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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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怀虚正要解释,这时阿凉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口里嚷道:“不好了,二公子他晕倒了。”
谈怀虚面色微变,忙吩咐阿凉去请大夫。他疾步往外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回头向云漫天道:“你可要随我一起过去看看寒潇?”
“……我先用完晚膳再说。”云漫天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心里没由来地烦闷。
谈怀虚进了含笑阁,见南宫寒潇正闭着眼躺在楼下偏厅的锦榻上,几个妖娆的女子围着榻边哭哭啼啼,都是南宫寒潇的侍妾。谈怀虚有些厌恶地皱皱眉,虽然他并不反对男子纳妾,但南宫寒潇毕竟是他妹夫,而且他纳妾实在是太频繁了些。但由于南宫夫人对此不闻不问,谈怀虚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随他去了。
谈怀虚遣退了那几个女子。他上前俯身摸了摸南宫寒潇的额头,见触手处烫人得紧,忙吩咐了丫鬟拿冰来冷敷,又派人去禀告姑母南宫夫人,一时忙得鸦飞雀乱。
过不多久大夫来了,说是南宫寒潇先前受了很重的内伤,五脏六腑有些碎了,又加上旅途疲劳,伤心过度,所以发起热来。病情虽重,但只要好好养息,并无性命之忧。谈怀虚让人送了他出去,正好这时派去禀告南宫夫人的下人回来了,传南宫夫人的话说她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让谈怀虚好生照料着。谈怀虚暗叹了一声,这母子俩的关系他看了二十年,却怎么也不明白,简直和陌生人差不多。
云漫天到来时南宫寒潇寒热已退,正躺在床上昏睡着。谈怀虚看见他进来,起身问他:“漫天,听大夫说寒潇先前受了内伤,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你何不等他醒了问他本人?”云漫天走到椅子边坐下,顺手点亮了宫纱灯笼里的烛焰。淡黄色烛光舔着他白净的面庞,隐约可以看见皮肤上细细的绒毛,那绒毛便也成了淡黄色。
谈怀虚注目看了云漫天几眼,关切地道:“你面色不太好,可是旅途太过辛劳?寒潇已经没事了,不如你早点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就行。”
云漫天点了点头,转过身正要离开。这时听见有人哑声道:“你也去罢。”他回头一看,见床上的南宫寒潇已睁开了眼睛,这句话是对谈怀虚说的。
谈怀虚定目看了他一眼,见他容颜虽憔悴,神情却已平静。他微微颔首道:“也好,有事派下人去喊我。”再回头看向门边,云漫天已经离开了。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他看向窗外,夜色里细丝飘散,天又下起雨来了。
云漫天顺着鹅卵石小路走着,细雨密密洒下,一头乌发很快便湿了。他轻吁了一口气,索性仰起头,任雨丝飘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清醒了些。他伸手抹了抹脸,手上有些脏,这才想起自己到达南宫世家后尚未来得及沐浴。这么一想,浑身立即刺痒起来,那雨丝也变成了烦恼,勒住他的心。
忽然头顶上的雨停了,他抬起头,却是一把黄色的油纸伞遮在了头顶。他侧身一看,见谈怀虚正手持着伞含笑看着他,黑夜里一双明亮的眸子灿若晨星。
谈怀虚关切地道:“看你衣衫都湿了,回去后我让人煮点姜汤给你喝,省得伤了风。我印象中你的身体可不太好。”
云漫天摇了摇头,没头没脑道:“我想淋一下雨。”不由分说走出了雨伞。
谈怀虚稍一怔忡,索性也收了雨伞,冒着雨与云漫天并肩走着。云漫天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道:“我还当你这样的人不屑于做这样的傻事。”
谈怀虚侧目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与你在一起,再傻的事我也甘之若贻。”
“什么?”云漫天侧头问他。
“……没什么。”谈怀虚抬头看了看天,伸手抹去了眼皮上的水珠,道:“还记得那时的事么?那时你刚学会游水,有次下着雨,你硬是在太湖里泡着不肯上岸,后来还因此受了好几日伤寒……说起来你当年不过向我学了几日水,上次倒能抱着伤重的寒潇逃命,可见你的水性远胜从前了。”
“那年掉进水里几乎被淹死,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下了不少功夫。”云漫天解释道。想起八年前的事,他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人生也从此颠覆。
谈怀虚见他面上似有缅怀伤痛之色,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太好罢?以前你可是无忧无虑的。”
云漫天回过神来,冷下脸道:“没有的事。”说罢察觉自己语气太重,缓了缓又道:“……我是说我还好。”
谈怀虚心里暗叹一声,也不点破他,又问道:“这些年你在医邪门下学艺,那令尊呢?你当年不辞而别,应该是去与他会合了罢。”
云漫天面色一白,道:“那年的确是我爹来接我,因为离开得匆忙所以没有来得及与你告别。之后我爹把我送到清修观,也就是师父修道的地方,安顿好我后他便一个人走了。”他顿下了脚步,伸手在路边的蔷薇丛上摘了一朵花。他盯着挂着雨水的花静静吐出一口气,低低道:“八年了……八年来他音讯全无。”
谈怀虚见他意志消沉,柔声劝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若你愿意,我可以让江湖朋友留意一下,只是不知令尊的名讳……”
云漫天犹豫了一下,半晌道:“算了,我自己再找找。”他话锋突然一转,问道:“关于南宫忘忧的死,你可有发现什么疑点?”
谈怀虚沉吟了一阵,道:“从眼下来看,该与杀死先父的是同一人,不过二叔昔年并未参加围剿射月教主。即便是射月教的人回来报仇,人人都说父债子还,似乎那凶手也该去找嘉炎或者寒潇报仇,而不是身体虚弱,从不问江湖之事的二叔。”见云漫天眉头微蹙,欲言又止,便追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云漫天点了点头,道:“你可曾察觉南宫忘忧的手指上有白兰花的香味?”
谈怀虚怔了一怔,不解地看着他道:“那又如何?”
“我仔细检查了南宫忘忧的尸体,他身上虽然干净,指甲间却留有白兰花的碎片以及少许泥土。看他房间布置,他该是个有洁癖之人。这类人决不会容忍自己指甲里留有东西。所以我猜想那或许被杀时留下的。可是我查过了整间含笑阁,并未看见白兰花的痕迹。我又问了南宫忘忧的贴身丫鬟小翠,她也不记得之前南宫忘忧曾经采过白兰花……”
谈怀虚心中一动,脱口道:“你认为杀人现场并非在这里?”

云漫天点了点头,续道:“小翠她是第一个发现南宫忘忧被杀的人。昨夜她发现南宫忘忧死在床上时,这双鞋整整齐齐放在他的床边,做出他当日穿过的样子,可实际上他因病脚已肿了有数月,这双鞋他一个月前便已穿不上了……”
谈怀虚微一思索,旋即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是有人将二叔当日穿过的鞋子拿走,然后随便从他床底的鞋子中拿了一双放在床边。这样说来他原本穿过的鞋子上可能留有线索,比如说泥土,又或者是气味……啊!昨夜下过雨,难道杀人现场真是在有白兰花的地方?倒不知府里哪些地方有白兰花树。”
“听阿凉说只有锁春园里有几株。可是我去看过了,那里什么线索都没有。”
谈怀虚面露失望之色,想了一阵又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些怪异。如果是射月教回来报仇,他们没有理由要把尸首转移回来。除非……”他眼中锐利光芒一闪,道:“难道是杀人现场藏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其实这些也只是我的怀疑,并不一定对。”
谈怀虚“嗯”了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肩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对了,我已派人送信给了赏剑山庄的庄主秦均成以及折芳剑派的姚掌门,他们不多日便会来南宫世家共商对付射月教主的计策。我想一待射月剑法重现江湖的消息传出,我那失踪多年的姑父说不定也会回来。漫天,你心思缜密,又懂医术,可愿留下相助?另外……”他看着云漫天温柔一笑,道:“我们久别重逢,我也希望能多些机会与你相处。”
云漫天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柔光闪动,俊面上一片诚挚之色,这让他不由回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少与人接触,谈怀虚还是他第一个朋友。后来的八年里他多半时间在清修观度过,又与唯一的师兄秋达心水火不容,算起来谈怀虚是他唯一的朋友。此番重逢,云漫天虽然没有什么惊喜的表现,心里其实还是欢喜的。因想到自己中了秋达心的“招蜂引蝶”,眼下一时也找不到落脚之地,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谈怀虚见他点头,喜出望外地握住了他的手道:“如此甚好。待这件事情了结了,我们结伴一起游遍名山大川,笑傲江湖!”他欢喜之下平时的持重老成淡去很多,俨然又成了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杰。
不料云漫天却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淡淡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然后向前急急走了。谈怀虚愣住,不知道自己哪句得罪了他,猜测了半日没有结果,只得苦笑着跟了上去。
五月的天气潮湿炎热,即便含笑阁里到处都是冰块,南宫忘忧的身体仍有衰败的迹象。万般无奈之下,三日后南宫寒潇只得将南宫忘忧的遗体焚化了。然而他却不肯将南宫忘忧的骨灰下葬,而是将其安放在含笑阁里。又遣散了一大堆侍妾,自己孤身一人搬进了含笑阁住。对于他种种怪异的行为,奇怪的是竟无人提出反对,下人们窃窃议论了两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连日的暴雨,这日清晨天气突然放晴,象是久处于暗室里的眼睛突然遇见光明,那明晃晃的光有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谈怀虚见天气不错,打算去西山找南宫嘉炎,知道云漫天要去西山采药,便邀他同行。到西山脚下时已过了晌午,两人见山路崎岖,便把马拴在上下,徒步上去。这日极热,两人在骄阳下行了一阵,均是汗流浃背,于是走到一个树荫下坐下歇脚。
谈怀虚掏出装水的牛皮袋递给云漫天。云漫天饮了几口,还给了谈怀虚,谈怀虚便就着他喝过了地方灌了几口。云漫天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自己无意间喝了谈怀虚喝过的茶杯,被南宫寒潇说成与谈怀虚变相亲吻,不由有些不太自在。谈怀虚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关切地问道:“你可是觉得不舒服?这天容易中暑,连我都觉得有些胸闷。”
云漫天摇摇头,又问他这么热的天为何要亲自去报信,明明派个小厮去就行了。谈怀虚意味深长一笑,道:“你若是想知道缘故,不妨随我同去。”又注目看着云漫天,似有未尽之言。
云漫天因心里好奇,加上他采药本也无一定地方可去,便同意与他走上一遭。走到一个山道拐弯处看见山坡上有两棵大树奇形怪状地拧在了一起,中间甚至共用了一端树干,他觉得诧异,不由顿住了脚步。
谈怀虚见他好奇,解释道:“这叫共枕木,是战国时一对情侣死后变的。他们的相爱为当时世人所不容,死后便化作了两棵树,生生世世相伴在一起。”
“为何世人不容他们?”云漫天诧异地问。
谈怀虚踌躇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两棵树,默然了片刻方轻叹着道:“因为那两人都是男人。”说罢他悄悄打量着云漫天神情,见他除了微微有些惊讶之外再无别的反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微笑了一下,道:“道长可是看不起他们?”
云漫天看了看他,漠然道:“他们爱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谈怀虚见他并未露出鄙薄之色,一时猜不透他是可以接受这种事情,抑或只是漠不关心,便又试探着问:“若是你身边的人如此,比如说你的朋友或是亲人,你也觉得与你无干么?”
云漫天攒起眉看了他一眼,道:“你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的亲人只有我爹,若说朋友……”他扫了谈怀虚一眼,“总不会你也是这种人罢?”
谈怀虚愣了一愣,之后强笑道:“怎么会?”一边是心神不定,一边又暗自有些欢喜——听云漫天这话,显是将自己当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两人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到了一片偏僻的林子,在林中穿梭了一阵,便看见了一个湖。湖边有两间木屋,门口围着白色的篱笆,篱笆里种着几块菜地,篱笆外栽种着几丛蔷薇,点点娇艳缀在其间,生机盎然。
云漫天正要问谈怀虚南宫嘉炎是不是住在这里,这时木屋的门突然开了。他远远看见南宫嘉炎拉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两人边走边私语,尚未留意到丛林里的两人。这时南宫嘉炎身边的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南宫嘉炎一把将他扯进怀里,在他唇上连连亲吻了几下。
谈怀虚觉得有些尴尬,偷偷看向云漫天,却见云漫天呆愣在那里,面色惨然。他咳嗽一声,伸手轻轻推了推云漫天,道:“你没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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