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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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在山间的公路上连夜北返。
新年第一天就待在外面打扰别人终究不是个事儿,与其去麻烦军分区和边防二团,看人家上上下下愧疚的神色,还不如赶回昆明。再说了,伤口不是别人安慰好的,只能依靠自己去养、去修补。
一辆北京212坐得满满当当,驾驶员和腿脚不便的老金坐前排,庞子坤、郑尚武和同样要返回昆明的施娜坐后排。
黑沉沉的车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不是说解决了某人心里的疙瘩,白秀的离去就不会带来感情的波动了。实际上,车行越远,郑尚武就越发清晰地想起和白秀的往事,就越发觉得心上有把刀子在慢慢往里扎。
疲倦了,身体疲倦了,可脑海中还有白秀羞怯的神情,还有那张布满红晕的笑脸,还有温婉悦耳的声音在回荡,还有明晃晃的针头毫无知觉地扎进**的温暖感觉。
黑沉沉的车内,给郑尚武默默敞开情怀的空间,在两位首长和女同志昏昏沉沉开始打盹睡时,泪水在他脸上不知不觉间流淌着。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今却是“手捧相思物,涕泪满襟衫。”
一条洁白的手绢递到郑尚武面前,好半天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哭相被人看到了!忙抬手抹了一把脸,将手绢轻轻地挡了回去。
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包压缩军粮递到面前,郑尚武感激地转头看看施娜,无声摇摇头。此时的他哪里吃得下东西,就算是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也无半分的食欲。
水壶和军粮执拗地停在他眼前。
郑尚武低头看看微微反着夜光的水壶和军粮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接了过来却没有往嘴里送,只是呆呆地拿着,表示接受施娜的好意而已。他明白这位文工团“小美人蕉”的心意,白秀救了她和大家,那是白秀用生命换来的,自己没有资格去享受白秀应该享受的待遇,也没有必要让别人觉得愧疚。
施娜,在他心目中是热情的、美丽的舞蹈家,也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十七岁的小姑娘能够在军区礼堂里跳独舞,能够在春节前下部队慰问演出,已经很不错了。想当初的郑尚武,十七岁时还在逃学,还在打架,还在荒唐,还在磋跎岁月。直到新兵列车离开凤鸣小站时,一切才戛然而止,一切也才重新开始。
现在的郑尚武,多么希望一切重来一次,那样,自己就有可能将白秀永远地留在身边。
手绢再次递了过来,这一次郑尚武手里有了水壶和军粮,所以手绢就毫无阻碍地接触到重新挂着泪水的脸庞,轻轻地擦拭着,用心地擦拭着。两人本来近在咫尺的距离,也因为擦拭而更近了一些。
郑尚武愣了片刻才向后躲了躲,执拗的手绢带着温热的气息没有放过他脸上最后一丝泪痕,抢在他摇头前收了回去。接着,他手上的军粮被施娜拿走了,一阵包装纸被拆开的声响后,压缩饼干被一只手送到了郑尚武的唇边,他还想躲却再也无处可躲,只能无奈地张开嘴接受别人的好意。
水壶又递过了来。
“谢谢你,施娜同志。”郑尚武接过水壶,小声说着旋开了盖子。他明白了,施娜是要他吃东西,不就是吃东西嘛!吃,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还要指望着为白秀报仇呢!
此后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可郑尚武颇有些难堪,因为施娜关切的目光会时不时地扫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收拾起悲伤的情绪。

汽车开到军区文工团大门口,施娜下车前才说了一句:“我会去军校看你的。”
没等郑尚武有反应,施娜就红着脸跑进大门。
车重新开动后,庞子坤伸个懒腰嘀咕道:“老金,昨晚这车里好像有耗子,你看见没有?哎哟,一晚上都在我耳朵边喀嚓咔嚓啃东西。”
郑尚武不敢吭声,却见警卫员陈大有眉眼带笑地通过后视镜扫了自己一眼,顿时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
老金没有转头,面朝前方淡淡地道:“老庞,那你咋不抓呢?活该背时!”
庞子坤摇着头无奈地道:“耗子给一只小花猫看着,哎,我去抓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你自己说的,尚武啊,你说说谁是狗啊?”
郑尚武如何敢回答?只好憋出一副苦瓜脸来,表示自己对两人的谈话无动于衷。
“你!?老金,好好好,专抓我小辫子是不是?今天,还在你那吃饭!”庞子坤说着,瞟了一眼郑尚武又道:“我家革命同志也去!奶奶地,吃垮你才好。”
老金还是没回头,照样淡淡地道:“吃,赶明儿我去贵州吃花江狗肉,老庞,有兴趣一起去?”
庞子坤愣了愣,突然抬手照着郑尚武的脑袋就是一掌,喝道:“苦着脸做什么?你这样子还活不活人了?给老子笑,笑起来!大年初一的就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男人就挺直了腰背好好过日子。我看,那小姑娘不错,老金,啊?”
老金终于转身过来,笑道:“好,老庞,今天晚上我请客,不过你和你家老高得完成一个任务才行。”
“有屁快放!”庞子坤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哼了一句。
老金笑道:“把你觉得不错的小姑娘一起拉来,我不介意多双碗筷。指不定新年第一天,还能看到小美人蕉的傣族舞呢!郑尚武,还苦着脸?笑!给老子笑一笑!”
郑尚武怎么能不明白两位老将军的心意?忙收敛了沉重的心情,努力地摆出一副笑脸。
“算了算了,狗日的,笑比哭还难看。老金,你也别逼他,过几天就好了。反正,我是不用成天看那种苦瓜脸的,老金,你自求多福吧!”庞子坤一边揶揄着郑尚武,一边作出幸灾乐祸的样子打击着老金。
郑尚武的脸挂不住了,现在不好好笑一笑都不行了。看,老首长一脸“都是你连累我”的表情,政委满脸都是“斗倒老金”的得意。两位领导啊,对自己这个跟他们原本没有丝毫瓜葛的小兵,为什么这么好呢?惭愧啊,没有理由让两位老人再担心了,没有理由让九泉下的白秀再担心了!
于是,郑尚武摆出了比刚才略微自然一点的,感激的微笑。
庞子坤见了,亲热地拍了拍郑尚武的肩膀道:“你小子,折腾得人够戗。等会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拿出猛虎连小老虎的精神头来投入消灭年货的战斗。不过我得提醒你了,你还年轻,今年到二十二岁吧?还是一句老话,二五八团,嗯!?”
“是!保证以后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上!”郑尚武明白政委的意思,自己也许真的还很稚嫩,还需要在生活和工作中磨炼磨炼。
老金突然插话道:“老庞,你在搞绝对主义的那一套,不行的。顺其自然吧,我看小美人蕉对尚武满好的,很体贴,该发展发展时也没有必要去刻意控制,人生不仅仅是工作和战斗。”
“首长,我没有那个心思。”
对郑尚武的表白,庞子坤和老金相视一笑,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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