神地听。音乐天赋极高的池新荷,没听几遍,就默默记住了:
秋水伊人
望穿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更残漏尽,
孤雁两三声。
往日的情景,
只留下眼前的凄景。
梦魂无所依,
空有泪满襟。
几时归来哟,伊人哟一一
几时回到故乡的家园。
那亭上的塔影,
点点的鸦阵,
依旧是当年的情景。
…………
歌词中有些词儿,她不甚了解,她就查词典。“倩,美丽”,那么“倩影”,就是美丽的身影。“更残漏尽”,那意思是说用来计时的漏壶里的水滴尽了,三更过后,已是深夜了。这歌她仍似懂非懂,但她自信已初识眉目。至于“望穿秋水”,她觉得自己完全懂了。秋天少雨,江河水浅,清澈见底,一眼就能望穿。就是这个“伊人”,思前想后,不能确定是什么人。查词典也不得要领,好在她想象力极为丰富,她想,“伊人”既然是三更半夜、魂牵梦绕地思念着的人,那应该是最亲最亲的人,这人当然是父母亲。她还记得去年父母去省城筹备画展,半个月没有回家,她每天晚上都梦见爸爸抚摸着她的头,妈妈拉着她的手,在花海里慢慢儿游……此情此景,不就是“更残漏尽”时,儿女在思念着父母一一“伊人”么?肯定是的,“伊人”就是父母亲。
她雾里看花般地粗略地懂得了歌词的意思,就背着父母,情切切、意绵绵唱起来。好歌曲,父母不准唱,也不敢向人唱,没有听众,无人捧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就爬上爱莲峰,唱给白云青松听,白云悠悠舒卷,青松睥睨傲视,充耳不闻。她再也憋不住了,只好唱给尤瑜听。尤瑜的音乐细胞本来很丰富,加上这两年池家浓郁的音乐气氛对他的熏陶,他欣赏音乐、学唱歌曲的潜能充分发挥了。新荷一唱,他领悟了它的旋律美;再唱,更体察了它的感情真;三唱,他就唱得节奏铿锵如鼓点,音调圆润似流水。他们同声唱,引来百鸟齐鸣,他们洒下了滴滴相思泪,让人觉得高山流水有知音。
有一天,他们又在爱莲峰上悄悄唱,暗流泪。他们唱得倦了,泪流够了,便一同卧在草地上望蓝天。此刻池新荷突发奇想,想考考尤瑜对歌词的理解程度,她微微皱着狡黠的眉,稍稍敛起讥诮的嘴,显露出神秘的一哂,问:
“尤瑜,你的歌倒唱得不错,不过,我想考考你对歌词的理解程度。你说说,这歌里究竟说了件什么样的事?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情?”
尤瑜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噎住了,他坐起来,一只手搔着头,一只手拔着地上的草,半晌,才支支吾吾说:
“我想……我想,大概是……大概是说一个人在晚上思念另一个人。”
“思念什么人?”
“歌词里不是说得很清楚,是‘伊人’嘛。”
“‘伊人’是什么人?”池新荷节节逼问,语气咄咄逼人,她炯炯的目光盯着他,好像是一只聪明的猫,胸有成竹地在**一只奄奄待毙的鼠。尤瑜被逼到了墙角,已无退路,便效贵州的驴子,骤然无奈地一鸣:
“我想,我想,我什么也想不到。伊人,不就是伊人嘛!还左右盘问干什么?”
“蠢猪,笨驴,如果一想就着,我还考你干什么?”池新荷望着他的狼狈相,指着他的鼻子,得意洋洋地说。
“我蠢,我笨,你聪明。那么我问你:‘伊人’到底是什么人?”尤瑜被她奚落责骂,十分生气,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一军。池新荷见尤瑜气得像牛叫,更是趾高气扬,她摇摇头,扬扬眉,扭扭身子,显出几分骄矜,带着几分讥诮说:
“笨蛋,这还不简单!伊人就是大家半夜三更,做梦都在思念想的最亲最亲的人,那就是我们的父母亲。”
“我看,我看一一,不一定对。”尤瑜摇了摇头,眨了眨眼,又沉思了片刻,他找到了反击的子弹,便提高了声调,十分肯定地说,“按你的解释,‘倩影’的意思是‘美丽的身影’,如果‘伊人’是父母亲,那么,‘不见伊人的倩影’的意思,就是见不到父母的美丽的身影。你的父母工作轻松,生活条件好,保养得不错,白白胖胖,衣冠楚楚,上了年纪还很漂亮,不过,他们也应该不如年轻时那样‘倩’。至于我的父母,终生劳苦煎熬,皱纹满脸苦瓜样,两手老茧松树皮;脖颈上青筋条条凸现,恰如蠕动的粗壮的蚯蚓,破衣裳沾满污渍,真像剃头师傅的搪刀布,难看得很,哪里还能见到什么‘倩’?我倒以为,能有‘倩影’的‘伊人’不是年迈的父母,应该是容光焕发、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或者是腰如柳枝脸如霞的妙龄女郎。”
尤瑜的证据确凿的质疑,给池新荷的骄矜,以猛力的一击。她搜遍枯肠,找不到推翻尤瑜的观点的论据,反倒觉得自己的论点牵强附会。她无言回答,只得低下傲慢的头。过了好一会,才十分愧疚地说:
“你说得对。父母年纪老了,岁月的斧凿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你用‘苦瓜样’、‘松树皮’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们怎么还会‘倩’?”新荷诚恳地肯定了尤瑜的看法的正确以后,又自我解嘲地笑着说,“说你是猪,其实你并不蠢;我自以为不蠢,却正是苯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尤瑜见池新荷不再责怪他,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被摘了,高兴得不得了。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了几转,跳起来脱口说道,“我晚上做梦,也梦见父母,但更多的是梦见你。你妩媚地笑着,像支亭亭玉立的娇滴滴的荷花;你轻盈地向我走来,像随风依依飘拂的柳枝。依我看,你最有资格称‘倩’,你真正是我割舍不开的梦中的‘伊人’。”
“我也常梦见你,但我并不觉得你‘倩’,你还算不上我梦中的‘伊人’。我最多的是梦见我的父母,而且他们又是那么年轻美丽。因此,我思念的‘伊人’,仍然是我的父母亲。”
“对,你们都说得对。”不知是什么时候池新荷的爸爸,从一棵需两人才能合抱的松树后面,探出头来,鼓掌笑着说。接着,他从树后走出来,两只手分别抚摸着他俩的头,歪着脖子,看着他们,好像发现了某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却又要故意掩盖它的真相,神秘兮兮地说,“是的,‘伊人’就是梦魂里牵念着的人。人的经历、思想、情感不一样,牵念的对象各就不同。这‘伊人’究竟是什么人,一时也难以说得准。我看就不必争论了,你们长大了,自然会知道。你们看,太阳下山了,鸟儿归巢了,你们也有个家,应该回去了。”说着,就牵着他们的手往山下走。
“爸爸,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你偷偷摸摸地盯着我们,跟着我们,你真像国民党特务!”池新荷连走带跳,撒着娇,责问她爸爸。
“你们两个小鬼头,最近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瞒着我搞了那么多鬼名堂,自己不反省,反而倒打一耙,竟责怪起我来了!这爱莲峰竹浪千叠,松涛万响,是陶渊明、杜少陵神往的地方,又不是你们捉迷藏的私家花园。难道只许你们自由进出,就不许我时来时往?”池中伟抬起摸着女儿头的手,指着山下,心情十分舒畅地笑着说,“你们看,山下的那所茅舍,是学校的猪场,莲峰下的这股清亮的泉水,流到那里,被弄得臭气冲天,使这茅舍也狼藉不堪,脏兮兮的,真是大杀了这里的美好风景。这正如在国民党统治下的我们祖国的壮丽的河山,被历代的封建统治者,特别是国民党反对派糟蹋得不成样子一般。我们要仿效**狠狠收拾国民党那样,彻底涤荡这里的污泥浊水,使她展现出俏丽的容颜。猪舍略加修饰之后,改为草堂。草堂前掘个水池,让她聚积莲峰流下的清泉;池中遍种莲荷,放养金鱼,池周间植桃柳;茅舍、水池均用竹篱绕护:让陶渊明、杜少陵羡慕,马东篱、郑板桥嫉妒。到那时,我们晨起爬上莲峰看千叠竹浪,夜枕茅舍窗下听万声松涛;迎朝阳、临清风,我们吟唱《归去来》,傍竹篱、望明月,我们弹奏《三潭映月》曲。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好极了!好极了!爸爸,你掘水池我挑土,你植桃柳我浇水!”新荷跳起来拍手说。
“开渠引清泉、垒石砌池岸,也算我一个!叔叔,你看,你看我的肩膀硬不硬?”尤瑜当仁不让,用手拍着自己的肩膀说。
“好好好!你帮我开水渠,你帮我种桃柳。”池中伟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模仿他们的执著的样子回答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因为这块土地还被反对派霸占着,实施这个计划应该在消灭了反动派之后。可现在你们背着我另搞一套,不向我透一丝儿风?你们自以为谋划周密,滴水不漏,没想到你们鬼,我比你们更鬼。今天,你们出门往后面山上跑,我就踩着你们的尾巴追。闪过竹林中的空隙,躲在大树的背后,窥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现在案情真相已经大白,我‘福尔摩斯’也累了,该回家休息了。”
“爸爸,你真坏,你真坏!”池新荷竖着眉,撅着嘴,一双小拳雨点般使劲地拍打着她爸爸的腿,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嘟囔着。然后池中伟一手牵着一个,沐浴在落日余辉中,缓缓步下莲峰。
就这样,莲师是尤瑜的乐园,池家是他的第二个家。只要有空闲,他就往莲师跑。因此,早上去莲师送豆浆,是他梦寐以求的好差使,他得到了这个美差,哪里还顾得上睡?“醉翁之意不在酒”,尤瑜莲师之行,也不是意在送豆浆。但是,醉翁要醉得有酒,尤瑜要想感情上时时醉,也就只好天天送豆浆。因此,他每天迎着第一束曙光起床,有时甚至错把皓月当晓日。他每天责不旁贷,去莲师送了豆浆,早晨,拉着新荷的手走过秋千桥;放学后,又扶着肩送她回家去。不管雨雪风霜,他从未间断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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