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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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品尝美食是件快乐的事。三两滋味,尽在舌尖,咽了下去,恰似融化了的感动,让人不由得留恋世间满满的美好。只是今日,明明糟得烂烂的鸭掌,脆脆的晶莹的萝卜丝,却硬是吞进肚里咽不进心里。烟洛暗自叹了一声流年不利,继续吃她的米线。一会子恍了神去,明亮的眸子不知不觉迷失了焦距,仿佛浸在了一层朦胧的水光之中,幽幽靡靡的。赵氏兄弟又对望了一眼,心情复杂,各自无话默默陪吃。
没有一会儿,麻色布帘却被掀起,曹彬一头栽了进来,嚷嚷:“可算找着你们了!”冷天里,倒脑门子上一层汗。
赵匡胤起身,问道:“曹兄,有什么事吗?”
“皇上招你回去,有事商量!”在市井之地,曹彬显然也不便多说。
赵匡胤一怔,点头:“那么,赵某就去。”转身对弟弟嘱咐:“匡义,小心送郡主回去!”最后那个眼神,明显带着警诫的意味。
“自然!”
赵匡胤看向烟洛,心里怅然不舍,仍是温温一笑:“丫头,吃好了便回去。自己小心!”
烟洛自然不想耽误他的正事,应声道:“恩,赵大哥放心,我会的!”
再悄悄凝她一眼,赵匡胤方才转身举步,很快地随曹彬走了,如此一来,小铺里只剩下了烟洛与赵匡义。空气流动着几分不可言的暧昧,赵匡义眼波滑向那片仍是轻轻忽悠的布帘,半晌乌黑的眼珠儿似乎也跟着跳动了一下。断然伸手推开了大哥的碗盏,瞅住烟洛,面容映着黄芒红裳,一刻间却美得妖异而夺目。烟洛觉察的抬头,被他的俊容煞得呆了一呆,侧脸再不敢看。飞快的扒拉完那几颗萝卜丝,放了筷子,干咳一声:“时侯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赵匡义顿时拧了眉,灿亮的眼底沮丧的一暗:“他一走,你就一刻也不愿待了?”
烟洛无奈,不错,面对着他,自己的理智总是凌驾于情感之上。因为对他的第一印象太坏,而且他又过于强势危险,所以,总是不由自主地推拒,否定和他有任何可能。只是每一次见他暴躁伤心,又仍会不安,胸中一片沉涩不去。摇头故意与他说笑:“你自己爱瞎想便了。吃饱了不走,难不成我们两个坐在这里啃一辈子的鸭掌?”
“又有何不可?”他稍稍懒散的舒展了长腿,似真似假,悠悠出了一句。
烟洛被他一语噎住,气闷这少年太懂得声东击西。跳起来,笑得四平八稳无懈可击,推他的肩:“好了走吧,你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我还怕变成满嘴挂着萝卜丝却嚼不动的老婆婆呢。赵大哥说好要请客,现在跑了,银子我可是一分没有的,你快快掏腰包付帐,别想拖拉!”
赵匡义嘴角噙笑,还是被拽了起来,嘀咕:“自己明明有钱的很,却偏爱白吃白喝!哪里像郡主了?”话虽说着,到底拿出银子来,付了酒钱。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逼她。这狠心的女子可以一跑就是半年,拒绝起人来连弯都不转。可是偏偏,对她魂牵梦萦,无法忘怀。苦笑,他这样子,是不是也叫犯贱?(咳咳,你的爱好,偶不好说……)
烟洛一本正经道:“自己赚钱多不容易啊,我自然要节省,省个金山银山出来,等老了,可以用来锻炼身体,慢慢慢慢往上爬……”故意把“慢慢慢慢”讲得尤其响亮,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赵匡义没见过这样的烟洛,无拘无束,灵动而顽皮,不禁高高挑眉。两人视线一交,俱是扑哧一笑。赵匡义心叹,这样子的她,他又怎么放得开?黑瞳深深,霸道一句:“你一定要等我!”知道自己现在还配不上她,但是,他一定会竭力证明给她看,他的出色他的前程。
烟洛料不到他突然又转了话题,张口结舌了一刻。终究忍不下心思伤他,摇头耸肩,往外走:“没事便是这些话,你还是不是冰山帅哥啊?群众会很失望的!”
赵匡义疑惑:“冰山帅哥?”
“呵呵……”烟洛贼笑,冲他招手,“乖,这就是你知识不够了,我慢慢和你解释啊……”(你,你不要带坏偶家义义……)
……
两人出来,依旧是一前一后,沿着青石小路放缓了步子。烟洛微低着头,随着赵匡义前行,眼底弯弯曲曲只是一路不甚明显的浅凹微凸,眼梢侧面,渐次现出许多斑驳的灰墙颜色,古老安寂一如沉墨的国画。这样的静静里,烟洛琢磨起心事,复又略略走了神。出了转角,愣愣的走上了街道,未曾察觉道上猝然数马飞驰而来,蹄声纷沓迅捷,奔腾如一阵清雷,笔直朝人踏将过来。打头的人没料想忽然有人出现立在街道中央,虽看到了烟洛,要收势却已是不及,赶紧猛地一勒缰绳,生生拽得马头一柱擎天,挡住了后面的马匹,顿时长街一片马儿长嘶,人声喧沸。
烟洛一惊抬头,亮亮的眼珠里只剩了朝自己落下的高高的蹄掌。瞧见越来越大两块黑色斑块劈头下来,登时呆住了,完全无法反应。电光火石的功夫,身前一花多了一人,速度快极,一股大力猛将她拉开三步。马蹄已然狠狠砸落,险险擦过了那人头发。引得他发丝飞扬,舞过一双妖媚的眼,却是绝色至极。
烟洛身子一个踉跄,吓得花容苍白,冲上去摇他:“赵匡义,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只是拽住他上下不住的打量。

赵匡义却恶狠狠的瞪她:“你走路都不会瞧瞧四周的吗?”心脏刚刚几乎被她吓停,她跟在他后面,如果还出了事,他是不是该自杀谢罪去?
烟洛渐渐已经习惯他的嘴硬,见他真的无恙,方才放心吐气。那马上的主人已经下了马来,长步过来对她深深一鞠:“惊吓到这位小娘子,李某该死!”那声音,真正好听。似密竹林中,一阵山风微袭,袅袅潺潺,潇洒自在。
烟洛觅声一望,玉白的长袍剪裁有度,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银线精绣的滚边,银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手指细腻如兰花的枝叶,一头乌玉般的发丝,宽松系着,端得飘逸无比。只是,只是这人的相貌,与他的气质相比,却平凡到甚至丑陋的地步。脸上的皮肤比手上要黄的多,稀疏的眉,三角眼,长长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真是让人背面看了想犯罪,正面见了思撤退。烟洛一愣,心想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抿嘴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够小心!”
那人看清烟洛容貌,却也微微一顿。赵匡义一把把烟洛拉到身后,厉声道:“今天你若是伤了她,便没那么容易了。下次骑马过市记得长眼!”
烟洛轻轻一拽他,从背后走出,陪笑:“不好意思,其实这次本是我的过失。他年纪小不懂事,言语无状,请公子莫要介意!”几句话,换来赵匡义在后面快把她的小脊梁瞪出个洞来。烟洛不理他,心道,没事就会耍狠,这人怎么当上皇帝的?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面容却有些死板:“如此,多谢姑娘大量。”
烟洛怕再说下去赵匡义又要发飙,虽然愿意继续欣赏这人的儒雅风度,仍是盈盈一笑,和他道别:“这位公子显然行色匆匆,既然大家都没有事情。这就别过了吧。”
那人一停,微一沉吟,姿态优雅的取下身侧一穗挂坠,递了过来:“这块青玉,望姑娘收下,聊表在下致歉之意!”
那人说得温雅诚恳,一抬头对上了烟洛的眸子,双眼却是流光溢彩,微浅的眸里似多躲了一颗亮仁,含了无限和悦的星光,沉沉的醉人。烟洛一瞬听到赵匡义牙缝吸气,背后立时冷意阵阵,犹如靠着南极冰川,禁不住又气又笑。却也没接过玉坠,轻笑着拒绝:“刚才既非公子的不是,小女子岂敢妄自受人馈赠?公子不必多礼……”
那人感觉灵敏,顷刻察觉到烟洛背后的少年目光不善,不知是不是也为那赵匡义的俊美惊讶了片刻,洒然一笑:“原来姑娘嫌在下貌丑,不愿结交。”收了手回去,身上却淡淡的散过来一股木槿的清香,端端含而不露的贵气优雅。
烟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不是啊,俺就觉得你是风度绝佳来着,怎么嫌你了?摇头道:“人之美丑,只在这里,”指指心,再指指眼睛:“不在这里。看公子的气度,也并非妄自菲薄之人。何必……”话还没讲完,却被赵匡义一把揪牢,冷冷道:“和他多说什么?走!”毫不怜香惜玉的连拖带拽强行逼烟洛离开,显然吃够了干醋,在爆发的边缘。
烟洛那个火苗蹭蹭冒!拜托,那人便算不是帅哥,也是个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人。赵匡义如此做法,简直是把自己当个不老实的出墙女友在对待。这个死小孩,给个阳光就灿烂,也太蹬鼻子上脸不把她的淑女形象放在眼里了。小手用劲一甩,挣不脱,又不好大叫,只能急道:“你松手,让人看到成什么话?”
赵匡义继续拖,理都不理,给她一计死光发射。烟洛气了,也忘了矜持,声音变大:“你不松手,我喊非礼了!”
赵匡义明显一抖,脚步仍是不曾停下,只是瞪她一眼,低声说:“那人易过容,身后的仆人也不简单,你少招惹!跟我回去!”
烟洛诧异,不确定赵匡义是不是在唬她,回眼去望那人。初春一缕清寒,氤氲着他淡立的身影,丝丝夕光亦在他的发间衣袖流连不去,不知怎么,隐隐约约,给人一种无法解释的风流感觉。明明身边人潮如流,他悠悠立着,却仿佛天地之中,始终只他一人,漫漫长长,飘逸似巫山闲云,无恨无忧,无乐无喜。心里微动,也许,这人真的很不简单,而自己,也的确不适合再多惹什么祸事了。没再挣扎,调整了步子,只对那人一点头算作招呼。顺从的随赵匡义去了,眨眼功夫,纤影便没进了乌幽幽的巷子,只在空气里残了一段浅碧的流痕。
那人身边的仆人一步上前:“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日还要赶路。”
午后的汴河边热闹熙攘,独那公子一贯的气定神闲,敛手立定了,想着刚才那女子嫣然巧笑,指心指眼,一身灵慧可爱,却轻笑了一句,声似醇酒:“可惜……”也不说可惜什么,翻身上马,姿势流畅,如若一道和风:“我们走!”
后面的仆人孙易,瞧着烟洛的背影消失的地方,神情若有所思,这女子,好似……来不及再多想,也是翻身上马,随了他家主人,匆匆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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