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章 烛火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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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灰的春夜勾勒着高低屋檐,梵铃一点,荡开几许薄寒的余韵。墨色悄至,夜橪垂手而立:“义父!”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其诚恳,唤着窗边背对的影。
陈炯并不回答,只是长久的望着钟响的方位,默默。他们熟悉的交流方式——他教,他听。虽简短,可不乏温情——已不似往昔。
气氛几丝尴尬。
夜橪停了停,再开口:“义父此来,所为何事?”他原本担怀义父的平安,但是随来悄悄一探,发觉不止是义父,此番“涅轮”的精锐业已尽出。若非他威慑存之已久,而冷湮又来得及时,不伤几个过去的同伴,他绝站不到这里。
莫非,有什么变故?顷刻,眉沉如山。
陈炯还是不答。窗边的风送进几声早春的虫吟,在清淡的星夜里悠然自得,有种响亮的勃勃的生气。就如身后的人一般啊,他有些感慨,无畏而无为,他的义子,是个复杂也极单纯的人。夜燃像只矫健的兽,只听从他自己。所以,他手段十足为“涅轮”立下汗马功劳;当他决心离开,便是必须吞下“思年”,也没眨眨眼睛;他需要那颗“随侯之珠”,自己再多的精妙防御,也在他手中化为乌有;但是,如果他觉得有必要,还是会这么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简短的问句,真诚却令人无法质疑。他该有些些骄傲么,这么个优秀眩目的少年,是他的义子。
颊上伤疤的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些,陈炯晓得义子看不见:“今夜云很沉,有雨了。”
“义父……”
“橪儿,那簪子,你已送给了她?”
“我……”夜橪坦然地点头,“不错!”
“哪怕那关系到蜀国的气运?”
“如果皇上肯励精图治,任用贤臣,比得到几个传说的秘宝,更能中兴国运。”并非他强词夺理,这些年来,他看得十分清楚。在他手下死去的冤魂,其实不乏忠臣之士,只是因为碍了皇上的心思,便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如义父这般劳苦功高的老臣,还不是因为一时失误而被削职闲置,他的心灰,其实在遇到洛洛之前,已然发芽。
话虽如此,然,“放肆,怎可议论君王是非?”,陈炯眯了眯眼。
“好,不谈!”夜橪耸耸肩。义父既不肯讲出因由,他再问也是白费力气。想了想,方提醒道:“如今大宋初立,他们的新帝,义父也晓得他的武功手段。“涅轮”的力量,此时不可暴露,亦不宜妄动!而义父身份敏感,尽快撤离方为上策。保重,夜橪告辞!”
这里,摆明了不再欢迎他,义父甚至不屑再回头一顾。至于原因,他这个始作俑者再清楚没有!嘴角闪过一刹微苦,夜橪旋身,心中默道“平安”。
“橪儿,“思年”的解药,二月十五,城内“月阁”!”背后的声音似乎没带了感情,夜橪却止了步,夜色中辨不清神色:“义父……”他停了许久,垂首:“对不起!”
风意自由,拂过幽秘林海,拉扯着枝干“吱嘎”牵绊。自由,并不代表无心。否则,今日他怎会站在此处?对他坚持的离去,义父自疾言厉色而至淡淡的无奈失望,他并非不曾感知。他自然还是蜀国人,还是义父的义子,他只是厌倦了无聊的血腥。接下来的日子,他想守着一份明澈干净的暖意,过些琐碎平凡的生活。这企盼已超越所有,他贪心的不想放弃,如此而已。
“在那之前,找一日,让我见见她!”隔了一阵子,陈炯回过身来,安定着望着义子。
大宋皇帝的厉害,他怎会不知?他们获得情报,赵匡胤初登大宝,竟然就大肆操练,在朝内秘议兴兵西蜀。蜀帝闻报大惊,不及多议,便派遣“涅轮”倾巢而出,来到东京打探动静。因为夜橪已去,他又对东京熟悉,这才从新启用。说得好听一些,是官复原职。难听一些,不过是皇上一声令下,他们哪怕送死拼命,也要试图阻止大宋新帝下旨西征。
这些隐情,他没有讲。他陈炯为了国家,甘愿一辈子藏头缩尾,不入上流,生死不计,可终究存了那么一点点私心。夜橪是他义子,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着国事为先,到了最终,仍期望义子不必跟随步入死境。那个洛兰郡主和他也算有缘,老实说,他始终认为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子胜在运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有股莫名的不同之处。橪儿自小就是个不羁莫测的性子,面对自己,也极少袒露情感。他一度几乎认为夜橪没有感知情爱的能力,可这次他竟不顾一切为了她离开组织,再次回来冒险取走“随侯之珠”,还是为了她。令他百般愤怒之余,却也夹缠生起几丝欣慰——很矛盾的一种感情,或者说,是身为人父的感情?
夜橪迟疑了一瞬,应了:“好,不过要快,明夜东城郊见!”事已办妥,他要带洛洛速离,再自回来取解药。赵氏兄弟的本事的确不得了,明的暗的,最着紧他家的宝贝,要为她递个信都艰难万分,他担心迟恐生变!这么一想,心里映出那女子的娇媚嫣然,心就欢悦个不住。她答应了嫁他呢!不由得加了一句,声音带了些清越的得意:“我会娶她!”
“噢?”陈炯稍微诧异,衣裾旋尔一展,“很好!”
如此,他苦心为橪儿取来的解药,正好一劳永逸,放了他们此生无拘的快乐。陈炯在心里暗暗的自嘲,是不是人老了,就很容易婆婆妈妈的感慨。岁月无情呢!
夜橪收到了义父的“很好”,似乎也就够了。闪身出门,没有意外见到了墙边如石一般的窈窕身影,“冷湮……”,他始终吐字随意:“送送我吧!”
风一紧,媚气都僵住了,捏着匕首不住地发颤。
有些情,即使再如何企望,也永远得不到,或者毁灭了夜橪,她才能够死心?可惜她没那个本事,从小到大,功夫也不及,心智也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爱了十余年的男子一朝动了真心,为另一个女人生死不悔。对于她种种暗中手脚,夜橪竟难得的一一放过了。还是说,那个女人,竟然使夜橪变得人性了,善良了?笑话!媚骨的笑音拔高了声调,“好啊!”
他大度,证明他太幸福。他的幸福令她如被狠狠抽了一鞭,恨得发抖。她了解夜橪,他们正在进行的大事,哪怕阻止不了他的幸福,至少,会令他踯躅为难。国家与陈大人,在夜橪心中的分量,她很有把握。
“冷湮!”陈大人的语气明显警告的意味,可是,她不理。也许明日,他们便要冲进皇城刺杀皇帝,无论成败,再无生路,她要让夜橪晓得,他的不拘,在此刻已是种背叛。
“大人!”
“别走太远!”
“属下遵命!”
两人静静的出了小院,踱了一段。夜橪止了步,丝绸的衣料光泽浅浅,发丝被风撩起翻飞,乱了他机敏的眸色,他很轻的叹了口气:“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吧!”春夜深深,繁华宫中一片死静。
一剪清影倚在花栏,漆红的柱上微光迤逦,几分沉沉刺目。烟洛仰首,默数着零落玄河间几颗幽星,三十八颗,似乎,三十九吧,数一遍,再数一遍。水动明眸,波如清泉,溢满无奈。
反对无效,她被直接引进了宫中。她知道自己表现得无理,进了屋子就冷冰冰的说自己累了想休息,赵大哥居然点头,柔声嘱咐她好生歇着,转身去了。匡义凝她,暮色中一抹艳红罗衣,仿如淬了冷火一般。
“匡义,随我来!”赵大哥却没回头。
匡义似乎咬了咬牙,疾步过来,烟洛一惊后退。方隐约恍然:赵大哥带她进宫,许是别有深意。
“匡义!”余音威严。兄命,亦乃圣旨!
匡义终于顿住,望牢她,双袖狠狠一卷,回身去了。烟洛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缓缓地舒气。
夕风兜起宣旗幔脚,如蝶翻飞。
尔后不久,有御医来为她拿脉。再不久,陆陆续续端来了不少热点吃食,摆了满当当一桌。十样里头,竟有八样是她钟爱的。另外的两样,色泽香气也都新鲜引人,定是那人估摸着她的喜好命人备好送来。心中叹息,哪里吃得下,筷都未抬,饮了些茶就说罢了,命人撤下去了,都别来搅她清静。
众人虽言听计从,却不敢走远,渐起的夜被灯盏耀明了,诺大的房间各处经心的凝注。她坐不住了,一人踱到昏月下,只是反复思量。夜橪回去了么?平安么?她临走托柳朝带的口信,望他千万小心,他可曾收到?如今宫闱似海,比之苏府,要难进上数倍。然省时度势,她不敢再执意。一来,怕惹人疑心,反而增添了夜橪来寻她的难度,二来,如今赵大哥的话已是圣旨。她若再抗拒,便似种变相的撒娇,她不敢!
夜色,更浓更沉些才好,神思飞渡,便不会有人窥到,被报与人知晓。
夜橪一定会来的,带她离开,远走高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苏烟洛,你要忍耐。切切,不可心急!
至于赵大哥……
一声幽叹,袅袅。
负他,伤他,都已成定局。她原以为,避开他是最仁慈的抉择。阴差阳错,却还是回到这里,她最最畏惧蹉跎的深宫,她再也难以承受的深情。
所以夜橪,我会等。可是,请你快一些!
呆了好一阵子,寒了。烟洛抱怀搓了搓胳膊苦笑,昨日,她还偎在可以肆意的怀中取暖。今日却……夜穹星闪,哪几双,是她放不下牵挂?值得么?她轻轻吸气,值得吧。虽然换来如今寒宫独思,身心微凉。
蓦的,肩头被披上一层略沉的东西,带着余温缱绻。烟洛偏首回睨,转而嗫嚅:“皇上!”
他皱眉,为她将浅银的披风收紧,磁性的嗓音依旧温柔如醉:“为何没用晚膳,不合口味?下午你的脸色不好,怎么还在吹风?”
烟洛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万千宠纵。匆匆从他手边溜开,垂了头恭恭敬敬,“启禀皇上,烟洛……”
话未说完,就被赵匡胤打断了,“丫头,你一定要这样么?”他的眸中有些疲惫,“罢了,我也还未用晚膳,陪我用些饮食,可好?”
烟洛环视四周,的确星月朦胧。忍不住奇道:“亥时已过了,皇上还未用膳?”
“忙着,错过了!”赵匡胤答得简略,却鼓起兴致淡淡的笑:“有个御厨的鹅脯腌的不错,本想明日给你个惊喜。既然你胃口不佳,今日就偏了吧。”
心间一阵砂纸打磨的钝痛。赵大哥匆忙去了,原来是有军机大事要处理,忙完了,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来探她。不追问她的行踪,却兴致勃勃地谈起她爱的饮食。
赵大哥的唇有些干枯,了无光泽。
错舒柳眼,点乱花唇,只怨春风……
“好!”

柔缓的,她不忍再说“不”。
烛火蜜橘,飒然疏雨,淅淅沥沥夜寒阑珊。
他们只是安静的用膳。手臂修长,捻沾几点,烟洛的细瓷点花小碗中便盛满体贴宠爱。赵匡胤这才端起自己的那一碗,不需挑拣,不必珍馐美味。她在身边,似乎什么都可下咽,他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因为烟洛多吃了一块鹅脯,他便含笑命道:“赏!”
烟洛接到四面惊异的眼风,大致猜到这些宫人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一面吧。她配合的咽菜,把头埋进碗里。多吃饭,少说话。赵大哥吃完了,问她道:“还用些么?”
“不了!”烟洛扒了几口匆匆抬头。
那双桃花深眸,自最沉的墨色里,冒出几星沉迷,他扬手,为她撩起散至唇边的发,“不急,你慢点用。我还有奏章要批!”
烟洛惶急的侧首闪开,丢了碗筷立起来,垂头不肯对视:“如此,恭送皇上!”
手指僵凝,“丫头,还在生气?”
过往种种,该寻哪一桩解释?
“烟洛不会,亦不敢!”
“怪我,豪夺了江山?”
烟洛吸口气,失笑了。英雄如他,亦会心存疑虑么?大可不必啊!“宁候将相本无种,素来能者居之,历朝历代,更换如是。何况皇上宽厚仁德,如能统一汉室江山,励精图治,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哦?”赵匡胤坐定了,望向面前的盈盈女子,心中仍是震动。他几乎忘了,这个小小女子,曾经远见卓识,多么的与众不同。敛了眉,再询了一句:“如何励精图治?”
烟洛稍稍迟疑,此乃政见,她一个小小女子,不该冒失多言。然此刻赵大哥目色炯炯,似乎少了分情伤。也许,绕开了儿女情长,闲论几句国家大事,对他们而言,反而比较轻松。所幸依赵大哥的性子,该不至见责于她的胡言乱语。一面搜肠刮肚的斟酌,一面拿定主意,抬了秀颜,清眸如水:“十国战乱割据以久,不仅生灵涂炭,对商贸亦构成极大障碍,各国皆闭塞无法发展。所谓“武以安邦”,然皇上如能令大宋国富力强,众国畏惧憧憬,稍施手段,自然可尽量避免血战伤亡,江山一统。”
“哦?那么,如何能令大宋强盛,众国畏服?”
“亲贤臣,远小人,纳谏于勇。完善科举,澄清吏治,减轻徭役赋税,以法治国,以仁待民。”
“还有么?”
烟洛顿了顿,回身踱于窗边,眼前茫茫宁夜,漠雨潇洒:“还要,严于律己,坚持不懈。沉机,驭人,大度……,自古高处不胜寒,英雄帝王,需挨得住寂寞!”
烛火一闪,在赵匡胤入神的眸中划出一道口子,墨色倾泻。他站起身,声带希冀的紧绷:“如果,我不想寂寞呢?”
泱泱天下,还有哪一个女子,能如此机巧善解,深明大义,令他意动神摇,小心宠爱唯恐不及?与她携手笑看江山,真真畅怀神思,余愿足矣。寂寞么,如若失去她,才真正一世寂寞,再无可解。
烟洛登时说不出话来,纤腰已被人自身后轻轻环住,他的气息不稳:“丫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所以,留在我身边,好么?”
一惊,死死扣住沁冷的窗框,心底无奈而悲哀。世事无法双全,错过,始终是错过。她既选择夜橪,只能继续狠了心肠,任他……心伤。咬咬牙,抑制着声音的微颤:“皇上,你还记不记得,烟洛关于情爱的妄语?”
一夫一妻,一生一世。铿锵如凿,字字如新!
似乎被什么倏然穿刺过身体,呼吸被扼在胸间。他讲不出话来,只有唇齿紧咬,抑制的“咯吱”,令人牙酸,而至心酸入肺。
顷刻泪盈满眶,烟洛不敢擦,“何况,烟洛的一世一生,已许了他人。”
无法再撒谎瞒隐,是她亏欠这个男人太多,多得无法计量……
冥夜凛冽如丝决狠,忽然侵入血脉,化为透彻的冷意。臂膀,颓然垂下,良久。宫人们被他扬手挥退,温醇已作喑哑:“所以,你要离开?”
“对不起!”她背对着他垂首,丝如云散。言语满怀愧疚,却依然坚定无疑。
登时一波狂猛的心悸,那句“他是谁?”,死死忍耐,才没失声问出口。转身迈步,他自嘲着笑了。她的拒绝,已经如此明晰,他连一丝希望都不能再保有。可是,放她就这么离开么?永远离开他的生活,离开他的孜孜以求,让她与另一个人自由幸福,共效于飞?窗外风动潮起,回寒肆溢,意难平,到底意难平啊!
他该**之美,他该表现得君子,他该……可他也是人,一样会疼会挫折会不甘,容他自私一次,再想想,让他再好好想想……阖目,睁开,复又阖目睁开,他想速速离去,眼前却止不住地变暗变黑。脚步不由自主地虚浮,积日的疲劳焦急,铺天盖地,渐次席卷遮幔了烛火。
蓦然眼前闪过两点乌星,隐在清浅的凌波中闪烁惊惶,“大哥,赵大哥,你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遥远的回荡,似乎试图挽住他。温婉的手,淡淡的兰香氤氲,缠绕柔曼,那句“大哥”,却瞬间令他剧痛而甜蜜。他微微的翘了翘嘴角,就迷失在一片昏暗里。
不知睡了多久。
梦中莲歌声动,轻忽烟袅,她倚坐青石洒然四顾,甜蜜如荷叶上的轻灵的水滴。心口一阵阵的紧跳,不禁变得大声起来,她似乎察觉了,精灵一般忽得潜入水中消失不见,一碧月波涟漪,淡静无声。他一惊,醒了。门边微响,风撩窗幔,晨光便自紧闭的眼睑掠过,有些刺痛。
隐隐约约,他听到两个女子轻声轻气的对话。
“这就是午膳?皇上每天都吃些什么?”
“哪吃了什么?每天忙得睡觉都没两三个时辰,早膳素来不用的,送去了也是白摆着凉掉,皇上就说浪费,不许人再送。午膳总要等到朝事完毕,如果被什么耽搁住,错过了就喝点粥菜,敷衍着过去了。晚膳么,总是会错过准头,譬如昨日,不是闹到夜深么?”
“怎么可以这样?”分明的不赞同,分明的丝丝焦虑:“皇后不曾管着么?”
“怎么不管?不过皇上虽然平日温和得紧,但处理起政务,便不管不顾的。那一位也还年轻,回来劝一次,皇上听了就罢了。如果没空,也就只是应承下来,各自去忙他的,那一位就要回去饮泪半天。哭好了再吩咐御膳房顿补品送过去!”
幽幽的语调,细细的解释,是,魏兰么?赵匡胤蹙了眉宇。
“胡来!治江山就不要命了?完全本末倒置么,有命赚没命享!”
愤愤地轻斥,引得他心内一阵浅析的暖意。也只有她,敢这么放肆无羁,评斥九五之尊。不过当年世宗柴荣,应该也是为此,才更加珍惜她吧。接着听她仔细的吩咐:“以后每日早晨,给皇上备些粗食杂粮,他若嫌麻烦,就酽酽的给上一碗热豆浆;午餐就多换几样菜蔬,肉类点缀就好,皇上的口味轻,不要调那么些酱,青菜稍过过油,保持原位才好,比较有营养。晚膳呢,我想想办法,叫晶姐姐去和皇后谈谈。他不吃,你也不吃,每日缠着他一起用膳,赵大哥心软,肯定舍不得别人陪饿,自然便用餐了。不就皆大欢喜?”
赵匡胤不想睁开眼睛,丫头,你如此心思细腻,竟猜不到,我为何没有丝毫胃口?所谓……
“治标,不治本吧!”魏兰的话,倒令他稍稍吃惊。
灵巧的丫头忽然变成了没嘴的葫芦,断了言语。好一阵子,茶盏清雅的叮当,伴随余音楚楚:“魏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皇上待我仁至义尽,任一个分得清好歹的女人,都该真心感怜圣恩,永远伺候在他身侧。但是,宫廷复杂,暗里光影机心,我非不能,实不愿也。何况我已心有他属,若还勉强留在他身边,对皇上这等盖世英雄,亦是种间接的辱没。这些年,我欠他良多,所以哪怕刀山油锅,无论他要我去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独独情爱,我实在,实在没有办法……”语声渐低,化作一声幽幽叹息,怅然绕梁,绵绵难解。
原来,他令她如此,如此的为难么?他最珍爱的女子,被他迫得只想刀山油锅,也无法再爱他?好,如若作你的皇上会让你舒坦些,我便做你的皇上吧。赵匡胤苦笑了,呼吸声便略重了些。那边的人似乎立时便察觉了,环佩叮咚摇曳,渐行渐近。赵匡胤睁开眼,不叫面前几双忧虑的眸察觉出他的郁痛,他缓缓开口:“朕,睡了多久?”
烟洛微怔,对他的称谓似乎有片刻的迷惑,转而迅速收回满脸的忧色,轻声回道:“禀报皇上,睡了六个时辰了!”
“这么久?”眉心一紧,他已欲起身,猛地一阵晕眩,连忙扶住榻边,珠帘被一阵搅动,散乱的清脆。
欲抢步上前,却生生顿住,烟洛一任身后的人轻呼着冲到身前。榻上的人却挥手止退,余光一掠流向反方,万般涩意便自悄悄泻了。
“皇上,请保重龙体!”
轻轻一跪,磕碎了他的心。
赵匡胤只是温和的笑,“不要紧!只是倦了。丫头,你过来,陪朕坐坐。”
饮了燕窝粥,靠着柔软膨松的薰香缎枕,他的气色好多了,英挺的眉眼,坚毅的唇,还是那般好看。淡淡望着烟洛,赵匡胤沉吟半晌,方艰难的一字一句:“丫头,我放你走!”
烟洛睁圆了水瞳,“呀”了一声,却只见到赵大哥平静的神色,没发觉薄絮中狠狠攥紧的拳,“不过……”
不过?
“不过,答应朕,于宫中再留三月!”
匡义的痴心与疯狂,他再清楚没有。总要留一段时日,布置好了,叫匡义晓得不可对丫头轻举妄动,他才能放心送她离去。三个月,自初春而清夏,他不会再做出举动,令她左右为难。可是诀别之前,允许他稍稍自私一次。最后一次吧。
赵大哥恢复了沉着,烟洛的眼底却豁然泪意晶莹,“好!”
几多转折,几多情殇,他都肯一一埋藏,她还有何资格说“不”?
“丫头,别哭!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红豆糕呢!”他忍不住温和呢喃,还是用了旧称。称孤道寡,要等,等她永远离去之后。
“是,我这就去做!”烟洛匆匆忙忙站起身,胡乱擦了擦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那么,快去吧!”
催促声中,目送着她翩然推门离去。赵匡胤才猛地捂唇,咳出一口憋在胸腔内的血。艳艳的红顷刻令四下的人齐齐惊呼,乱了手脚。他却只是无力的摆摆手,眸光冷冽,令一众下人几乎簌簌而抖,扫过魏兰,着意一眼,方才沉沉命令:“方才的事,绝对不许外传,否则,斩立决!”
龟速,更完。鞠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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