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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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田云带着儿子走了,郑尚武和其他战友送走嫂子和侄子后,才从王安国嘴里得知一件大事。
田云是准备劝王安国转业回家乡的!
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了。公社和大队照顾军属,给王家分了七亩二分好地,可家里除了老人就是妇女孩子!按照王父的意思,农民不能让土地撂荒,王安国转业回乡工作后,农忙时还能算三分之一的壮劳力吧?加上这次参战受伤,更引起了田云和一家人的担心。
本来两人一见面就在病房里说起此事,还闹得很不愉快。后来一上街、电影一看完,田云的想法就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再也不提转业的事情,反而鼓励王安国在部队好好干……
农村人也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没“城里人”有见识,可田云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实。作为军属,她觉得脸上有光,觉得自己的等待和在家的辛苦劳禄——值!
送走东去贵州的列车,听过王安国唏嘘不已的谈话,郑尚武和沈永芳等来了北上的火车。他们得到半个月的探亲假期,可以回一趟家乡,让家里人也安安心了。
成昆铁路,于一九七一年通车营运。靠在车窗玻璃边的郑尚武和沈永芳还能记起小时候修铁路的事情,也记得第一次看到长长的火车通过家乡小站时,带给自己和家乡人的震撼。
火车隆隆地开出昆明站,两人先后注意到过道对面也有一个绿军装。仔细看看,那“战友”的年纪比两个年轻军人显然大了不少,与在医院养了几个月的两人相比,皮肤也黝黑了不少。
“等等,可能是首长。”沈永芳拉了一把想过去打招呼的郑尚武,摇着头小声说着。
“不是四个兜,我看清楚了。”郑尚武白了沈永芳一眼,用更小的声音回答着。不过,他也打消上去打招呼,跟“战友”拉呱几句的念头。他身上,穿着陆军医院代为配发的四个兜军干服呢!
不久,郑尚武再次捅了捅了沈永芳。他看到,对面那黑黑的军人从挎包里拿出一瓶酒和一个小酒杯,在微微晃荡着的车里倒上,端起来凝视片刻,默默地将酒洒向车窗之外。看动作,明显是在纪念着什么?
列车驶过青龙寺时,洒酒;驶过迎水河大桥时,洒酒;驶过广通时,洒酒;驶过黑井顺河大桥时,又洒酒!一瓶泸州二曲没有进人嘴,却已有一半倒进空气中。
侧面观察着的郑尚武,看到那位战友洒酒时郑重的神情,也约莫看到他眼中的泪光。
“同志。”他站起来跨过狭窄的过道打了声招呼。
黝黑军人转过头来,眼眶正是红红的,在坚毅的浓眉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其实早已经注意到隔着走道的两位年轻战友,孤独的旅途能够在军人叙话谈天中打发,也是不错的选择。因此,对首先打招呼的郑尚武,他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都是当兵的,要不换个座位好拉呱拉呱?”郑尚武发出邀请,对方友好的微笑鼓励了他。
“好。”皮肤黝黑的军人很爽快地站起来,跟旁边的旅客说了一声,很快就调整了座位。现在,三个军人坐在同一条三人长座椅上。
“35108部队郑尚武、沈永芳。”
“铁道兵8709部队,向福全。”
说话间,火车使过一个山峦起伏间时隐时现的小村庄,向福全又在杯中倒满酒,嘴里念叨了几句,将一杯水酒洒向车窗外。
看着两名年轻战友疑惑的神情,向福全的嘴艰难的蠕动了几下,才带着些感伤的语调说:“那里是中坝村,后山坡上埋着我们师三十九个战友。成昆线啊成昆线。”
向福全微微摇着头,眼神中却是无比坚毅和怀念间杂的神情。
“向同志,你修过这段铁路?”沈永芳试探地问着,成昆铁路是1970年竣工,看模样向福全的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又是铁道兵,想来是参加过当初的“成昆铁路大会战”。

“废话!”郑尚武不满地看了沈永芳一眼,家乡小城的男人们和曾经当过兵的父亲,经常在闲聊的时候谈到铁道兵部队在修筑成昆线时的英勇和艰苦。
中国宣布要修建成昆铁路时,全世界专家的眼镜掉了一地。这条全长1100公里的铁路,穿行在横断山脉的东麓和云贵高原的边缘高地,地形极其复杂险要,沿线地理地质和人文条件恶劣,在外国专家眼里:这里根本就无法修通铁路。小学时代的郑尚武经常看到老师在黑板上写一句话:“成昆铁路一定要修通!”
“郑同志,小郑。”向福全对着被抢白的沈永芳笑了笑,招呼着郑尚武道:“是,我们部队参加修筑元谋到禄丰这一段,十年了,当兵当了十年,我看也该到底了。”
郑尚武又偷眼打量了一下向福全,他的军装上确实没有上兜!十年的兵!不是在后方安逸享福的兵,而是最辛苦也相当危险的铁道兵工程部队,只有这些部队,才能容许一些技术岗位上存在着超龄老兵!
惭愧啊!在前线拚杀几天的郑尚武,根本就无法跟在深山老林里默默奋斗的铁道兵战友相比!可郑尚武如今是干部了,人家向福全呢?十年了还是战士!图啥?
“老向,这一段铁路,听说牺牲了不少同志?”沈永芳察觉到郑尚武的情绪波动,也对铁道兵部队以及向福全充满崇敬的感情,于是出声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向福全不象郑尚武那样会直接抢白人,毕竟他和沈永芳刚认识不久,因此礼貌地点点头,看着打开的车窗外一片片红色的土地和葱笼的绿色倒退如飞,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唉,我知道的、能够在烈士陵园找到的战友,大约有两百多个。听说四川乌斯河那段,牺牲的更多。咳!不说了,铁路修通了,攀枝花建起来了,咱们这些小兵就值了!两位战友,你们部队刚从前面下来,说说前线的故事吧。”
沈永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他跟郑尚武几乎是一般的心情。在前线几天时间,能跟铁道兵向福全相比吗?!确实,所谓的战功根本不能作为夸耀的资本。
“向同志,福全大哥,我们不过在前线待了几天的时间,二月十六号偷渡红河,二十一号就撤回来了。”
“在老街还是封土?噢,应该是老街方向吧?11军三月三号攻克封土,军报上登了这么大块的头条。”向福全伸出手比划着,巴掌大的地方在报纸上还是能说不少事情的。
“是老街方向,我们营负责穿插阻击。”沈永芳老实地回答着。
“难怪都是干部了。”向福全羡慕地瞟了一眼两人身上的军服,不好意思地道:“不象我,在部队待了十年还是班长。”
两人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有些失落的向福全。听他话里的意思,当兵十年,很快就要退伍了,即使是在铁道兵部队。
邻座的旅客早把注意力转移到三个军人的谈话上来,此时见有机可乘,忙七嘴八舌地问起反击战前线的情况。
“小同志,听说老街那边打得很激烈,有个部队打阻击把越南小霸的魂都打没了。”
“解放军同志,你们立的什么功?
“越南小鬼子,早该教训教训了!”
郑尚武和沈永芳偷偷看了一眼对方,两人的脸都微微发红,是那种羞愧的红色。
同样是军人,铁道兵向福全和他的战友们默默无闻地奉献着,当兵十年还是班长!而郑尚武和沈永芳,在自己部队里所谓的老兵,上一次战场回来,就从班长副班长提干,成为排长。六天和十年,这个数字上的对比不是单纯的时间比较,而是付出的青春和血汗,是在付出血汗的同时,一个普通士兵身上凝炼出的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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