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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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
九月九日·重阳
农历九月九日,是我国传统的重阳节。重阳节又名重九节、茱萸、菊花节。依照五行阴阳之说九为阳数,九月九日月日并阳,所以称为“重阳”。较早有关重阳节的传说,见于梁朝吴均的《续齐谐记》,日后演变成充满仙道色彩的民间传说:
汝南县有个人名叫桓景,和父母妻子一家人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某年汝河两岸忽然流行起瘟疫,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桓景打听到东南山中住了一个叫费长房的神仙,为了替乡民除害,他在山脚下跪了七天七夜,终于求得费长房收他为徒。
费长房给了桓景一把降妖青龙剑,教他仙术和降妖的方法。有一天桓景正在练剑,费长房走过来对他说九月九日汝河瘟魔又要出来害人,要他赶紧回乡为民除害。并给他茱萸叶子一包、菊花酒一瓶,让他带家乡父老登高避祸。
桓景回到家乡依言照办,九月九日安排妥当后,他带着降妖青龙剑回到村中,等着斩杀瘟魔。不一会儿,瘟魔出水走上岸来,抬头看见人群都在山上愤怒不已。瘟魔冲至山下,被酒气及茱萸的香味吓得不敢上前;一回头,又看见桓景抽出宝剑杀来。
桓景和瘟魔斗了几个回合,瘟魔斗他不过,转身就跑。桓景“嗖”地一声射出了宝剑,宝剑闪着寒光,一眨眼就把瘟魔钉死在地上。
从此汝河两岸的百姓,再也不受瘟疫的侵袭了。人们就把九月九日登高避祸的习俗,一代代的传到现在。
秋高气爽,明明应该是晴朗适合出去踏青的好天气,今年重阳节却下起了大雨,而且光大雨还不算数,风也大到不象话。
这个亚热带岛屿从春末到秋初都算台风季,重阳节时刚好就是这样一个风暴夹杂着狂雨的好天气。
“啊!烦哪!刮什么台风?莫名其妙的天气!”
铁门拉下以防狂风的心爱动物医院里传来抱怨声,白灵变成了外貌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烦躁地走来走去。一旁诊所柜台后面,辛艾仁正在清算最近收支,放任着不大的电视哗哗作响,由声音判断不要命的新闻记者们正为了饭碗在努力报着各地风灾消息。
“白灵,冷静点。”年轻兽医安慰着妖狐,“台风几天就过去了,你又可以出去找人了不是?差不了这几天嘛!”
“才不是为那种事情在烦啦!”白灵不爽地回嘴,还在四处打转。
“那,难不成你怕台风?”辛艾仁语气中已经带了笑意。
“你又侮辱我!”白灵跳起来骂,“你以为我活了四百岁还会为这种风雨担心受怕吗?”
“很难说啊!上次半夜打雷你还不是吓到钻进我被窝、赶都赶不走?”
“那是……!”
白灵提高语调本来把算反驳,不过才开口又硬生生吞了回去——钻进被窝是目的,打雷只是借口。这种事情如果这时候自己透露出来,他就真的是条笨狗。
“不管怎么样,年轻人。”少年摇身一变,成为白发苍苍留着长胡子的老翁,“今天是重阳节,你不觉得你该敬老尊贤一下吗?不可以用那种嘲笑的语气对长辈说话。”
“啊?重阳节要敬老啊?”辛艾仁拿橡皮筋把钞票捆成一捆,毫不在意地掀动嘴皮,“白灵你这样不错喔,下次小区圣诞晚会你就扮圣诞老公公好了?”
“去你的圣诞老公公。”白灵泄气地变回狐狸样,跳上候诊倚坐好,“我是不爽不能出去玩啦!明明上星期说好要去爬山的……”
“台风是不可抗力啊!就别难过了。”辛艾仁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反正我从小到大没几个重阳去登高过,也没得瘟疫嘛!”
“真难得你会主动提起传说的东西。”白灵一听到瘟疫就来劲了,“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其实重阳不登高根本就不会得瘟疫,那个说法是骗人的。”
“喔?所以你又有什么比较合理的版本了?”
“当然有啦!听好了……”
很久以前,在河南汝南县附近住着一个小男孩。他的名字叫桓景,自小活泼又聪明很得人爱,只是有点异于常人的小能力。什么小能力呢?例如说,刚有人死去不久的人家,桓景拜访时会对着空气说话;例如说,逢年过节时,桓景会说去世的高爷爷曾奶奶在跟着大家一起围炉。
也就是说,桓景会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因为他长的可爱,这样的能力又没给人带来什么困扰,所以乡人们也都没太放在心上。有时,还会请他帮忙传达死者的意思。
在桓景六岁这一年,河南地方流行起大瘟疫,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老人小孩首当其冲,成年壮汉也免不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哀声四起。
一天晚上,桓景被窗外唏唏嗦嗦的声音吵醒。既然睡不着,小男孩就起了身下床,到窗边一探究竟。窗外满月皎洁,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就在桓景的窗下,有一只白脚黑猫背对窗口坐着。
月光照得黑猫乌丝发亮,也清清楚楚照着一条猫尾巴焦躁地拍打着地面。
“搞什么啊……”烦恼的声音从猫背影发出,“到底掉到哪去了?”
说着说着,黑猫又站起身,反复地在窗下走来走去,口中还不断念着。
“明明就是在这一带啊……”猫说,“奇怪……”
走着走着,黑猫又一**坐好,尾巴拍打几下,一滚翻在地上两只前脚抱头,揉着脸倒在地上。
“我惨了,这次一定会被骂死。搞不好还会被撤职查办……”
黑猫的声音好像快哭了,因此好心的桓景看了不忍心,终于出声询问:“喂!猫咪,你在找什么?”他问。
黑猫刚才忙着烦恼,压根儿没注意到窗内有人。桓景这一问话,吓得他跳起来,尾巴竖得直直的,全身毛都站了起来。
“不要怕,我不是坏人。”小桓景连忙安抚,“你掉了什么东西吗?要不要我帮你找?”
“人类啊?”黑猫不屑地眯起半只绿眼睛,“那东西人类又看不到,怎么帮我找?”
“唉,可是我的眼睛很好,可以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喔!”小男孩得意地说,“你跟我讲掉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找代看?”
“讲了你也不知道。”黑猫冷哼。
“讲嘛!”
看着窗内桓景真挚眼神,黑猫一歪头,面对窗口坐下来。
“讲就讲。”他眨眨眼,“我掉了一本黑皮的书。怎么样?你没看过吧?”
“书啊……”桓景抬头看看月亮,认真地思索起来。
“就说你不会知道吧?”黑猫打个呵欠,搔搔耳朵,“好了很晚了,小孩子赶快去睡觉,不要浪费我时间。”
“啊!有了!是不是黑皮、白线、这么大,然后里面没字的书?”桓景比手画脚兴奋地说。
“什么?你看过?”黑猫又跳了起来。
不过显然桓景刚才兴奋过头的声音太大,吵醒了房间里睡觉的父母,大人疲倦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小景啊……三更半夜跟谁说话?”桓景母亲问。
“是只黑猫咪,他掉了一本书!”男孩认真地回答。
“黑猫哪会看书?”大人睡眼朦胧地说,“别说梦话了‘,快来睡觉。”
“可是他说掉了嘛……”
“够了!别跟其他人说!”黑猫的嘶声从窗外传来,“睡觉吧!笨女人!”
说也奇怪,黑猫话才说完,桓景的母亲就倒头睡着了。小男孩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回头很用力地骂黑猫。
“黑猫咪,你不可以骂我妈妈!”他说。
“别管那个!快跟我讲瘟神簿在哪!”猫焦急地跳上窗缘。
“不要!你骂我妈妈,你是坏猫,我不帮你。”桓景生气地说,“你不跟我妈妈说对不起,我就不跟你讲。”
“你有病喔?”黑猫气得张牙舞爪,“我讲话一般人又听不到!”
“不管!”
僵持半天,黑猫虽然满肚子不情愿,可是他拿一个六岁孩子没办法,那本书又对他那么重要……最后他只好对着床那边大叫。
“对不起!你不是笨女人!赶快睡你的觉!”说完,马上转头问男孩,“这样可以了吧?快告诉我!”
“可以!”桓景满意地笑开脸,“你刚说的书,被王屠户捡走了!”
“怎么可能?”黑猫张大眼、竖双耳瞪着桓景,“凡人别说碰了,应该根本看不到才对。”
“可是那本书不是黑皮、白线,里面又没字吗?”桓景歪头,指指窗外不远处,“掉在那边树下面,王屠户说要拿回去记账嘛!”
“听起来没错,地点也对。可是……啊!”黑猫恍然大悟,“一定是沾到脏东西现了形,才会被人看到捡走吧?”
“所以没错啰?”
“告诉我,那王屠户住哪?”黑猫焦急地说,“没有瘟神簿,我连人住哪都不知道。你该不会不知道他住哪吧?”
“噢,王屠户吗?我知道。”桓景踮起脚来指往远方,“你要从那边直走,再左转,然后走走走右转,再左转。靠旁边……”
“够了够了,有听没有懂。”黑猫不耐烦地说,“你带我去。”
突然一阵风吹来,桓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站在窗外了。
黑猫就在他脚下,绕着他的脚踝催他出发。
“哇!黑猫咪你好厉害!你一定不是普通猫咪吧?”桓景惊讶地发现这件事,边走边惊叹。
“少废话,快走。”猫急匆匆跟着桓景迈开步伐,口里还小声嘀咕,“普通猫会说话吗?白痴……”
“黑猫咪你说什么?”桓景没听清楚。
“本来就不是说给你听的。”黑猫没好气的回答,“还有,别叫我黑猫咪。”
“噢。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桓景!”
“不告诉你。”黑猫咕哝着,“而且我也没问你叫什么……”
“什么?”
“没事!”
县城西郊的王屠户家,是栋破破烂烂的木头建筑物。桓景带黑猫左绕右绕晃了老半天才来到这里,明明是凉爽的夜,黑猫却累得喘气不已。
“嗯。”桓景在房前停下脚步,“黑猫咪,你累了吗?”
“我不累,只是魂快飞了。没瘟神簿我没力量……”黑猫舌头一伸一缩地哈气,“你该不会要说你迷路了吧?”
“没有,到啦!”桓景指指眼前的小房子。“王屠户家。”
话还没说完,黑猫就飞身上了屋檐,在屋顶走一圈,又跳下来。桓景奇怪地看着猫小小的脸,他似乎在生气。
“这里没有瘟神簿。”黑猫的绿眼眯了起来,“你不会记错地方吧?”
“你问王屠户住哪。我就带你来他家啊!”桓景无辜地眨眨眼睛。“你要找书得早讲,他放在摊子上嘛!”
“够了!”黑猫哀嚎。
屠户的摊子在城中市集,六岁孩子又走不快。这样来回半个县城,等桓景找到那本黑皮书,满月也快下山了。
“找到了!是这个吧?”
桓景兴奋地从木头摊子的抹布底下挖出黑皮书,拿到早已累瘫的黑猫面前。书碰到猫鼻子的一刹那,黑猫变成了高大的黑袍青年,桓景只有他腰那么高。虽然桓景还小,可是他觉得这青年很好看,他乌黑的长发披到肩上,有着长长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尖尖的脸,还有一张月光下看起来没什么血色的嘴巴。
“太好了,还好在天亮前找到。”黑衣青年弯着薄薄的嘴唇笑起来,低头看看桓景,“谢啦!小弟。”
“大哥哥,你是黑猫咪吗?”桓景瞪大眼睛仰着头,“你变好大喔!而且,你好漂亮。”
“没空跟你胡扯,我得把落掉的工作赶完。”青年把手按上桓景的小头,扭往家的方向,“我得谢谢你。所以你先回去睡觉,明天下午,到城北的桥边找我。”
“那我……”
没等桓景话说出口,他就不省人事了。待他醒来天已大亮,而且好好地躺在家中床上。
孩子就是孩子,什么事情都会当真。无论父母怎么说服他在作梦,小桓景就硬是不信,趁大人睡午觉的空档往约定的地点跑,他才不认为昨夜的奇遇只是场梦。
人来人往的城北桥边,桓景找了又找,才终于看到昨夜见过的青年在一棵大树下远远躲开人群。晚秋下午微凉的风吹过,黑袍青年躺得怡然自得,靠在树根上仔细研究那本黑书,直到桓景童声打破昏睡的午后。
“黑猫哥哥!”
听到那个叫声青年就皱眉,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冲过来扑在青年身上,倒是一点也不认生。
“黑猫哥哥你好难找喔!”桓景天真地笑着,小脸颊红通通的发着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黑袍青年“啪”一声把书合起来,小心的把书塞回兜里放好。在试过两次把小桓景从大腿上赶走失败后,他终于放弃,然后很严肃地开口。
“小弟。你听清楚……”
“我叫桓景。”男孩晶亮的眼睛盯着青年的脸。
“好,桓景。你仔细听着,”青年屈服,“我不叫黑猫咪,也不叫黑猫哥哥,我是瘟神。”,
“噢!原来哥哥你叫文生啊!”桓景开心地说,“我知道!隔壁街的张秀才也叫文生喔!我会写喔!你是不是他的弟弟?”
“不是张文生的文生!是瘟神!瘟神!”青年——也就是瘟神,生气地说。他甚至忘记该纠正小孩名字一样的是亲戚的错误观念。
“不是那个文生?然后是文生?”桓景歪头。
“是瘟神!”
“文生?”
“瘟神!”
“文……”
“够了!”瘟神气得大吼,他受够了这个口齿不清的笑话。更气人的是,小鬼是认真地相信他叫文生,“我不是叫文生,我是神!瘟神!”
“可是神不是都叫什么什么神吗?”桓景认真地说,“你叫文生,又不是什么神。”
“算了。”瘟神终于放弃,跟六岁小男孩讨论这类问题是他的错,还是快快把事情解决,早点摆脱这个小鬼为妙,“好,总之你帮我找回了瘟神簿,我必须报答你。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桓景不懂。
“就是说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讲。”瘟神耐着性子解释。
如果今天桓景是个普通小孩也就罢了,顶多要点糖果饼干,或是什么小玩具之类的。可是他是桓景,不是一般小孩。
“可是我没有想要什么耶!”桓景扳着指头数,“我有爸爸、妈妈,有地方住,每天有饭吃有衣服穿。妈妈说人要知足,不要心要什么多余的东西。”
“别管你妈妈怎么说。”听他讲话,瘟神火就上来了,“你心里有什么想要的,说就是。”
“真的……可以吗?”桓景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不敢看瘟神,“要什么都可以说吗?”
“可以,你说得出来我就做得到。”瘟神心情好了点,只要愿意说出来,人类的**很好解决。
“那我就说啰?”桓景害羞地说。
“快说啊!”瘟神催促。
“我想要朋友。”
“什么?”
瘟神不敢相信,这么啰嗦活泼不怕生的小孩竟然唯一的愿望是要朋友?看着小鬼那副担心自己要求太多的表情,瘟神剑眉开始变形。
“你没有朋友?”他问。
“我……我本来有很多朋友的。隔壁的小花、阿牛……还有其他好多小朋友。”小桓景扯着衣袋,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可是最近他们都不见了,不知道跑去哪里……”
“不见了?”
“大人说,大家都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然后大人又说我应该看得到。”桓景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只是觉得好奇怪,大人说他们走了之后,他们有跑回来跟我说再见。可是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他们……”
听到这,瘟神了然于胸。桓景说的是病死的那些孩子们,因为这场瘟疫,城中孩子死去大半。这种事瘟神簿上记得清清楚楚,瘟神比谁都明白,这场瘟疫要持续很久,在桓景**前,全县城应该只剩一个孩子。
“所以你希望那些小朋友回来陪你?”瘟神声音低了。
“我不希望。”桓景摇摇头,“妈妈说,他们都去别的地方过更好的日子了,很高兴他们不用在这继续受苦。既然这样,我也不希望他们回来。”
“唔……”
“文生哥哥,你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桓景有些害怕地问。
“最近是不会。不过我本来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这里我停个几年就走吧……”瘟神伸手拿怀里的笔记,“等等我看一下……”
“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桓景认真地问。
“会啊!”瘟神认真地翻起瘟神簿,“你十六岁那年我会再回来……”
“那文生哥哥,你当我的朋友吧!”桓景笑开。
“啥?”
“既然旧朋友不能回来,那就交新朋友啊!”桓景认真地说,“我很喜欢文生哥哥,所以要文生哥哥当我的朋友。”
“你有病啊?”这句话瘟神一天之内第二次骂出口,“你要跟我这个瘟神做朋友?”
“为什么不行?”桓景疑惑,“我也和那个文生哥哥是朋友啊!只是他最近生病了大家不让我去看他……”
是啊!为什么不行?瘟神自己也想问。不管天上地下,神啊人啊只要是正常的都不会想跟瘟神接近,要有的顶多是些吃尸体或散布疾病维生的妖魔鬼怪。赶他诅咒他的很多,可是从来没有谁想过要和他做朋友。
“既然没有理由,那就是可以啰!”桓景跳起来,“噢耶!我有新朋友了!”
开心交到新朋友的男孩往旁边草地上滚去,瘟神看着桓景,突然觉得阳光也没那么刺眼了。瘟神起身,走到男孩身旁蹲下,其实在太阳底下也蛮好的嘛!
“你,为什么想跟我交朋友?”瘟神问。
“因为你说你最近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就算去了还会再回来。”桓景躺在草上认真地说,“而且,你很有趣。”
“我很有趣?”瘟神挑起一边眉毛。
“对啊!”
话才说完,小桓景突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起来,在瘟神惨白的脸上用力一亲,然后开心地翻到一边。
“而且,你很好亲!”小男孩格格笑着。
“我敢说,你有病。”瘟神一手抹去脸上男孩口水,另一手按住男孩额头不让他乱滚,“而且,绝对不是我让你生病的。”

为了实现自己“你说得出来我就做得到”的诺言,也为了某种奇怪的原因,瘟神真的跟桓景变成了朋友。每天晚上瘟神要工作,白天就让桓景拉着他四处游玩、拜访人家。在城里孩子所剩无几的现在,孩子走到哪都很受欢迎,再加上桓景可爱的个性,简直让他无往不利。
天真的桓景喜欢到处炫耀自己的新朋友,所以拉着瘟神一家家拜访朋友。瘟神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拉着四处跑,去看只要跟自己见过面就该得病惨死的人类。大人们除了觉得这“文生哥哥”阴阳怪气之外,顶多背后嫌他轻浮了点。不过一个会整天跟小鬼四处跑的大男人,大概大人也不期待他多认真就是了。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日子多了就有人开始起疑心。只要桓景带那个“文生哥哥”去拜访过的人家,没多久就会有人得瘟疫死去。渐渐城中开始了不好的流言,说桓景惹上了瘟神,人人开始排斥这个孩子。小桓景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瘟神也跟他说不通。最后桓景的父母终于受不了了,决定把这孩子送走。
东南山上有个仙人叫费长房,听说有斩妖除魔的能力。既然要找人收留,又得要驱除桓景惹上的不知名妖魔,就只能靠仙人了。桓家夫妇不给桓景跟“文生哥哥”道别的机会,带着孩子到东南山上找仙人。要嘛求得仙人出山收妖,要嘛就把桓景交给神仙,也少个患害。
桓家一家三口跪了七天七夜,终于求得仙人出面。费长房看着灵气逼人,身上又带着瘟神邪气的桓景,皱起长长的白眉毛。
“我不管人间事务很久了。收他为徒可以,可是他得一直住在我这,不能跟外界有任何接触。”费长房说。“这孩子是良质美材,再放任下去会走上邪道。”
听到这话,桓景的父母当然求之不得。俩人叮嘱了桓景要听话之后,就丢下孩子逃难似的下了山。回去乡人问起,他们就说孩子为了斩妖除魔,上山和神仙学艺去了。说也奇怪,自从桓景上山跟随费长房学习仙术后,汝南县四周渐渐就退了瘟疫。
大家庆幸瘟神离开的同时,也没忘了提提桓景这个奇怪的孩子。
桓景非常听话,虽不愿和“文生哥哥”分开,父母要他好好听师父的话他也是乖乖照办。在山上的生活很无聊,只有费长房和他的仙术可看可学。仙人不多话,除了教学之外没什么话说,生活中每天只有念书和练剑,再不然就是吞云吐雾吃松子。
也多亏了桓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才撑得下这成仙的沉闷日子。
于是一晃眼九年过去,小小的桓景长成高壮的小伙子。费长房教他许多仙道和斩妖除魔的法术,他都像海绵吸水般囫囵吞了进去。
一日,桓景在院中练剑时,已经很少指导他什么的费长房走过来。少年躬身行礼后,费长房交给他一把青龙降妖剑,要他下山。
“九月初九,汝河瘟魔又要出来害人,你赶紧拿着这把剑回乡除害。”费长房说。
“喔!意思是说我可以下山了吗?”桓景喜出望外。
“可不是要你下山去玩的。”过了这许多年,费长房还是受不了徒弟的乐天性格,“好好照着我说的话做,才能救你的家人。”
“是,师父。”桓景正色站好。
“这里还有茱萸叶子一包、菊花酒一瓶。带着你的家人上山,把叶子分给每人一片,让瘟魔不敢近前;把菊花酒倒出来给每人喝一口,可以避瘟疫。”
“好。”
桓景虽然答得认真,师父却放心不下这年轻的徒弟。费长房知道桓景虽然天资优异,为人却不是普通的单纯,常常是非不分。想起当年桓景上山时代的瘟神邪气就让他忧心,他没有跟桓景讲过当年的玩伴是谁,天晓得到时候少年会不会心软?费长房已经退隐山中许久,这次放这徒弟下山,他竟起了自己一探的念头。
“九月初九,在家中等我,我会前去助你一臂之力。”最后,费长房终于这样说。
费长房招了一只仙鹤送桓景下山。仙鹤只送少年到城郊,所以没看到也没办法向主人回报,其实桓景还没进城就又跟瘟神搞在一起了
城北的桥旁,那个无人角落的大树下,桓景路过时多看了一眼,果然熟悉的黑色身影在那。九年过去,他的容貌没有一丝变化。桓景早已不是小孩,跟仙人学了这么多年,他也认得出非人异物。
“文生哥?”
桓景走近,瘟神抬头。隔了这么久,瘟神苍白的容貌依旧,他一眼就认出了桓景,笑看少年带着戒备的神色走近。
“你回来啦?”瘟神说。
苍白薄唇不变的微笑,可是这笑容现在看在桓景眼中带有一丝邪气。少年恍然大悟,童年的玩伴绝非凡人。
“你绝不是一个叫做‘文生’的人对吧?”桓景走上前,试探地叫。
“喔!当然不是。”瘟神阴阴一笑,“好高兴你终于想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瘟神,专门给人间带来瘟疫的瘟神。”瘟神无所谓地说着,“十年前我就跟你讲了,是你听不进去,硬要跟我做朋友。”
“大家都说瘟神是害人的,我师父也这样说。”桓景皱起眉头,“可是你为什么不会害我?为什么当年全城瘟疫只有我家没事?”
“因为你要跟我做朋友。”
瘟神笑笑起身,伸个长长的懒腰。桓景这才注意到,现在瘟神只比他高一个头。那张惨白削瘦的脸离他近了,黑色的邪气挡不住实体容貌的俊朗。明明是曾经看到眼熟的脸,却让桓景看到发愣起来。
“好啦!看到你就好,该上工了!”瘟神扭扭脖子,一派轻松地说。
“你要去杀人吗?”桓景眉头间的纹路更深了。
“请说我是要去散布瘟疫。”瘟神咧嘴一笑,“九月初九前,要散布足够的量才行,那天才能一次达到目标啊!”
“九月九?”桓景想起了师父的话,“你那天要做什么?”
“做什么?屠村啊!”瘟神很认真地从怀里拿出黑色本子,“最晚九月初九之前要夺去汝南多少多少条人命,九月九汝南要死成空城,写在这里的嘛!”
“之前?”桓景习惯性地歪头,“那你为什么要留在那天屠村?”
“我高兴。”瘟神快乐地把簿子收回怀中。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讲?”
“我开心看你当英雄。”黑衣男子双手一摊。
“为什么是九月九日那天?”
“天机不可泄漏。”
“那为什么我师父会知道你九月九要屠村?”
“他神通广大啊!”瘟神笑得张大嘴,“可能他跟沼气鬼有勾结吧?”
桓景沉默了,他不知道瘟神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师父要我下山来除瘟魔……”少年试探地说。
“我想也是,那些多事的屁仙人。”瘟神不屑地摇摇头,“学了点法术就自以为是,整天想着斩妖除魔救世人……”
“别说我师父的坏话。”桓景一按腰间宝剑,“你希望我杀了你吗?快道歉!”
桓景这句话说得认真,瘟神听得可不认真。少年尚未完全变声的语尾被瘟魔大笑盖住,沦为口中模糊的自言自语。
“你笑什么?”
等瘟神好不容易笑完,桓景有些恼怒地这样问,却换来瘟神一张大大的笑脸。
“我笑你可爱啊!”瘟神笑得嘴都快拉到耳边了,“你一点都没变,小桓景。”
“什么跟……?”
少年还没骂完,话就被封在嘴里了。黑衣瘟神出其不意地凑上来,趁少年说话嘴张开给他深深一吻。吻完少年还没回过神,他就转身闪人了。
“等、等一下!”少年一抹嘴追上去,“你到底在做什么?”
“九月初九那天,带你家人上山去吧!”
瘟神又化为那只白脚黑猫,绿眼晶亮,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那轻佻的口音留在空中。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跟你打。”他说。
之后桓景也找过,可是没再找到过瘟神的身影。很快到了九月九日这天,一早桓景就让全城的人都上山避难。给大家配好茱萸叶喝过菊花酒之后,他又匆匆下山回到家中。费长房早已等着,很满意徒弟的处置。
正午还没过,远方就传来猪牛骚动鸡犬惨叫的声音。随着各式惨嚎渐渐逼近,师徒二人感觉到瘟魔强大混浊的邪气传水。然后,是瘟神的声音。
“唉呀!这家怎么没人呢?那我只好拿你家的狗来代替啦!”
随着瘟神开玩笑的话尾落下,传来狗濒死的惨叫,接着归于寂静。没多久,又传来类似的话。
“唷!这家还是一样!怎么回事呢?”瘟神自言自语地大声笑着,“真是运气不好,那我还是杀杀猪和**!阎罗王对不起啦!我是不得已的嘛!”
就这样,瘟神一边走一边装模作样地感叹四下无人,然后用夸张的手法杀鸡宰羊。待他踱到桓景家门前,脸上显然已经笑累了。
“哟嗬!这里有人哪!”黑衣青年挑着眉毛揉着脸颊,“城里生灵该全死光的,这下可怎么好?”
“汝南瘟魔!你害人多年,今天我们师徒要为民除害!”费长房手握宝剑,对着瘟神怒喝。
“唉,这不是我的小桓景吗?”瘟神完全忽略一旁的仙人,“你怎么没上山避难去呢?跟个老头搅和什么?”
“文生……”桓景一下还无法改口,“瘟神你……你为什么要给我机会把人都带走?”
“为什么?我以为答案很明显不是?”瘟神露出一副“你是笨蛋”的表情,“你走了这么多年,回来这城里一下人全死光你会很难过吧?”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不要散布瘟疫?”桓景不解。
“不散布瘟疫不行啊!那是我的工作,我是神。瞪我也没用,你们全都该死又不是我决定的。”瘟神又掏出怀里那本黑书,朝师徒二人翻开,这次桓景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天书,“不夺去一定的性命,我可是会被上面罚的。职责所在,不得不杀嘛!你把人都带走,这次我要被罚惨了……”
“笑话,你这瘟魔明明以夺去性命为乐!”被冷落的费长房怒道,“不要用那妖言蛊惑我徒弟!少给自己的恶行找借口。”
“唉……我说你们这些凡人,只会以自己知道的角度来衡量世界。学了点法术的凡人也还是凡人。”瘟神无奈地收起书,“乖乖听神的话,世界不是只有你看到的那么大而已,你才不要教坏我的桓景啦!”
“胡说八道!”
费长房暴喝一声,拔剑飞身上前砍往瘟神。被瘟神这样瞧不起,十足激怒了修行多年的仙人。或许瘟神说的对,修行再久的凡人还是凡人,无法忍受冲突自己价值观的说法。桓景站在旁边焦急地看着,一方是童年玩伴,一方是指导自己多年的恩师,他不知该帮哪边,也不知该如何插手这场乱斗。
虽然瘟神是神,费长房只是修行仙术多年的人类。可是瘟神双手空空不擅打斗,又不知为何不肯照费长房事前警告桓景的那样放出瘟疫沼气退敌,仙人拿着斩妖剑,几个过招下来倒是费长房占了不少优势。
“看好了,桓景。”费长房得意了,“这家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神,却打不过他口中说的凡人。不是妖魔是什么?”
“拜托,你是三岁小孩喔?呸!”瘟神一吐带着血丝的口水,看来是自己不小心咬破的,“打赢了就是神,打输了就是坏人妖怪。你的世界还真简单。”
“住口!你这妖孽!”
费长房气极,手中长剑激射而出,一下子就把猝不及防的瘟神穿胸钉在墙上。那剑可不是普通的剑,是专门淬炼过除瘟的仙剑。这一射,瘟神竟然就受了重伤,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收拾了瘟神,费长房有些恼火地回头看徒弟。桓景手中拿什青龙降妖剑呆立着,直愣愣看着墙上扭动挣扎的瘟神,让师父看了就生气。
“孽徒,为师的要你下山斩妖,你却一旁呆看。”费长房大骂,“现在好了,你有什么话说?”
“我……”
才一开口,眼泪就从桓景脸上流了下来。费长房皱眉走近,想要听清楚徒儿说什么。
“我……”桓景哭着说,“我好后悔……”
“嗯,不错,还有悔过之心。”费长房满意地点头,“跟为师的讲,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没帮他!”
桓景一声大吼,青龙降妖剑同样猝不及防地当胸把费长房斩成两半。修练多年的仙人只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全然不解地睁大双眼瞪着徒弟。
“你……为什么?”
仙人吐出最后一句遗言就闭了眼,因此没看到爱徒丢下宝剑、完全无视于恩师尸体存在地走往瘟神身边。算他运气好,他也因此没看到桓景拔起费长房的剑,把瘟神放在地上,极其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对不起……是我太晚想通。”少年的泪滴在瘟神脸上,“是我不该……是我的错……”
“想通、什么?”瘟神还有一口气在,正皮皮地笑。
“为什么师父会知道你要屠村、为什么会有时间带大家避难……都是为了我对吧?”桓景的声音开始哽咽,“是你刻意放出消息……为了我、刻意……”
而瘟神躺着瞪眼,他似乎没什么力气回话,只阴阴笑着不答。
“都是我的错,我、我该早点阻止他的……这样、这样你也不会……”
“就跟你说……那些仙人都是……屁……”瘟神一句话都讲不全,但还是躺在地上强颜欢笑。“不用……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死的……好高兴、你……会想呢……”
“别说话,我……我来想办法。”
桓景手忙脚乱按住瘟神的伤,可是流出来的不是血液,是灰黑的气。那气流堵也堵不住,就从指缝间源源不绝地涌出。
“别哭……别、别担心……”瘟神咳了几咳,“事情不见得是你看到的那样……别局限在自、自己的世界里……这当年…可是你……教会我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啊!你别说话了!”桓景越哭越凶。
“别、别忙了……”瘟神说,“我是神、瘟神……即使看起来……我死了……我还会回来。”
“什么意思?”桓景眼泪大滴大滴地掉,沾湿了瘟神的衣服。
“就算看起来很像……我不会被凡、凡人杀死……”瘟神吃力地握住桓景的手,“等我……等我……不管多少年,我都会回来……”
“好,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有了桓景这句话,瘟神瞬间化为一股暗黑的浓浊烟雾。明明要升天,却又依依不舍地缠绕少年颈边,抚着少年端正的鼻、端正的口,在端正的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九月初九,我等你。”
没有人知道桓景杀了师父,也没人知道“瘟魔”怎么了,只知道后来桓景依旧年年要人们上山避难。桓景说瘟神还会回来,因此年复一年九月初九独身留在家中等候。直到有一年,下山的家人发现桓景暴毙在家中院子里,脸上还含着笑。
就这样,九九重阳插茱萸、喝菊花酒登高避难的习俗传开了,也不再有全城家畜或人死于一旦的事情传开。个中缘由,人们不知道,大概也不想知道。因为人类还是把自己局限在自己的世界中比较快乐。
要是不局限自己的人,就会知道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瘟神后面跟了只猫。那是只黑脚的小白猫,眼睛金黄,模样非常可爱。不过要是有谁朋敢问他为何带只猫四处乱跑,他铁定会笑开了那张没有血色的嘴巴,然后回答你:“我开心。”
“所以,是人兽恋?”辛艾仁问。
“是人神恋啦!你够了!”白灵瞪回去。
“哈哈!”
白灵又讲了老长一个故事,不知不觉窗外风雨也弱了不少声势。目的得逞成功转移妖狐“想要出去玩”执念的辛艾仁心底在偷笑,坐在候诊椅上看着口干舌燥的狐狸去一旁角落饮水器喝水。
“对了,刚那故事让我想到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辛艾仁突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开口。
“嗯?”
“后来桓景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瘟神啊?”
“为什么?”白灵有点不解,他讲过这么多故事、这么多好像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爱到死去活来的人神,这好像是辛艾仁头一次有疑问,“喜欢谁需要理由吗?”
“嗯,需要吗……?”辛艾仁想了想又补充一点,“我在想,明明分隔那么久之后发现对方不是当初自己想的那样,为什么不会大受打击?为什么反而会喜欢上对方呢?而且喜欢到教养自己那么多年的老师都杀了?”
“就桓景的例子来说……应该不是喜欢上的问题,是突然发现哪方讲的才是真理吧?或着说感觉出来哪方的态度比较正确……然后还有哪方对自己比较好。”白灵舔舔嘴。歪头,“要说他选边站之后杀谁都无所谓也可以,人类的小鬼本来就很容易被骗啦!可是你问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你说困扰很久了?”
“嗯,一部分是,不过另一部分是关于你的。”辛艾仁说,“我想问你很久的是,你说你一直在找你主人的转世,也找到过很多次了。可是就算灵魂一样,因为环境和时代不同,那个人也不会跟前世相同吧?”
“基本上不会。所以?”白灵对这个话题有点坐立不安。
“所以瘟神的故事让我想到,你每次找到新的转世的时候,难道不会像桓景那样适应不良吗?到底是因为那个灵魂对你太重要,所以无论如何都照单全收?还是每次都当成新的人来相处?”
“就结果来说没什么不一样啊……”白灵动动耳朵和胡须,“因为我是狐狸,不像你们人类想这想那的。他答应要养我就是该养我,记不记得一不一样都没差。”
“这个,我该称之为厚脸皮哲学吗?”
“爱人,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白灵奇怪地看着人类。
“有吗?”辛艾仁模仿狐狸的动作,歪一下头。
“有。”
“你想太多了。”辛艾仁站起身来,松松筋骨,“也不早了,弄饭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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