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支火把点燃壁灯，长长的地下道次第亮了起来。阴暗潮湿的石板上生满了斑驳的青苔，村长沉默地带着我们沿着石板走下去。大约走了一条街那么长，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坟墓。里面排列着无数石碑，我走过一座座石碑，发现大多数石碑还很新，不像是旧墓，可这么多．．．．．．
“他们全是在上一星轮死去的。”村长平静地说，“突然之间很多人都发了狂，在夜晚出来不分黑白地攻击人，如同恶魔一样。用了很多药也不能使他们清醒过来，把他们绑住，他们又会疯狂地咬自己的舌头或是用头使劲地撞石桩——有的人就这样死去了。”
黑之章。又是黑之章，我想起嗜血森林里的动物。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刻画在石碑上的面孔，停在其中一张灿烂的笑颜上，下面的祭文只有一个“翼”字，我想起老妇人口中的“阿翼。”
村长盯着阿翼的脸，目光悲伤而温柔：“在全镇人面前杀死发狂的人的意思是说，无论是谁失去了理智，也要有这样被杀的觉悟。”
他转向我：“那么坚固的城门，不是为了防止外敌入侵。而是为了不使发狂的人出去，伤害更多的人。这里原先很繁华，有很多流浪的人住在外面，可莫名其妙死的人太多，就没有人敢住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隐只是看着阿翼的墓碑发呆。
“你其实不是人类吧？在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了——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各人的命运，还是应该由自己去承担。”
我们在村长的送行下离开了这仍旧安静的小镇，那个老妇人没有来，她托村长给我一件她连夜缝制的避风的衣裳，我很感谢她。之前村长和村民已经为我们准备好所有药草。
举着糖果的小孩，抱着欲洗衣衫的大婶，阿命，都跑过来为我们送行。
我想到现在身旁笑容满面的人，今夜可能就挥刀相向，连自己，也随时面临着发狂的危险。
黑之章。这一切都是黑之章造成的。
临走前村长对我说：“一切都会死亡。孩子，世界毁坏不可怕，人心败坏才可怕。”
我们渐渐接近了盗冷场，也一点点接近了村长所说的危险。老妇人缝制的风衣很快派上了用场，地势险恶，天气渐渐难以预测，有时不得不冒雨前进。我的身体仍旧渐渐衰弱下去，背上的符咒也越来越疼。该隐试制的药水已经不能控制我的体温，我想那个时刻已经快来了。
欲界会下一种白色的冰冷的水，空旷地降临在荒野之上，太阳之后月亮之前，整个天地都翻滚下去。雾犀在嗜血森林做的衣衫已不能御寒，该隐猎了几只白狐做成白裘，披上后也不觉得温暖。
我曾见过一只瘦削高傲的狼，它远远地观望我们，浑身血迹斑斑。
那时它的神情，使我想起从前的透谜。在我们还不熟悉时，透谜也是这样远远地观望我。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学会如何与精灵以外的生物相处。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让狼相信我去治疗它的伤。狼其实很温柔，在我觉得昏晕时会轻轻舔我的脸。夜晚寒冷我们就依偎而眠，该隐奇异于它竟不会拒绝与我亲近。它离开后偶尔还会跑回来，引我们避开那些毒蛇出没的沼泽。
最后一次，它为我们带来了两只强壮的鹿。我和该隐分别骑上这温顺矫健的鹿，它们跳跃着向前跑去。抓紧鹿角我向后看，狼张望了一下我们便转身迅捷地跑远。
从此它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然而寂静的没有星光的夜晚，仍能听见隐约的号角声和狼的嚎叫声。
在即将迈进盗冷场的时候，我对鹿说：“你们已经完成了你们的任务。”我凝视它们的眼睛，叹息说：“回去吧。”
鹿儿围着我跑了一圈，又最终看了一眼该隐，然后急速地奔远。该隐说：“我们走吧。”
“好。”长匕倏地指向他的颈项，剑锋离咽喉不足一指，我慢慢地说：“你——到底是谁？”
他呆呆地看着我，语气却透露着惊慌：“你在说什么啊。”
长匕微微一歪，血如线般从他的颈项滑落，我说：“别想耍花样，我反应比你快。”
“你．．．．．．为什么怀疑我？”
“你会魔法，可我一直隐瞒——柯洛失手使婴儿掉入愚者裂谷，你明明可以用魔法救他上来，可你没有。你不是人类，也不是魔界的人，可你的剑术却不亚于精灵。你隐瞒了很多事，包括你和神族的关系。最主要的，你早就知道我是琉善，在你把我从长河拉起前。”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我：“原来你都知道了。”
“说，或者离开，”我对他说，“你曾帮助我，我不会杀你。可是我不能保证以后也不会。我并没有善良到可以容忍一个我不能相信的人。”
他黯然无语。我也大约知道他的选择了。收回长匕我转身离开。他仍想说什么地抢上前：“琉．．．．．．”
回身的一记剑招，掠过他的左腕——如果我不是连血流下的声音都能清楚地听见的话。
“我可以杀人，也可以杀你。你也是一样，你们都应该很清楚。下次见面如果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完我没有转身地离去。
在离开他的视野之后，我猛地跪倒在地。强迫自己忍耐住后背的疼痛，我颤抖着找出止疼和控制体温的药水，全部喝了下去。最近发病愈来愈频繁了，药水对我也越来越没效果。
手背贴了贴滚烫的额头，确定自己还能支持。我扶着树站了起来，然后向盗冷场走去。
该隐现在．．．．．．应该离去了吧。
他不是精灵，没有必要卷入这件事。至少，他不应该陪我去死。这样下去，不赶走他的话．．．．．．也不过是两个人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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