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削藩了？”闽王府的外书房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边踱步，边若有所思地问道。
“王爷明鉴。”一五十多岁、蓄着一把山羊胡的书生掳着颌下胡子点头道。
那王爷轻哼了一声，讥声道：“想法是不错，但也要能削得成啊。”
那老年书生又道：“今上对我闽州尤为关注。据称上月刘得亮奏对时曾言道，我闽州是朝廷的聚宝盆，焉有自己的聚宝盆不亲自攥在手里，反要看人脸色，求人恩赐的道理？”
“说得倒好，闽州确实是聚宝盆。可惜没有我父子，哪里来这聚宝盆？现在我闽州每年上缴的赋税是三十年前的五倍，朝廷兀自还贪心不足！这是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么？想我父王当初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我父子两代在此苦苦经营凡三十年，才有闽州现在的富裕。孤岂能将这聚宝盆拱手相让？”那王爷说到这里，双眼露出精光。
老年书生是看着这位王爷长大的，知道这位长相英挺的王爷虽然相貌酷肖其父，性情却不似其父温和，这次削藩朝廷必不能如愿。三十年前，年少的皇子离开帝都时，双目炯炯地看着他说：文才，朝廷因为我是庶子，认定我不能继承皇位，我一定要把闽州治理成天下最富裕的地方，让他们看看我治国的才能！此言犹在耳，那皇子却已青年夭折，而闽州真的成了大申最富裕的地方。这闽州凝结了闽王父子两代的心血，怎么会轻易拱手让人？
闽王背着手，踱了几步，沉吟半响，道：“吴公，我看青王、平王他们必定也很着急，先派人去探探他们的口风。他们必定是想让我闽州做这个出头的椽子的，得让他们明白同舟共济的道理。你们几个商量一下，想个法子逼他们使劲！不过，朝廷一时也成不了这事，我们不必太急吼吼，自乱阵脚。”又踱了几步，凛然吩咐道：“闽州是朝廷的闽州，我只是代朝廷守护一方，自然也要替这一方的百姓着想！奏禀朝廷：去年闽江暴涨，闽州一带受灾严重，去冬又逢大雪灾，百姓总共受灾十几万户，现在，我闽州连种子粮也拿出来了度春荒。我闽州上下体谅朝廷的难处，决定勒紧裤带，努力自救，不向朝廷伸手；不过，今年闽州对朝廷的岁贡势必将大幅减少；又，几年前闽州决定代朝廷承办这一期的武林盛会时，没料到去年会发生如此水灾和雪灾，预估不到今年财政如此困难，因此需要朝廷的援助。”闽王顿了一下，挑起嘴角，状似遗憾地道：“考虑到朝廷可能无法及时拨款，闽州愿意勉力承担，只是再无力承担今年的岁贡！”说来说去，闽州今年是不能上贡了。
书房里几个幕僚互相望望，觉得要好好商量一下这奏章的写法，措辞要万分小心才行，明面上务必让朝廷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北方诸州早先遭受雪灾，现在南方又遇旱灾，朝廷正是急需钱物的时候，朝廷让闽州不痛快，闽州自然也得给他们提个醒：闽州的安定至关重要！这样，朝廷的那帮蠢物在考虑削藩时会更慎重一些。朝廷在还不能承受来自闽州的不悦、还不具备实力对付所有藩王的时候就大声嚷嚷要削藩，皇帝和他依仗的那帮大臣也够蠢的！
“削藩一事眼下还成不了，不过，皇帝在位时间越长，位子坐得越稳，以后这事谋得肯定越急。暂时来说，只要武氏不倒，皇帝也不会想我闽州倒的。目下，我们更该注意的是武氏！朝廷的大臣还是得好好结交。吴公，你老以后就专门负责这一块，财帛什么不要吝惜。”闽王道。
“老朽自会尽力。”吴秀吴文才点头答应，又道：“老朽派人联络各大世家，其他各家倒还好，只那郭家最滑。郭人芳郭人杰一直把事情推在青州本家处，朝里其他的郭氏子弟也有样看样。老朽已暗示郭家，闽州愿意尽力帮助郭家的生意进入衢州，郭家还没有回复。郭家的生意历来无法进入衢州，据老朽料想，郭家虽然家大业大，这上百年的心愿应该还是耿耿在怀的，此次要是他们能够得偿所愿，必定会有所表示！”
闽王皱着眉点点头：“郭家一向滑得很，几百年的世家，不管谁得势，他家还是满门富贵，自然不肯冒险上场参与豪赌，必定得有足够的好处打动他们的心才行。”房中幕僚听到王爷说“豪赌”，均微微皱眉，似颇不喜王爷讲话如此直白。
闽王看了看幕僚们的脸色，轻松笑道：“别人看来是场豪赌，孤却从来不做孤注一掷、听天由命的事。孤必定要这天时地利人和样样皆在我！”
吴秀抚须点点头，这闽王确是力求事事把握在自己手里。当年上代闽王突然过世，世子才满十四岁，孤儿寡母甚是彷徨。当时身边幕僚属下多说，皇上最是宠爱先王，现下伤爱子青年夭折，必定格外疼惜孙儿。世子却当机立断，立时上表辞去闽王府对西疆边军和水军的节制之权，推去皇帝的厚赐。闽王府许多人还在揣测皇帝的心意，不切实际地幻想着能够保留不该有的权力时，小小年纪的闽王已经知道不该把命运托赖于虚无缥缈的帝皇之爱，宁愿一退再退，自己退到一个安全有把握的位置上，再从新积聚资本。
幕僚商议道，对郭家这样的，光靠好处拉拢也不行，必定得抓着它的痛处才行。占地理之利，水运之便，更借助其天下首富之地的名声，闽州是天下财富集散之地，天下无数商家在此进货、出货，郭家也不例外，可是郭家在此地的货物进出量相比于其在各地市场上的经营规模却很小，甚是耐人寻味。又，谁都知道我闽州出产的茶叶、绣品、丝绸、棉布和其他诸多土产都可算天下第一，天下无数商贾都通过贩销闽州的产品谋利，而郭家明面上直接经手的闽州货物却远不足闽州出产的一成，郭家大业大，这点子份额实在不合常理。从这两样看来，必有商家暗中代表郭家！可以派人追查倒底是哪几家在替郭家做事！看郭家如何跟闽州撇清！还有，近年来，武氏及其扶植的梁氏渐渐在商场上已经站稳脚跟，俨然是新兴的大财阀，未必不会引起各大旧财阀的关切，想来郭家也不会例外。
幕僚议论了一会，闽王又关切武林盛会的各项准备事宜。有幕僚说：“这郭人龙添为郭氏家主的儿子，却是个不管事的。雪山派张显云甚是狡猾，自己不肯出任仲裁会，却叫郭人龙来！那黎咏更好，每每要和他谈雪山派的事，他总往郭人龙身上一推：小师叔在这里，我怎敢胡乱擅自做主？要求见郭人龙，他又推脱说：小师叔不耐理俗事，不敢惊动小师叔。”众人听了皆哈哈大笑。
有人又把郭人龙今天的动静汇报了一下，于是大家一起猜测其宴请三位西方魔法师的用意，更奇怪其竟然亲送一落水小孩回家，浑不似玉面公子平日行事风格，均暗暗疑心那小孩的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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