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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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洛回头一眼,呆掉!赵大哥,他弟弟,还有潘美曹彬,四人四马,竟然齐齐整整排成个田字,在身后稀疏行人之间,端的引人注目。冷冷出声的,自然是赵匡义,这一刻,他那美得邪气的脸瞧上去却有两分扭曲,烟洛不想费心去猜是为了什么。
现在是怎样?集体来捉拿她的?她才溜出府来啊,况且今天潘美又不当值,怎么才偷溜一次就这么快被抓包了?再回头瞅瞅婉灵,却见那女孩子一脸花痴像,灼灼盯住赵氏兄弟,迅速用眼光把两个帅哥吃干抹净。秀气的眉眼忍不住往上一勾,烟洛无奈回了身,一脸干笑着打招呼:“赵大哥,赵二哥,潘大哥,曹大哥,真是巧啊!”
“郡主,你身边没有护卫,难道单独出府来了?”果然是潘美,上来就找碴。
抖,死也不能让这人知道那信的事情,再干笑:“我,我只是无聊了,自己出来逛逛而已!”
赵匡胤轻摇摇头,漆墨般的头发在阳光中灿灿如温柔的黑玉,语里泄露了几分担忧:“丫头,你太不小心了!”陈炯跑掉的事,可大可小,只是有些不祥的感觉始终暗暗萦怀。想想也是,任何事情,只一沾了她,他便再也无法冷静。
“哦!”这次却是婉灵插嘴,抬了手臂直直指着赵匡义:“你原来中意他?”问句还真是乱没水准的!别说,倒是奔准了暴风雨龙卷风中心地带就去了。
烟洛眼睛翻得几乎就剩下眼白了。心想你是不是想死啊?去招惹赵匡义?抬眼偷偷横了赵匡义一记,警告他不许口不择言。他果然已是捏拳“嗑嘭”有声,见烟洛飞快的睨他,却是秀目一眯,抿紧了嘴;他身后的潘美长目精光一闪,却用一种“你难道还和他有什么古怪”的不屑眼神猛瞪烟洛;赵匡胤微不可查的皱眉,眼神尴尬了一瞬,目光只好飘向别处。这初春时气,虽是明艳的太阳照着,却似有一霎寒风袭过,连空气都哆哆嗦嗦的快结成冰凌了。只有曹彬,反应总是慢了半拍,大咧咧的开口帮腔:“我说你这位小娘子,怎么说话这么放诞的?当街吃醋发泼,不嫌丢人?”
大大的松了口气,烟洛简直感激涕零,还是哥们好啊!
“干你屁事!”婉灵一副蛮横样子,顶了曹彬一句,继续对烟洛穷追猛打:“是也不是?”
有没有坑,让她一头扎进去从此不问世事。她是三角关系的敏感人物也,现在被抓住三堂会审,怎么答,才能又不伤了人的面子,又不伤了人的心?动动嘴唇,嗫嚅,却说不出啥来。却听到赵大哥解围的声音:“郡主,你一人在外太不安全,还请早些回府!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大家都担待不起!”
烟洛如梦初醒,匆匆应了。也顾不得礼貌周全,对婉灵一点头,连“后会有期”都不想说了,拔腿便走。
婉灵哪肯干休,就要追来,被潘美横身挡住,只能气急败坏的叫嚷:“郡主,你是不是真的对范郎无意?”
正自感叹这少女的痴心,听得潘美在后面嗖嗖放冷箭:“你放心,郡主的心,绝不在你的范郎身上便是!”
罢了,早就知道今天不是吉日,她就该烧纸拜拜,全身贴满灵符武装好了再出门。烟洛叹气,头也不回甩开众人,一径往前便走。才过了一个巷口,身后跟上来轻稳的脚步声,两相踏着,颇有节奏的美感。烟洛顿住回头,就见赵氏兄弟二人,一个俊朗坚毅,一个冷傲秀美,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心中登时无力得很:潘美这个死人,一定了拉着曹彬先闪了,把她丢给这兄弟俩个。头皮持续的发麻一阵,最后索性自暴自弃,反正今日倒霉透了,她是“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如今自己一人待着也容易胡思乱想,不如干脆就和他们混一阵子,随便做什么都好!
干脆的回身,绿罗裙子翩然随身一摆,多了几条水样的软纹,朝他们轻翘翘嘴角:“今天有点闷,不想回府。不知你们现在有没有空,陪我在外面游荡一会儿?”
赵匡胤行上前来,望住烟洛噙了笑点头:“我知道有处不错的小吃。”陪她,自然是有空。
赵匡义照旧的酷样,却难得从善如流:“有空!”
日光微斜,在清冷的风里把一些个小小温暖割得星星点点。烟洛缓缓行在赵氏兄弟中间,赵大哥稳稳在前,刻意将步子迈得缓而小,为了让她不至跟得吃力;赵匡义慢拉下两步,却是仔细护着不让行人接近烟洛一米之内。禁不住心念一叹,不管这兄弟俩日后是多么功成名就,又拥有多少视作禁脔的女人,至少此时此刻,对她,是用心也体贴的。三个人默默走了一段,也还算默契,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一个巷尾的小铺。
小铺是纯粹泥石制的,外面灰突突的全是本色,门口一树白兰正盛。耀眼的白,似一团团冷色的焰火,滟滟的烧进人心里去。烟洛停下来闭了眼,用力吸了口气,鼻尖却是什么也没有捕捉到,轻轻嗤了一声:“不香!”
赵大哥已经挑了粗布帘子,耐心等她迈了进去。里面是土房土灶粗木板凳,倒淳朴的紧。铺里炉灶十分温暖,开放的灶间摆着香香的糟鸭脯,红红的腌萝卜丝,还有巨大的青瓷碗里雨丝般的过桥米线。烟洛一进去便宾至如归,抓了个小凳子坐下,闭眼努力吸吸小鼻子,享受着四溢的香味,表情着实逗人。
赵家兄弟两个对望一眼,都是忍不住一笑。烟洛睁眼瞥见,知道他们在笑自己的馋相,有点恼了,一本正经的端了菜单,才发现原来这里看则平凡,其实却是价值不菲。暗暗一笑,不歇气地把这小店所有的风味小菜点了个遍,还每样要了三份。这赵家两兄弟真不是盖的。赵大哥眉头都没动一下,一一欣然接受,赵匡义却淡扯了嘴角,愈发的显出一丝取笑的意思,更是全不在乎。
烟洛瞪着一大桌子的菜发了一回怔,见老板和兄弟两个都是看着她,老板是惊讶她的大食量,另外两个,显是还没心情吃东西。不管了,抄起筷子开始大吃起来。本来她也需要点吃的来填补一下郁闷的心情,既然他们两个这么慷慨,她怕什么浪费?
赵匡胤本是含笑瞧着烟洛,心头却不期然浮上近日种种,唇边的笑容一丝一丝的,微微僵了。自那日以来,他多日没见她了。烟洛却仍是健康红润,全没有他担心的颓丧。想想也是,那三道难题,逼退了所有想要求婚的皇亲贵渭,一次他甚至听到皇上自言自语:“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得了!”他对她的那些忧心,看来的确是多余。能想出排污引流镕佛铸钱这种主意的女子(汗,柴荣不厚道了一把,拿烟洛顶缸说……),怎会平常?所以,以她的心气,又怎肯嫁与人做侧室?
他是个武将,过去一向认为只要有责任感,善待妻子生儿育女,就是男人需做的全部。可却偏偏遇上了她,这才发觉,人心,原来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为她一言一笑,便会激跃似火,因她一颦一嗔,就会萧瑟如秋叶。曾几何时,情感里满满满满只装下了她。她抗拒,她逃跑,她回来又被弟弟疯狂爱上,成了郡主,又被赐了婚,一切一切,只让他心上似被划了无数刀口,悄悄地无声的疼痛。她让他“放心”,而他的心,却总是为她,千回百转,无法放下。罢了,只要能看她快乐展颜,心中的那一块,就微疼得留着,一直为她留着就好。见烟洛小手捏着筷子,吃一口鸭脯眼睛一眯,显是非常享受。仍是为她欣悦:“丫头,好吃吗?”
“哦,好吃!一会我还要带走一份,回去慢慢嗑!”烟洛用心的嚼努力的吃,暂时不想去琢磨任何棘手的事情。
赵匡义做样子吃这东西,小食送进口中全无味道,眼睛一刻却也没离过这个看起来温婉可人,却极是犀利的女孩。知道她可能被指婚,他气得快疯掉,失控的就要去找她。那天夜里,大哥却在月光下拦住他,面色沉凝的问:第一,你是否答得出那三道题目?如果答不出,怎么好意思去找她?第二,如若你答出了,是不是就忍心逼她嫁你,然后心甘情愿的每日对定她的愤懑?想好了,你便去,我不会再拦你!大哥说完便走了,却把他点得似个雕像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段日子,心中的不安快要将他撕裂,做什么事情都疙疙瘩瘩。日日对定了她的题努力推敲,只是答出一个,别的全无头绪。浩大的京城,竟然无人能解开她的题,他更是心中矛盾。一面佩服她聪明如斯,一面却是自惭形秽,心中郁郁狂躁无比。这么着,脑里心里更加只余她的身影,恨不得把她硬绑进自己怀里,不许旁人有丝毫觊觎染指。倒是她本人,老神在在,连消带打出题自保,还有空偷跑出来,会了一回情敌的钦慕者。想到刚才,生生的不满不安,化作了一句:“你怎么老是这么多事?”
赵匡胤警告的盯弟弟一眼:“匡义,不要胡说!”
烟洛怒,这是她想的吗?她巴不得活在角落里,规矩当她的米虫,逍遥快活。可是成吗?说起来,造成她无法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他赵匡义也绝对列在名单吧。撇撇嘴:“万事不由人!”
赵匡胤眼眉微微一震,温和对烟洛道:“今年立春来的迟,也冷得很,你咳嗽虽好了,也要小心,别等倒春寒又犯了毛病。”
烟洛心头一暖,笑吟吟点头,耳边水滴般的翡翠坠子荡秋千般明丽的一晃。自己那日为了赵匡义任性跳水塘,回去果然有点小咳嗽。后来养了几天便好了,何况还有他一天一坛补汤送来。原以为他是一个出色的武将,威震四海平定天下,想不到他却如丝的细腻温暖,似温泉活水,让她愈想沉溺,又愈怕没顶。
赵匡义却沉默了一阵,问:“哪时候的咳嗽?”
不愿将言语又引到那日让他们三个都尴尬的情节上,烟洛不在意的一挥手,转移话题:“没事,早好了!对了,你怎么穿着禁卫军的衣裳?”今日初见到的时候还感觉几分奇怪,现在明白为什么了。赵匡义穿着一身暗烈的红衣,手腕领尖都压着簇黑的纹路,上身套着铜色的盔甲,褚黄的裤,黑色的靴,毫不笨重,只显得身形坚韧有力,原本妖冶的美里凭空添了好些男子气概。再瞧瞧他哥哥,一样衣着,却是暗金色的盔甲,发梢眉端风神飒飒,更是朗朗雄风。简单讲,帅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赵匡义用一种“你才看到啊”的眼神瞪她:“我现在也开始在禁军效命。”等我比大哥更出色,你就会选我,一定!
烟洛一怔,是啊,他们俩个都是军人出身。将来也许因为战功显赫大权在握,所以可以篡位作皇帝。只是,他们越成功,离自己,却就越远。再想想符宁一家,心里不禁烦闷。平平作问:“你的抱负是什么?”
“自然是要精忠报国,名扬四海……”
“哦,是吗?”那是肯定能梦想成真了。清了清嗓子,悠悠道:“反正你们,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不喜欢战争,但是,唯有战争才会成就你们。”他们的世界,最终会和她无关。可是现在,面对着他们,却绝对无法当作看着历史人物,书翻及过,不留痕迹。
赵氏兄弟先时一呆,复又对望了一眼,踌躇满志的表情,却是如出一辙。
烟洛重又记起自己的约会,却是轻敛了眉。目光不经意对上了赵大哥春风般的眼,那里深情厚谊,天地悠悠,心里几乎起了个冲动:与其题目被答出来被迫配给一个自己根本陌生的男人,还不如去做他的妾侍。至少,他对自己的真心宠爱,并不是伪装。心里才念头一闪,瞄到一旁的匡义。视线无意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登时针扎了一般收回,连抽冷气——一颗玉石指环,在阳光中闪着绿翠的流光,修饰着他细长美好的手指,他竟然,竟然真的带着。
唉……如若与他兄弟二人纠缠,尴尬内疚,不甘为难。也许,还不如逃跑,找个依山傍水的没有人烟的地方,一餐温饱,一身素服,一方平安,活得比较自在。也罢,便去会会那个人,瞅见情况不妙,逃婚便是了。大不了就是被姐夫抓回来,在那之前,便得过且过吧。心里有了定计,只是随意找个话题打岔:“对了,赵大哥,那个陈炯,还没抓到吗?”
赵匡胤扶了木筷,筷间是玫瑰色的胭脂藕片,轻轻一点送到烟洛碟中。略一沉吟,道:“他在后蜀似乎官位不低,武功也不错。不过跑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只要在大周土地,定能再将他擒回。皇上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语里凛凛的冷峻,却是无比笃定。
烟洛微微一怔,问:“如果我哪天跑了,赵大哥也会再抓我回来吗?”她才刚刚起心思要逃,赵大哥就说这话来吓她,不是吧!
“你想干什么?”赵匡义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却流露出一丝紧绷。
“是啊,丫头,出什么事了?”赵匡胤亦是追问。
唉……她叹气,能说吗?不能!只是摇头,睁了清水大眼作无辜状:“这么认真干什么?随便问问而已!”想想前路,真是一片坎坷,低头,猛搅米线吃。
“丫头,你有心事?”
“安啦!”烟洛打起精神一笑,“我的事,可以自己解决。等真的需要大哥帮忙,定会开口便是。”要是皇上到时候派你抓我回来,你手下留情放我溜掉行不行?
赵匡义吸气:“是不是赐婚的事?”
烟洛惊他敏感,筷子几乎吓掉,作势嗔怪道:“就会瞎猜!”
赵匡胤却也察觉烟洛欲盖弥彰,赫然失色:“丫头……”
烟洛突然一笑,自己的事情,他们倒似乎更加紧张挂心。弄得她这主人公都不好意思耍忧郁了,挑起几丝玻璃般的米线,对兄弟两个打哈哈:“没事,别担心!米线很好吃!快试试!”既然不想骗他们,只好转移话题。虽然,转得很硬就是了。
“……”赵匡胤不说话,黑幽幽的眼里荡开一片担忧神色。旁边的弟弟,盯烟洛的两道冷光,都可以当急冻射线发了。
烟洛无奈,摊摊手,正经道:“真的,你们别管。我的问题,我自然有计较,不需要依赖人。”何况,这次的状况,便是现在位高如赵大哥,也无法解决。难不成请他找到那人,暗里将他一刀宰了一了百了?便是如此,又岂能保证这秘密不会泄露出去?再说她一现代人,怎么敢去想杀人放火?既然那个人能解她的题,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市井庸人。既然约她私自见面,一定对她另有所图。她抱着一丝希望,她与他(她),说不定能够沟通。这赐婚的事,就还会有转机。继续吃她的米线,慢条斯理,自己这都乱成一团了,还要故作镇定安慰帅哥芳心。唉,做人难哪!(我看你是欠揍啊……)
“不许你嫁人!”好么,现在这少年直接改命令她了,你家亲亲大哥就坐对面,你就一点也不别扭?
烟洛一呛,差点把舌头咬了,冒着冷汗,嘴角半抽:“什么嫁不嫁的?能不能说点有营养的话?我只是出门逛悠,过来蹭顿不要钱的美食,被你闹的食欲都没了!要是再这么着,我下次见到你就快快躲开。”
赵匡义果然怒了,下死眼瞪她。烟洛给他瞪回去,毫不示弱。赵匡义本自目光嶙嶙,扫过她的微红的唇瓣,却是一滞。转头,干咳一声,端杯喝酒,仰了脖一饮而尽。赵匡胤都收在眼中,淡淡轻郁流转,挥之不去。只是擎了杯,大半盏烧酒,水一般滑进唇齿之间,辣入喉,辛刺肺。
烟洛服了,不知道该扯出个啥表情才好。考虑半天是不是该给他们讲讲十兄弟的故事,后来一想。历史的车轮轰隆隆,有没有她小小苏烟洛,赵氏王朝也会建立,大宋江山照样在这兄弟两个掌握之中。她这才叫替古人担心,自寻烦恼。遂轻笑摇头,对赵匡胤道:“赵大哥,酒急伤身。”浅浅言语,几许关心,换来赵匡胤微一怔忪,欲语而又止,眉眼之间,却渐次的,欺上了薄薄一层暖意。
赵匡义一僵,气得伸手去夺那圆润的南瓜壶。略带黄色的粗瓷酒壶却被一双莹白的小手按住,烟洛扭头看他,眼中若有似无的热度,恬静的熨平他心:“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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