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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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着恩带领弟兄们在山口刚刚布好阵势,风向一转,天色马上昏暗下来,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弟兄们不一会就湿成了落汤鸡,在寒风中索索发抖。
山口是一处绝好的伏击关卡,中间是往来的必经之路,一边是陡峭的石壁,一边是深邃的山涧,山涧流过了山口,就形成一道飞流而下的瀑布,冲向下面的一马平川,再往前不远就到安南国境了。
一队人马顺着山道逶迤而来,只看见先头部队,不知道后面还跟着多少人。
杨着恩领着一队弟兄堵在路中,更多的兄弟伏在山道两边,围成一个打伏击的大口袋。
眼看来人到了跟前,杨着恩跳出来大喝一声:反水的弟兄们听着!延陵王有令:着你们即刻返回原驻地悔过自新,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来人却根本没听他的警告,举枪舞刀依然狂袭过来,眼看为首者就要冲到跟前,杨着恩一扬手,手中的长枪“砰”地击发。也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了刘义的高喊声:别开枪!但为时已晚了,子弹击中了为首者的头颅,那人扑面而倒,差点与着恩撞个满怀,头上飞出的鲜血溅红了着恩一脸。
枪声一响,两边队伍齐刷刷挺起枪械,顿时闪开距离,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犹如一点就着的炸药,转瞬就会爆发。
着恩这才看到,对方的人越来越多,队中打着一面蓝色的太极旗,上镶着一个大大的“黄”字,原来是黄崇英的队伍,少说也有五六百人枪。
一匹快马冲上前,一个汉子跳下马来,那正是黄崇英,他奔到死去的弟兄跟前,扶起他的头,顿时失声大叫:老表!
刘义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和着恩老弟的鲁莽,不禁攥紧了手里的短枪,紧张得冒出冷汗来。他和崇英本来就是患难之交,自己还一再得到过他的帮助,后来各领一支队伍,虽然少了交住,但毕竟也还是兄弟一场。如今自己虽是按延陵王爷的命令行事,但着恩出手就打死了崇英的老表,毕竟有不义之嫌。他知道崇英手下有六百多弟兄,双方要开起仗来,自己纵占着地势之利,但对方人多势众,双方硬拼就肯定会导致两败俱伤的严重后果。
此时,他只好抱拳向崇英致歉道:对不起了,英哥,延陵王有令,小弟不可不从啊。
崇英脸上的伤疤顿时涨得通红,指着刘义说:阿义,我素来待你不薄,为什么出手那么狠?舅父将老表托付给我,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向舅父交待?
刘义自觉理亏,嗫嚅道:人死不得复生,恕我对手下管束不严就是。这样吧,你老表的事,我负责赔偿五十两银子,你还是带着队伍回头吧,免得小弟太过于为难——
崇英喝道: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偿一条命来,干不干?钱花了还可再找,人死了不能复生啊!
相恃一会,天色愈加昏黑,雨也越下越大了。崇英看看他身后那数百号兄弟,咬了咬牙,恨恨地说:事到如今,我们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你就看着办吧!说着朝他的部下一挥手,大家铁青着脸,作势就要冲过来。
杨着恩举起双手,也朝着山峡两边招了招,树林里顿时亮出了无数枪管和刀锋。
刘义朝自己的弟兄喝了一声:住手!你们都退下,给弟兄们让路!然后向崇英微微欠身,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崇英手里紧攥一柄短枪,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刘义,紧靠在他身旁,然后下巴一点,他手下的兄弟鱼贯走过。山峡里除了雨声和脚步声,顿时一片寂静。崇英的队伍很不小,不但有长枪队、大刀队、抬枪队,甚至还有几门小铜炮,最后是一支三十来人的马队,均显得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这无疑是原来属于吴亚忠手下的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之一,刘义暗暗后怕,心想幸亏自己还算明智,要是真与崇英拼上命,他恐怕就真是要血本无归了。崇英这一走,延陵王几乎要塌掉了小半江山了啊。
待最后一个兄弟走过身旁,崇英认真地对刘义说:你也算个识时务者的人,要是我们兄弟一场相残,岂不是给人笑话了?南京天国早就完蛋了,听说清廷已调了数万楚军前来围攻我们,延陵国要亡我看也是迟早的事,你不如也跟了我走吧,只要有我黄崇英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刘义挨饿!
刘义叹了一口气说,英哥你说的事我不是不知,但延陵王待我不薄,我怎好在这个时候离去而陷于不忠不义之地?

崇英脸色顿时一变:按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忠不义了?也罢,各人有志,不能勉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吧,有用得着我黄崇英的时候,只管出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义站在风雨中,暗暗庆幸自己做了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这件事之所以没出现更坏的后果,与其说是自己的克制还毋宁说是崇英的大度。望着崇英远去的背影,他命令弟兄们朝天举枪,再一挥手,一轮枪声划破夜空,远送着崇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一阵冷风吹过,刘义猛然一震,全身上下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不久之后,清兵果然集中了优势兵力前来围剿吴亚忠的延陵国,此时的清兵,经过与太平军多年的作战,武器精良、斗志正旺,已远非一般练勇所能比拟。几个回合下来,吴亚忠吃了败仗,几成崩溃之势,自顾不暇,也就无法追究刘义放走黄崇英的事了。
而刘义手上那点微薄的力量,此时如若再不自寻出路,迟早也会耗完在清兵的重力围剿之下。
何去何从,就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大问题。听说黄崇英带他的人马出了安南,混得也还不错。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清王朝管不着,安南王朝也无力管,崇英的人马到了那里就成了虎狼之师,可以就地坐大,收税征饷,鱼肉一方,谁也奈何他不得。看来当初崇英的选择没错,如果实在到了无路可走之际,自己是不是也走这一步呢?那地方,刘义这些年也没少去,据说崇英占的是南圻一带,北圻一带应该就还有可为,但那里毕竟是异国他乡,言语生活、礼俗习惯都与中土多有不同,如若稍有差池,就将永远也回不得头来。
前路茫茫,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迈呢?
这一天,刘义正和着恩又来到归顺街上,时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社公庙前的树荫下插着一支挑子,上书“其章看相”四字,挑子下摆着个看相择日的摊子。着恩说:对了,人们都说这里来了个叫黄其章的高人,擅长医卜星相,我们今天竟碰上了。义哥,何不找他为你演上一卦,看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刘义对这种事素来半信半疑,但心想在此百无聊赖之际,就辜妄听之,权当消遣好了。他随着恩走过去,那人头戴一顶硕大的竹笠,整个脸面就处在竹笠的阴影下,加上老长须发的遮盖,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实面目,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隐士感觉。
刘义上前作了一揖:先生,有劳你了。
那人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压着嗓音问:你是想测字呢?看相呢?算命呢?还是抽签卜卦?
刘义听那声音觉得有点儿耳熟,心中不觉一震,随口问道:先生,你是——?
那人指指挑子上的字,没有回答。
刘义这才觉得有点唐突,便说测字吧,随口说了个“义”字。
那人沉吟半晌,也不说话,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个大大的“义”字,后面又续上四句话:
上山本是草中王,
兵戈不断自毁伤。
若要寻得重生路,
西南异国作故乡。
刘义不认得字,让着恩读了一遍,觉得似懂非懂。便想再问那位先生,先生摆了摆手不作解释,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样子。刘义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仙递给他,他接了过去,将脑袋拧过一边,不再理会他们。
回到营地,刘义又拿出先生测字那张字纸看了看,想想自己现在的境况,突然恍然大悟:自已落草为冠,兵戈连年,九死一生,先生说要自己往西南方向走,要到安南去才有生路!其实他一直都有这种想法,只不过那先生帮他说出来,说到他心里去罢了!他再看那“义”字头上一俯一仰的两点,回忆起那先生虽经压抑仍似曾熟悉的嗓音,他大叫一声:者佐?难道他是王者佐?!可他名字明明叫其章啊!
他腾地跳起来,马上就往屋外走去,一旁的着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连忙跟出来。屋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像箭一样射到脸上,又麻又痛。刘义根本不顾这些,着恩也惟有跟着他一路狂奔。两人冲到归顺街边的社公庙前,那里已不见了算命的挑子,那位其章先生,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地上掉着的几张红纸屑,在雨水里洇出了一股像血般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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