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占风之后，我就在不断地失去。我的一切好像在被一点点抽光，可是现在，我却有了一个名叫渚植的哥哥。
多欢乐，多幸福，多幸福。他像照顾一个病弱的孩子似的照顾我，满足我所有任性的要求。只是他再也不肯让我和那些有毒性的药剂。在我觉得冷不可挡时，就裹上冰兽的白裘，他告诉我这裘是他在欲界最寒冷的地方守了两个月轮，才猎到的冰兽的皮毛制成的。那种野兽只生活在极地，它们吐出的气可以冻死一只犀牛，可它们的皮毛却如此温暖。
或许越是冰冷的生物，越是怕冷吧。
他告诉我他的军队，是由三界最强壮的人组成的。他不想打仗，只是想让一切恢复和平安详。他说也许找到黑之章，就能换回三界的和平。我从没想过要阻止这场战争，我只是想要嗜血森林恢复从前。
在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的时候，我想起了燧焕，该隐，鲸，想起了那个恒久唱歌的暗夜精灵，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们。
他的笑容非常温暖。可他的手心却异常冰冷。他有着格外漂亮的眼瞳与眉毛，在他笑的时候它们会弯成一个弧。我并不喜欢他笑，因为他笑时长长的睫毛会遮住他的眼瞳，使我看不清。他不像雾犀发起脾气像抽风一样，他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不。可是，我总是觉得他对我来说，非常地熟悉，像是在某个我已遗忘的时空，我们曾经这样一起生活过。
他答应了我会日夜兼程地赶路，却不肯让我受一点苦。他用白裘像包住婴孩一样包住我，把我放在兽脊上后就坐在我后面，他怕我掉下来。在他让我靠在他身上睡，并保证一定不会使我在睡梦中从兽脊上掉下来时，恍惚间我曾经经历过这场景。他是我哥哥，我唯一的哥哥。每当想起来，我都非常地开心，以后见到雾犀、疤和奈失，我一定要把他给他们看。给他们看。
他冰冷的手贴着我滚烫的额头，然后放开想把我再裹紧一点，我靠在他身上，睁开眼睛看黑夜中的一切都像不断跳跃的怪兽，它们仓皇地向后而去。
“冷吗？”
“不冷。”
“乖，再睡一会儿。”
我听话地闭上眼，觉得有些昏沉，就像在大海之中不断地浮浮沉沉。
他从未透露过对我病情的一丁点儿难过，他看着我时也从不露出担忧的神情。然而在他的手贴住我的额头时，我却真实地感到了他的颤抖。
“别难过。”我的脸埋在温暖的白裘之中，几不可闻地说。
恍惚间一颗水珠砸在我的额头上，碎掉了。
夙鸦仍旧焦躁不安，不肯让我之外的任何人亲近。它们对渚植和肆尊怀有很强的敌意。在即将穿过远西山脉的冰雪之地时，我支走夙鸦离开远西去寻找雾犀的消息，以后的道路会越来越危险。肆尊就是那个红发的男人，他是渚植最为信任的人。渚植说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就像我从小就和雾犀在一起一样。
我从没觉得孤单。
“哥，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我小的时候一直一个人。他们想把我培养成欲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统治者，他们都说我的光明的化身。我学习各种各样的光明魔法，可是从没有人和我说话。只有肆尊陪我，他不怕别人的言语，也不害怕因我受处罚。每次他在受过鞭刑后都要过很久才好。可是他仍就毫不畏惧地陪伴着我。他对我是很重要的人。”
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我，一直看了很久。我也看着他，看他安详的额角，看他如夏湖般幽深得泛不起涟漪的黑瞳。
我果然是作为黑暗之子而被丢弃的。可是星魂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哥哥呢？我还有一个象征光明的哥哥。
他忽然揽住我：“善，我自从知道了你就一直在思念你。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寻找你，我找遍了三界，现在终于找到你了——弟弟，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手心冰冷算什么，他仍有温热的体温可以温暖我。我看着他身后一直凝望我们的肆尊，他的眼看不出情绪。
手抬起来贴在渚植的背上，我忽然恍惚地觉得温暖。
时间就在我大片大片的空白中跑过去，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常常发烧，不知道烧厉害时我做了什么，总之我什么也记不得了。我完全不知道脊背上的符咒怎么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疼痛的感觉了。
离夙鸦山已经越来越近，我觉得我可以在到那里前不死去。我越来越依赖渚植给的温暖，他也越发地溺爱我，像是把一辈的好，他要对我一辈子的好，都在这时间里用完了。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我们也曾遇见别族的军队，渚植的军队非常强大。有时我知道我们在打仗，听得见兵戎相见的声音，兵器与魔法发出巨大的爆破声，还有军中当值歌人浑厚苍凉的战歌。我只是安静地窝在角落中的兽皮上，渚植有时为我布下魔法阵，有时干脆都不上场而是陪在我身旁，讲一些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来阻止我昏睡下去。
只有一次，我看到天空中流动的城堡，他在厚重的云朵之上矗立着，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我有些恍然，问他：“那是什么？”
“天空之城。”
“里面有什么？”
“它为神族的军队制造兵器和盔甲，它永远不会毁坏。欲界的大多数种族都惧怕这个城堡，神族把它当作堡垒，通过它来统治自己的战败族。”
我说：“在里面的人，一定出不来。”
刹那间，我看到惊慌从他脸上一闪而逝。
“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善，你会原谅我么？”
原谅他？他做错什么了，他会做什么？
“琉善，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吗？”
不知为什么，我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哀伤。
“我原谅你。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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