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三月，阳光虽不灼烈，却也刺目此时一只巨大的芭蕉叶遮挡日光，旁余之处，蓝天深邃，朵朵白云时而如一团团棉花球般滚动变幻，时而拆散开来，如丝丝稠缕，铺陈天际。
这是薛常亮醒来以后所看到的一切，他已经睁开眼睛，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仿若从幻境中挣脱，回归现实。突然的一下子坐立起来，顿觉头脑眩晕，不由得禁闭双目，双手抱头，顿在那里。
遂听有人呼喊：“将军醒过来了！将军醒过来了！”
周围一干众人忙蜂拥围至薛常亮身旁，一个粗大的声音关切道：“将军，你终于醒过来了，叫末将及众兄弟好生担心啊。”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李洵安。薛常亮放下双手，问道：“李将军，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你那千余兵马，可是安然无恙？”
李洵安道：“末将斩了那拦截的叛军，随将军调派的船只过了长江。见江面上死尸无数，知道将军遭了暗算，速到南岸寻找，在江南岸密林方才找寻到将军和余下的一些军士，是这位叫仇禄的军士将您救起的。此地已是楚赣交界的咸宁境内。”
李洵安见仇禄站在李洵安身旁，伸手过去，道：“原来是仇禄兄弟救了我。”
仇禄忙蹲下来，接住薛常亮的手，道：“将军，非是小人一己之力，亏了多位兄弟舍命相护，在水中杀出一条血路，方才使将军逢凶化吉。将军吉人天相，命不该绝，天上神灵在护佑着您啊！”
薛常亮问：“那许多的弟兄呢？”
仇禄答：“多半已葬身长江之中了，只有小的十几人侥幸生还。”
薛常亮听得，觉得胸口一股热气直往喉咙口冒上来，强压下去，不禁捶胸顿足，恼悔不已，道：“都是我误判了形势，上了叛贼的圈套，叫几百弟兄枉丢了性命，都是我的错啊！”
仇禄道：“将军不要谴责自己了，将军忠义，只知厚待弟兄。却是李自成奸贼可恨，使奸计残杀我弟兄，我誓要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薛常亮想起在长江上的情形，气得紧握拳头，道：“此仇不报枉为人。”
李洵安道：“将军，我三日前已经发出信鸽给西安，今天早上便接到祁将军的回复，说李自成三日前过江后向南即行，目前已经逼近楚南的九宫山了。”
薛常亮听此言，不禁长吸了一口气：“原来，我昏迷了三天了。”
李洵安道：“正是，自将军昏迷后，末将也不敢停顿，跟随叛军逃亡的路线追击，目前我军已在咸宁以南，距离九宫山也是不足一百里的路程。”
薛常亮道：“如此甚好，我等此刻便上路，在叛军入赣之前，将其歼灭于九宫山。”
李洵安道：“将军不必急于一时，先修养好身体要紧。末将派去的先行人马紧追叛军，叛军行踪，实在我军掌控之中。”
薛常亮道：“李将军布军甚妥，我现已无碍，我等不必再等时日，早一天剿灭李自成，我等好回西安去，西安战事为大也。”
李洵安诺诺：“将军所言极是，末将即刻下令出发。”
话说李自成率千余残部夜以继日纵行三千余里，这日已来到九宫山北麓。李自成仰望巍峨山峦，唏嘘一叹，转而低头不语。一旁的刘宗敏见其情绪低落，便道：“陛下不必伤怀，想当年，陛下带领我等众弟兄荥阳聚义，转战天下，也曾经过多次起起落落。如今，也只是暂时的运道不济，待过些时日，时来运转，我等东山再起，到时候，这九宫山连同万里江河都是陛下的江山。”
李自成苦笑一声，道：“此次西安一战败北，我大顺军折损无数，到如今已无有与明朝抗衡之力，恐怕明朝廷现今已经不把我当对手，只是在寻拿本王的人头而已。”
刘宗敏下令三军原地休息。众将士听到叫休息，呼啦啦的全部倒伏与地上，只片刻便都睡死过去。刘宗敏见此情此景，不禁泪水絮满眼眶。这几百军士一路狂奔至此，已经精疲力竭，若有战事，不要说与敌拼杀，纵使逃命也是枉然之搏。
刘宗敏见李自成木木的坐在马上，便策马来到他跟前，道：“陛下，您也下马歇息一下吧。”
李自成道：“让我好好看看这帮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吧。”
刘宗敏见李自成眼中流光闪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好与李自成并肩持立，各自想着心事。
过一会儿，李自成淡淡的问：“宗敏，你说那薛常亮此刻在做什么？”
刘宗敏道：“若不出我之所料，他此刻正纠集人马紧追我军。此人性格执拗，不见到陛下您，恐怕除非死了，他是不会退却的。”
李自成笑道：“此人智勇过人，若能与之枪棒上论真章，到不失为一件快事。”
刘宗敏也笑了，想想李自成已经多月没有笑脸，如今一论武艺，却豪气轻快起来，道：“陛下好豪情，估计，那薛常亮也正有此意啊！”
说罢，两人均大笑起来。
李自成问道：“宗敏，你说若我与薛常亮比试武艺，谁的胜算大些？”
刘宗敏道：“陛下武艺高强，能胜过陛下的，天下能有几个。”
李自成呵呵一笑。道：“宗敏，你我兄弟二十多年同生共死，我比谁都了解你，自然知道拍马屁功夫非你所长。”
刘宗敏笑笑道：“陛下既然对微臣了如指掌，还叫微臣答这难题做什么，呵呵！”
李自成道：“听说那性薛的使得一手好枪法，那祁宝生未能敌得过他十招。”
刘宗敏不屑道：“估计是使了一些障眼之法，侥幸罢了。不过，其武艺到真的很是精湛，那日在长江里，我自认自己水性在军中无人可比，却想不到占不得他一点便宜。不过，要不是他手下舍命相救，我定能拿下他。”
李自成道：“想不到明军将士也能如此舍命保主，莫非真是气数已尽？你我终究是未能成就大业。”
刘宗敏不置可否，想说一些宽慰的话，但觉得此时若再寻理由来便是有些生硬了，道：“陛下，不管怎样，明朝三百年根基被陛下十年间撼动，如今风雨飘摇，估计已经日没西山，没多少年的气数了。”
李自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我兄弟与明朝征战十多年，无论胜败，均是我汉家国内之事，如今，却是便宜了满清蛮夷。”
刘宗敏点点头：“是啊，天下江山，轮值更替。朱元璋生前可是未能料想，鞑靼人蛰伏数百年，终归还是进了关内。”
李自成默然，过了片刻，道：“是我们汉人自己不团结，才会使满人有机可乘。”
刘宗敏道：“这就是我为何说他明朝气数将尽的原因了，朱由检制定先安内，后攘外之国策，可说是已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于满人了。”
李自成不语，仰天长叹一口气，道：
早发长戈耀东阳，
十年烽火尸骨寒，
徒留一腔凌云志，
九宫山前空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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