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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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秋雁看完一本小说后感慨:总有那么多不得已的原因,让相爱的人分开,变成一生的遗憾。
我说:那明明是因为爱得不够。如果没有东西比爱更重要,那他们不能活着在一起,总还可以一起死。
贺秋雁叫:沈安若你受刺激了!你污蔑爱情!
其实我不过在分析事实而已。哪有什么至高无上不可替代的爱。如果爱得难舍难分,却仍然无法在一起,那总是因为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金钱,名誉,亲情,友情,甚至是内心的安宁……不一而足。
儿时看武侠小说,最爱李寻欢,侠气盖天,情深意长,每每看他憔悴神伤地在木头上一刀刀刻出爱人的面孔,埋于漫天大雪中,便几乎落泪。长大后我才明白,当年他舍林诗音那般翩然洒脱,友情比爱更重那只是原因之一,他求一个心安理得的心愿,也远胜于他那青梅竹马的爱恋。后来他那般的不舍与自虐,不过是因为他心底愧疚罢了,因他的私心,令三人都不幸。这不妨碍我继续爱他,只是,他在我心中,不再那样完美。
最不待见小说里,意气风发的男主角,得到天下,失去所爱,于是时时唏嘘缅怀。既然爱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何必还要装情圣,明明就是太过富足,所以空虚,偏要以爱为名,真是可笑。如果他们一清二白正为了五斗米折着腰卖命中,只怕也顾不上回想曾经的爱人。
年少时我觉得,所谓爱情,不过是一种感觉,如同奶嘴之于婴儿,拐杖之于脚伤者,毒品之于瘾君子。当婴儿长大,当伤者痊愈,当瘾君子戒掉毒瘾……当你不再需要它,它便什么都不是。而如今我更明白,爱情不过是一件装饰品,比如耳环,戴上它或许让你更美几分,但也会时时扯得你痛,甚至让你耳垂发炎,苦不堪言。我从不打算打耳洞,我耳垂容易过敏,我也不需要耳环,并从未因此觉得缺少了什么。那么,我又何必需要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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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沈安若回到家,吞下两片治头痛的阿斯匹林和两片安定,便一头栽到床上沉沉睡去,连衣服都没换。后来她终于被刺耳的门铃声闹醒,勉强起身时发现天色已黑,站在门口的却是一脸焦虑的贺秋雁。
“你为什么关机?我按了整整五分钟你才开门?”贺秋雁见她没事,松口气之余便怒气冲冲。
“这门铃的声音真难听,我要换一个。你觉得鸟鸣的怎么样?”
“沈安若!”
“拜托不要吵,你的声音也很难听。你怎么来了?”沈安若觉得头痛似乎仍未减轻。
“江浩洋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看看你。他说联系不上你。”
再听见这名字,已经有点陌生,仿佛已隔了千山万水,但仍是心口抽了一下。沈安若没说话。
“你们又怎么啦?整天闹腾,累不累啊?”
“没有了,以后不会闹了。你跟他说我没事,我手机坏了,我不想跟他说话。秋雁,改天跟你聊,今天我累。”
贺秋雁以为这是两人的又一次争吵,也不以为意,絮叨了许久,又陪着沈安若吃了一碗泡面当晚餐后终于离开。沈安若却再也睡不着,索性找出DVD一张张地看,专挑喜剧片。《办公室的故事》是前苏联的老电影,那一双男卑女尊的冤家从初见面就互不顺眼天天吵闹不修以至于终于大打出手,结果修成了正果,她喜欢这部电影,以前总是边看边笑,觉得吵架也是一种甜蜜,如今嘴里却在微微地泛苦,这样吵吵闹闹的婚姻,终于有一天也会累了倦了厌了吧,然而我们所能看到的,永远都只是“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以后呢,谁知道?又看《费城故事》,是60年前凯瑟琳。赫本的那一部,富家女将要结婚,结果几乎爱上另一个人,最后重新嫁给了前来祝贺的前夫,他们以前是因为酗酒和家庭暴力而分手的,他们竟然不怕重蹈覆辙……多奇怪,以前这些看了令人开心无比的片子,如今竟然都令她感到质疑与无奈。再后来,她索性按着快进键看片,半小时就看完一部,一部又一部,明明脑里糊成一堆浆,意识有点不清了,仍是不想睡。
没想到她真的有一张《化身博士》,在英格丽。褒曼的一套合集里。她通常不会买这种灰暗的电影,她只看大团圆结局,上回在电视上看这部片子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即使是半世纪前的影像,音乐画面仍是恐怖,不是视觉上的惊恐,而是让人紧张到窒息,沈安若觉得很害怕,索性关掉了。
屋子里十分的静,这间小小的单身公寓两个月前刚付了首付款,因为公司宿舍的舍友总带了男友回去过夜,安若觉得很尴尬。那时她与江浩洋不吵时也能好好讲话,当时江浩洋说:“你又犯傻了,我们分的房子三月份就交钥匙了。你再忍耐他们几天,就有地方住了。”沈安若说:“哼,谁要住你那里。再说现在房价疯涨成这样,只要投资就一定会赚啊。”“看我多幸运,老婆还未嫁就已经会持家。”“你少臭美了,我要给自己留个地方,将来你若惹我生气我就自己搬回来住,才不要你。”她抚住仍抽痛的额头,努力将回忆挤出大脑。
分手是对的吧,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在人前冷静扮淑女,在私底下对江浩洋狂燥不耐烦,每每吵过后觉得十分后悔,便又温柔顺从善解人意,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真的已经善恶彻底分离到无从协调,成为另一个杰克-海德女士。
外面的天色又渐白,原来只需要两天时间,便可将生物钟倒换。沈安若强迫自己洗了澡,强迫自己睡下。又一个中午醒来后,她将每一间屋子彻彻底底地打扫过,连窗户都擦得明亮如镜,然后,她去理发店将头发修整,去商场买了件新外套。
这样多好,明天过后,她便又成为光鲜亮丽温婉动人的气质派白领女性沈安若,表里如一。
星期一她到底躲不了江浩洋,他直接拨了她的办公电话。沈安若低声说:“我给你打回去。”便拿了手机到更衣室。这句话以前江浩洋说的最多。她不愿意他打到大学宿舍里,免得舍友们问东问西,所以一直都是她给他打。他怕她花掉太多电话费,总是几句话后便说“我给你打回去”。那个时候她从未觉得两人已经在恋爱,如今想想,其实已经算是吧。

电话接通了,那边久久都没有声音。沈安若一直担心,如果他再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她做了整整两天的心理建设会不会再度功亏一匮,幸好他什么都不说,他或许比她更觉得累。沉默很久,沈安若深深地呼吸,镇定地开口:“江浩洋,我是认真的,没有意气用事。你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我也是放得下的人,我们保全一点彼此的气质吧。”那边仍是不说话,她又说,“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好。你多保重。”
其实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说:“江浩洋,你胃不好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酒。”话到嘴边突然便生生咬住唇。她想起一个故事,离婚的男人走出家门,在楼下抬头望一眼妻子晒在阳台上的白色床单,突然不舍,于是又跑回去,故事又循环上演。而她,这一次再不要回头。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秒钟,她当时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电话另一头的江浩洋轻声说:“你也保重,好好照顾自己。”隐约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倦累至极,又仿佛如释负重。但那些,都已经跟她无关了。
下午沈安若正整理会议记录,听见同部门的林丽晶与部长张效礼激烈地辩论,屡屡打断她的思路。林丽晶入厂已十年以上,是正洋最元老一级的员工,又一直是张效礼的部下,工作之余的时间里跟张效礼一向没大没小的。原来是张部长交待了新的工作给她,而林丽晶坚持说工作量太大,令她不得不连日加班,正怨天怨地,要请人力部临时借调人手过来。张部长已经有几分恼意,而林丽晶还在继续争执:“我回家还要伺候老公,照顾孩子。安若没牵挂,最悠闲,为何不让她做。”
“这工作不属于安若份内。”
“我的工作计划里也没有这一项。”“这是下达的任务,不是在跟你商量。”两人同时说,气氛十分紧张,办公室内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沈安若插个空隙,轻声道:“部长,我可以帮林姐一起做的。”
“那好,以丽晶为主,安若有空的时候帮帮忙。但安若你本周计划内的工作必须完成。”争辩终于告一段落。
下班后,沈安若整理好办公桌,在本子上做了当日工作小结,列好明日计划,正要离开,听得张部长说:“沈安若,过来。”
他脸色并不好看。沈安若一向尊重这位上司,当年他亲自面试她,给了她加入正洋的工作机会,手把手教会她一切,又带她从子公司到总部,平日里待她如兄如父。
张效礼说:“你刚认识林丽晶吗?你不了解她的个性?你明知道今天你帮了她,她也不会感激你,只说你爱出风头爱表现。”
见安若不说话,他又说:“你也该知道,我对她近来的工作很不满意,尤其不满她摆老员工架子,连那些年轻的部长她都不放在眼里。今天我就是想借题发挥,整一整她。你难道看不出来?我难道会对你的两肋插刀表示赞赏?”
他极少批评沈安若,所以沈安若只能低头不语。
“安若,好心要用在对的地方,你一向聪明又敏感,为何今天神经大条。工作不在于做得多,对领导而言,你一个月只做一件像样的工作,胜过你天天忙得团团转实际碌碌无为。你若想以后有发展,记住我的话。还有,你今天出面帮林丽晶,下次你若不帮她,她都会对你有意见。你就等着吧。”
“林姐一向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沈安若忍不住替林丽晶辩解。
“沈安若,你看,我才刚说完你好心要用在对的地方,你又犯傻。我现在对林丽晶正在气头上,你替她说话,我听得进去吗?我只会更气,连你也一起迁怒。林丽晶当我下属当了十年了,她的好处坏处我比你更了解。你平常话少的可以,偏偏不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又多嘴。还有,你看你今天的这份纪要,明明一句话就可以交待清的事,又是非重点,你写了整整两段。沈安若,你就擅长把简单的事弄复杂,又把复杂的人和事看得过于单纯。我该说你什么?”
“对不起,部长。”沈安若觉得除了这句,也没别的话可讲。
“我这是为你好,你一向聪明,应该明白。这里没有别人,我的话,你听过就算了。你很不高兴对不对,明明应该受表扬,结果挨一顿训?”
“没有,部长,您说的对。”沈安若低眉顺眼。
张效礼叹口气:“就你这脾气,我还真拿你没办法,你若多学学林丽晶倒好。你今天一天气色都不好,觉得不舒服明天去医院看看吧,准你一天假。”
“没,只是早晨在上班路上看见一只小狗被车压死,心情不好。”
张效礼几乎要笑出来:“安若,你以前不是说你讨厌小动物。”
“部长,讨厌是一回事,同情是另一回事。我看见那场面觉得难过。”
连着几天晚上,沈安若都陪林丽晶在公司加班。是为了一个项目立项建几组数据库,要查找近十年的资料,偏偏最早那几年的资料都没有电子文档,只好在资料室里从一份份档案里调出来,再一一录入,十分麻烦。每晚7点多林丽晶便找个借口先走,留沈安若一个人,一直做到10点半。她很喜欢这份工作,需要全神贯注,偏偏又不用动脑筋,正好填满她的空余时间,等回家后洗个澡,困意便已然袭来,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她只用了三天晚上便做完了这项工作,到了周五时竟有些犯愁,不知晚上该做点什么。她正想打电话约贺秋雁去看电影,不想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下通话键,一个悦耳男声传出:“如果沈小姐晚上没有约会,可否陪我吃顿饭?我是程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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