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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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手臂被划破了皮,那也是若干年来第一次身上挂彩,七八厘米长一条浅浅的口子,足够让医学常识“过分”丰富的陆一在脱离险境之后坚持要去药店买药水涂拭伤口。李少龙对此表示大为鄙视:“大叔,你太假太虚伪了,就你这胆子还跟我讲岳飞讲辛弃疾,啧啧……”陆一没好气地反唇相讥:“事有可为可不为,从前打仗还得师出有名,你这叫横生事端,惹祸上门!”少龙仰天打了个哈哈:“侠之小道,锄强扶弱,少爷我把他们一网打尽还需要跟他们废话吗?”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出了药店,忽听背后有人喊住了陆一,陆一回头一看,咦了声,这不是小德比的妈妈吗?
“您好,唐纳夫人,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嗯,小德比身体还好吧?”陆一注意到唐纳夫人眉宇之间有些许愁色。
“你好,陆……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小德比,白细胞有些偏低,我是来买升白药的……”病人及病人家属之间经常互相通气,对于这样的问候唐纳夫人习以为常。化疗导致白细胞降低是正常的毒副反应,化疗药水本身就是毒药,但患者往往因为白细胞过低而不能顺利进行下个疗程的化疗,在这种情况医生就会建议打升白的药剂或者服用慢性升白的药片。升白药剂价格往往很高,让陆一庆幸的是,自己做化疗这么久,自己的白细胞竟然奇迹般的还能保持在4000左右的水准,这令他省了很大一笔钱。
“小德比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唐纳夫人不要担心……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吉人自有天相。”陆一说着看了李少龙一眼,少龙笑嘻嘻地点点头。
陆一接着说道:“唐纳夫人,我最近学了个法子,可能可以治小德比的病……”
“什么?你有法子?”唐纳夫人眼睛忽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陆……上次你送给我们的佛经,我们可是一点也不懂……再说,我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那些佛经我们看不得……”
陆一哑然失笑,以前自己“信”过一段时间佛,每天晚上念《大悲咒》七遍、《心经》四遍,睡觉枕头下还垫着开过光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据说这样能治百病,他还把佛经到处送给病友,说来普及佛家经义上陆一也是有一番功德的,可惜就是没半点用处。这位唐纳夫人却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次做化疗前必拉几个“耶稣的兄弟姐妹”围着小德比做弥撒祷告。说明不管东西方文化差异如何,在某些方面都有惊人的相似处。
“这次不同……嗯,这样,明天我去医院看小德比?小德比在医院吗?”陆一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也该去医院做下检查了,也看看自己修炼的实际效果,把握下进度。
“嗯……他在的……”
“那么,我们明天见……唐纳夫人!”
“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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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呆呆地看着手中这一叠化验单,血常规是正常的,但肝功能和肾功能的各项指标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常。肝功能还好,肾功能却是第一次出现异样。他一脸吃惊地问门诊的那位医生:“我以前肾功能都好的,为什么这次会这样?”
那医生是个戴眼镜的秃顶老头子,皱着眉头,推推眼镜细细看了看陆一的化验单,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个化疗嘛,药水最后都要往肾里面走,然后由尿液排出的……积少成多,时间长了当然有一定的损害……你说你之前在做化疗,那全部做完了吗?”
陆一摇摇头。
“看你白细胞正常的嘛,上次做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哦?那你要吃点药了……不然下面的疗程接不下去。”秃顶医生手已经按在键盘上,打算给陆一开药方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现在身体怎么个情况了……”陆一不想胡乱买药。
“哦?你还想做CT?也对,看你的病历,上次胸部CT是三个月前做的,再做一个吧,看看清楚。”秃头医生出手如电,不容分说已经出手给陆一开了张单子。
陆一哭笑不得,这老头子开单子的速度与他讲话的速度成反比,都快赶上国内医院的效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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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一种焦灼与挣扎,尤其是无望的等待。陆一手里抱着买给小德比的水果,静静地坐在科室外面的椅子上等自己的CT报告单。这样的等待他经历过很多次,他一如既往地紧张,心跳得厉害,甚至身子开始微微发抖。说实话,他怕,越来越怕。就算他明明自我感觉身体状态良好,甚至一拳能砸烂一张塑料椅子,但他仍然怕,他怕再失望。生活一旦有了渺小希望,而希望又再被命运狠狠踩碎,一起一落之间,陆一害怕不能承受。人的精神是会崩溃的。

“13号,拿单子。”
13号是陆一,在西方世界,13不是一个好数字。
陆一没有看CT片,直接抽出了报告单子,眼睛一扫,脸色立刻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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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接受治疗的那家医院顶楼开阔,三四十米高的楼上,迎着呼呼风声,陆一就坐在高楼的边缘,向下俯视,脚下车水马龙,无数人在医院里进进出出。在医院,看到的都是病人,缺胳膊断腿的,头上光光或者脖子上带着矫正器的,每个病人每个家庭都背负着各自的痛苦,表情画在他们的脸上,困惑存在于内心,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承受这些?是原罪?或者是因果业报?
陆一感到自己像高高在上的神,俯视着众生的苦厄,虽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翩然欲飞,摆脱这无穷尽的痛苦。
不管是痛苦,还是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陆一脑海里一片空明,呆呆看着下面的人群,又抬头仰望着天。天,到底是什么?是冥冥中的神,是看不见的手,是规律法则,还是无常的命运?上天既然让人存活于世上,又让他像蝼蚁一样在苦海里卑微地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天上几许流云变幻,无言以对。
陆一久久凝望着天空,目光好似要穿越云层,直抵苍穹的尽头。
“还以为自己得到奇遇……没想到肺叶里竟然又多出了几个结节……”良久,陆一才是似是有点自嘲地摇摇头,“上帝啊!佛祖啊!告诉我该怎么办……啊!啊!啊!”陆一扯起了公鸭嗓子对着天空大喊了几声,长长出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
“罢了罢了,生死之间,还没活够,又怎么能看透?”
忽然间,他露出了孩童似的笑容,仿佛刚刚的阴霾与失落一扫而空般,眼神透明而澄净,甚至整个人的精神气质都焕然一新,多了几许顿悟后的空灵与圆润。
天人合一,赤子之心。就像篮筐摸高一样,在那一瞬间,陆一高高的跃起,摸到了篮板。
拍拍栏杆,甩开了那叠CT报告,转身便要离开。
“要走了吗?你问了上帝又问了如来佛,怎么不问问三清道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
陆一抬头却见夏老头穿着那身不知道多久没洗的灰色风衣,软绵绵地斜靠在楼梯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夏教授?你怎么在这?”陆一没有过多的惊讶,从容淡定。
“爷爷我来看看你啊……看你有没有勇气跳下去。”夏老头挺起身子,慢悠悠朝着陆一走了过来。
“嗯,身体不过无用的臭皮囊,留之无用,偏又弃之不舍。更何况自杀,毕竟是件可耻的事,有勇气自杀的人,一定有勇气活下来吗?”陆一淡淡笑道,希望与绝望,一起一伏之间陆一似乎看通了许多事。
“那什么是死,什么又是生呢?”
“死生一眨眼,繁华一时间,盛衰自有定数,不可强求啊……只是大道无涯,人既生于天地间,便当上下而求索,求索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内心受到迷惑。还是夏老师送我的那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带不走的不用强求,既然来了,就不着急走,想明白了再走。求道,就是寻求内心的答案。”
“这是你悟到的,还是你想到的?”夏起深深地望着陆一的眼睛。
“有区别吗?”陆一似是打着机锋。
“妙!妙!多少修真道士徘徊在生死顿悟之间,偏偏让你这普通人摸到了边边!也算是窥道了吧!”夏老头拊掌大笑。
陆一摇摇头:“惭愧惭愧,微不足道的一小步,我算是入门吗?”
夏老头似是很有感触地叹道:“上古仙人都是先窥道后入门的,反倒是后世开枝散叶出来的门派先收门人后传道,本末倒置,偏离了大道……你这迈出的一小步,可是有上古仙人风范啊!那么,别的事,你也早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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