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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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四点钟,昆丁·休斯抬头看了看工作室里的表。他正在这里主持WCAP电台的晚间清谈节目。几分钟前,他刚刚挂断了今晚嘉宾的电话,因为他感觉节目已开始变得乏味,所以还不如在最后一个小时中接进听众的电话。
“马上接通你。”节目制作人在对讲机中说道。
“昆丁,吉米·麦克南的谋杀案现在怎么样了?我后来就再也没听到关于那个案子的消息。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也许更早?”一个听众问道。
休斯用一根纤细的手指朝控制室挥了挥。这个听众的电话立刻被掐断,下个节目的广告曲随之响了起来。
休斯靠在橘黄色的椅背上,闭上眼,用手指梳理着柔软的长发。他多年的助手克丽斯塔·琼斯默默注视着他。那个听众提起吉米·麦克南的谋杀案使她很难过。今晚,昆丁·休斯的烦心事已经不少,她早知道提起吉米的名字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通过对讲机说道:“我们可以重播你对全国枪支协会那个人所作的采访……你看上去糟透了。”
休斯没有睁开眼睛,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那则广告曲快要结束。“好的,就放那次录音。”他说道。
休斯离开工作室,来到卫生间。在这里,他也不得不聆听天花板上的扩音器里传来的他自己的声音。他痛恨自己的声音——尖声尖气,刺人耳鼓。他知道许多字的发音他都弄错了……他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但由于他的声音还没有超出传统播音员的模式,也由于他基本是从完全外行的角度采访嘉宾,所以他一直非常成功。人们认为他很有个性,很有创意。大家在晚上可以立刻听出他的声音。当然,他永远不会忘记纽约怎样拒绝了他、甚至是在今天他已取得如此地位的情况下。但这些痛苦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至少他在华盛顿是国王。在纽约,即使是如此独特的他也可能会在竞争中销声匿迹。
录音采访结束了,休斯结束了节目。
“想不想去吃些东西?”克丽斯塔问道。
“不,我要回家。中午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她望着他慢慢走出控制室,消失在拐角处。她这时的感觉和他们共事大部分年头中的感觉一样。最开始时,当她在戴蒙内刚刚被他雇佣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现在这样。那时他们曾是情人。但那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过去十五年来,大多数夜晚都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昆丁离开工作室,而她将晚间节目的材料整理好,回到自己的公寓。在那儿,她会喂完她的猫,给自己弄点儿吃的,然后上床睡觉。她的生活就是习惯……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她和这个难以相处、粗鲁但又以他奇怪方式尽职尽责的男人之间所拥有的,是她永远不会为了某个理智、品格高尚的男人而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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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迪娅将一只脚放在咖啡桌上,开始修剪指甲。她刚刚洗过澡,但没有去擦头发。电视里正在播放过去的老片子,她要等到广告时间时再去擦头发。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浴衣,和她包头发的毛巾正好搭配。
尽管今天是星期六,但她还和平时一样六点就醒了,不过她强迫自己一直在床上躺到八点才起来。过去的一个星期已经使她精疲力竭。
卡德威尔的葬礼在星期五举行。根据已故参议员的意愿,葬礼只有家人参加。国会的纪念仪式定在星期一晚上举行。
星期五莉迪娅给维罗尼卡打过电话。谈话非常仓促,不仅是因为葬礼,而且因为当天下午维罗尼卡要在家里接受昆丁·休斯的电视采访。
“你进一步考虑过我的意见吗?”维罗尼卡问道。
“我真的还没有决定,维罗尼卡。”莉迪娅对她说。这是事实。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样的决定。她给克拉伦斯打过电话,想约个时间和他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但他有事要到纽约去一天一夜,而她的工作则把她一直拴在办公桌旁,直到星期五深夜才抽出身来。
广告时间终于到了,她打开吹风机开始烘干头发。电影再次开始时,她关掉吹风机,开始修剪另一只脚。
第二次广告时间时,克拉伦斯打来了电话。
“你好吗?克拉伦斯,我得和你谈谈……今天傍晚你有时间吗?”
“没有,不过明天上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好的,本来我是想早点儿去办公室,赶写出一些文件,但是……我要和你谈谈。昨天维罗尼卡接受了昆丁·休斯的电视采访。明天早上播出。他本来计划播出对科尔的采访,但他把它往后推了一个星期。”
“她昨天接受了采访?”
“是的。”
“悲痛欲绝的寡妇……”
“克拉伦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最好不要用这样审判的语气——”
“我不是在审判什么人,莉迪娅,这只是对品味不够高的自然反应。你想和我谈些这么?”
“我明天告诉你。中午?”
“在四乔治饭店等我。我想去接你,可上午我要接受警察局某个官员的问话。”
“他们要去你的家?”
“是的。很快就会轮到你了。我想中午事情应该能够结束。到时见。”
她伸直腿躺在沙发上,仔细端详着自己刚刚修过的脚指甲。电视中的老电影已不再引起她的兴趣。她想着科尔的谋杀案,以及维罗尼卡要求她担任委员会特别顾问的提议。她知道她将面对这一提议变为现实的可能性。
这天晚上,她和一个偶尔与之约会的律师共进晚餐。他建议晚饭后两人一起去他的公寓,但她拒绝了,主要是因为她认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整个晚餐过程中,她都很难集中精力去听他在说些这么。她的思绪总是不知不觉地飘到卡德威尔谋杀案上。
“你真的想这么早就休息吗?”把她送到她家门口时,她的伙伴问道。
“真的。很抱歉,但请你谅解。”
“我本来希望我们能谈一谈科尔·卡德威尔的谋杀案。晚饭时,我不愿提起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是你最不愿去想的事。”
莉迪娅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你真好,格雷格。”他把她拉到身边,深深地吻着她。身体的快感在她心中激起了一系列复杂的情感。他舒适的臂膀确实使她非常渴望。她倚在他的怀抱里,紧紧贴着他的脸。但她最后还是抽出了身子。“今晚我真的不是一个合适的伙伴,格雷格。我很喜欢今天的晚餐。谢谢你没有坚持。”
“你了解我,莉迪娅,骑士家族里硕果仅存的一个。”他碰了碰她的鼻子。“晚安。这星期我会给你打电话……”
上帝,她想到,莉迪娅的诱惑……
五点钟她就起了床。六点时,她已围林肯纪念堂前的水池跑了三圈。回到家里,她脱掉蓝色运动衣,接着开始了一系列的仰卧起坐、俯身摸地和侧身弯腰,然后又去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她穿上了一件灰色的套头毛衣,一条齐膝的蓝色短裙和一双棕色的牛皮靴。最后,她又在毛衣外套上了一件暗蓝色的花呢上衣。
她走进办公室,打开灯。屋里有两台电视,这时她随手打开了其中的一台,她把在路上买的咖啡打开,坐在椅子上,开始审阅周五没来得及看的一位客户的文件,在宗教节目之间,**了一段当地新闻。卡德威尔谋杀案还没有新的进展。播音员补充道:“卡德威尔参议员的遗孀维罗尼卡·卡德威尔今天将在昆丁·休斯的电视节目中发表重要讲话。”
她一直工作到休斯的节目开始。她摘下看书时戴的眼镜,注视着屏幕。昆丁·休斯的脸跳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你将与我所知道的最勇敢的女士之一。一起度过。我是昆丁·休斯,请不要走开。”
一条公众新闻之后,镜头推进停在了维罗尼卡·卡德威尔身上。休斯的画外音说道:“就在四天以前,我们的国家失去了它最重要、最有才能的立法者之一,科尔·卡德威尔参议员。他是一起疯狂、毫无理性的谋杀案的受害者。”镜头拉远,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今天和我坐在一起的就是卡德威尔参议员的遗孀,维罗尼卡·卡德威尔。她勇敢、大度地同意面对这些摄影机和公众。她不仅将回答有关这起谋杀案的问题,而且将发表一个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的声明。”他对她微笑着。“今天傍晚,弗吉尼亚州州长,尊敬的詹姆斯·克莱顿先生将宣布,他有意任命卡德威尔夫人来完成她已故丈夫的任期。”
莉迪娅坐直身于,瞪大了眼睛。维罗尼卡的声明确实很重要。但声明发表的方式使她不禁觉得好笑。典型的休斯的狂妄风格。他抢先说出了一切,并没有把这一权利留给维罗尼卡。休斯紧盯着他的嘉宾,说道:“我想和你谈谈你作为美国参议员对未来的展望和计划”——上帝,莉迪娅想道,他们除了“展望和计划”就没有别的词了吗?——“但在此之前,我知道你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声明,一个在你心中占有特殊位置的声明。”
第二个镜头抓住了维罗尼卡的侧影。她看上去很镇定,但她的右眼有些抽搐,过去几天的可怕事件在她嘴角的皱纹中和疲惫的眼神中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我正在用我已故丈夫的名字建立一个科尔·卡德威尔表演艺术基金。所有募集的款项都将用来培养和支持那些有前途的年轻人,以发展和完善他们对这个社会的艺术贡献。”
“我认为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休斯说道,“你丈夫曾在参议院中做出极大努力,以使艺术能够得到它应有的联邦拨款。我相信,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一定会感到非常骄做的……”
采访的余下部分并没有提供什么新消息。维罗尼卡告诉休斯,对她丈夫谋杀案的调查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但她相信在适当时间内这个案子一定会解决。休斯提到现在有传言说,参议院将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进行自己的调查,维罗尼卡证实这方面的工作正在进行中。
休斯接着对观众说,科尔·卡德威尔参议员死前刚刚录制了一次电视采访,本来计划在今天播出,但现在要往后推迟了。他补充道:“出于对参议员一家的敬意,我本想取消播放他的电视采访。但卡德威尔夫人在看过采访的录像后,要求我重新考虑,我——”
维罗尼卡打断了他的话。“科尔是会愿意播出这次采访的。他谈到了对他非常重要的立法问题,而我希望在自己进入美国参议院后,能将他的事业继续下去。”
镜头定格在休斯身上,字幕慢慢打了出来。休斯直视着镜头说道:“我是昆丁·休斯。谢谢收看。”这次他的节目并不完全是一个人的表演。他低估了维罗尼卡。
和莉迪娅约好在四乔治吃饭的克拉伦斯迟到了。这在他可是很少有的事。莉迪娅用自己的名字定了桌子。她的座位是在乔治二世厅。房间的另一端是以麦克伦参议员为首的一桌客人。克拉伦斯迟到了十五分钟。
“你迟到了。”她说道。
“我知道,对不起,我们得换个地方。”
“为什么?”
他朝麦克伦的桌子点点头。“某些政客有本事把最好的餐厅变得令人生厌。”一个侍者用篮子端来了一瓶纽约香槟,打开盖,往他们的杯子里各倒了一些。克拉伦斯闻了闻他的杯子,然后喝了一小口。这时他突然改变了说话的速度。“莉迪娅,当一个警察在就一起谋杀案向你提问时,我建议你千万不要给他冲咖啡,特别是当他九岁的女儿正在学钢琴时。当他发现我的职业后,他坚持要跟我探讨音乐,以及他女儿老师的教学方法是否正确。”
“那他有没有问你关于谋杀案的事?”
“在最后。他想知道我对卡德威尔是否有任何敌意,我们之间是否有生意来往、秘密计划,是否有共同的敌人或朋友。就好像如果我杀了他,我会承认这些似的。”
“他没告诉你什么事情吗?”
“没有,除了他女儿不愿意弹练习曲。对了,你怎么看休斯对维罗尼卡的采访?”
“很难说。你怎么看?”
“我只看了一点点,因为他总是不肯闭嘴。根据我听到的判断,我要说那位女士丝毫没有浪费她的寡妇身份。”
“这一点我认为是值得敬佩的。你听到要任命她来完成科尔在参议院的任期的消息了?”
“是的,还有用他名字建立的基金会。让我来问你些问题,莉迪娅,可你要保证不会把我的头揪下来——”
“我什么也不保证。”
“你认为是否有可能维罗尼卡·卡德威尔内心妒忌她丈夫的权势,所以杀了他,或让人杀了他,以取得他在参议院的地位?”
莉迪娅环顾四周,然后俯身靠近他,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胳膊上。“你看,我没生气。回答当然是没有。”
“呃,可我并不认为这没有可能,毕竟,曾经有人怀疑林登·约翰逊为了成为总统,可能和肯尼迪的死有牵连——”
“有人——可不是我。”
“你吃什么?”他问道,再次改变了说话的速度。
“鸡蛋熏火腿,你呢?”
“鹿肉,配煎鸡蛋,不要太多。”他点过菜,开始向莉迪娅详细讲述警察对他的调查。当他讲完、菜也上齐后,莉迪娅提到了维罗尼卡要她担任参议院委员会特别顾问的建议。克拉伦斯静静地听着,只是扬起了眉毛。当她最后讲完维罗尼卡的提议和卡德威尔家的情况后,他清清嗓子说道:“这完全取决于你是否想出名。”如果是,那就答应她。但如果你珍惜并想保持自己的清醒,那就拒绝她——而且要迅速拒绝她。
莉迪娅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没有任何想使自己作为委员会特别顾问而出名的意图,而且这委员会还是调查自己朋友的谋杀案。可当他妻子这样要求时,你能怎么办呢?再说他妻子也是你的朋友。扭头走开?”
“正是。而且,如果你接受了这个提议,你自己的业务怎么办?”
“交给我的助手们,进行遥控吧。这有这么问题吗?”
“当然。正像一个朋友突然死去时,有人问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他出了什么问题,他回答道:‘当你死了时,一切都出了问题。’快吃你的鸡蛋,都要凉了。”
“已经凉了。”她把叉子放在盘子上。“我很爱你,克拉伦斯,而且对你的意见尊敬之至。但有时我发现你真的很让人生气。”
他向后一靠,咧嘴笑了。“显然,现在就是其中的一次。对不起。我很为你不安,而这就是我掩盖这一不安的方式。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以及你为什么会严肃考虑维罗尼卡的提议。从个人角度讲,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而你最终会后悔。但在另一方面,如果你拒绝了,那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可能会经常想,如果我接受了会怎么样。所以,如果这一提议成为现实,那就接受它。”
“如果我接受了,你会一直支持我吗?”
他大声笑了。“当然不。毕竟,我是一个主要嫌疑犯,如果委员会特别顾问和这样一个人搅在一起,那——”
“噢,闭嘴……”
他真的闭上了嘴,而她的大脑仍在忙个不停。不知不觉,她已按照特别顾问的思路在思考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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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风和日丽已经开始让位于初冬的寒风凛冽。整个周末雨都下得很大。现在是星期一上午十点钟。莉迪娅坐在华盛顿警察局副局长赫拉斯·詹金斯的办公室里。她被告之要等一会儿;詹金斯局长刚刚被叫走。
“你好,莉迪娅,”他一边走进门来,一边打着招呼,“我去了趟卫生间。”他的声音使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他从她身边走过,重重坐在桌后的绿椅子上,咧开嘴笑着。

“你好吗?”她问道。
“好极了,”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我今天早上醒来,发现文件上说这份工作还是我的,不过退休已咫尺之遥。你怎么样?”
“还可以。”
“特别顾问,呃?”
“是的……我很荣幸。”
“当然了。”他揉揉肿胀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他穿着衬衫,西装上衣揉成一堆扔在一个文件柜上。已经要步入老年人行列的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不曾脱落过。赘肉松散地堆在他的下巴、脸颊和脖子上。他的眼睛很大,却总是让人想起饥饿多日的猎狗的那双眼睛。他是个身材高大已有些超重的人,但由于骨架大,看上去还不显臃肿。
“告诉我,莉迪娅,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在美国参议院那样的地方干什么?”
“我想是出于我的责任。还有,我并不那么好,这你知道。而且我也不再是女孩。”
“在我看来,你仍然是个女孩,而且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如何在法庭上挺身而出,为那些疯子辩护的。而且,见鬼,你是个好女孩,尽管不好对付……电台和电视台的生意怎么样——?”
“好了,赫拉斯,不要再扯闲话了。我现在准时到了你的办公室。我想你的邀请多少与卡德威尔谋杀案有关。”
“不错,好了,我想我可以对你免了这一套繁文缛节。我下面或我上面的那些白痴可没有这么大度。”他俯身向前。“我想你一定认为这很尴尬……我在就参议员的谋杀案盘问你,而你却是一个调查同一谋杀案的委员会的特别顾问——”
“照章办事,我明白。另外,我当时在现场,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我是一个嫌疑犯——不过你我二人将来恐怕要密切合作,赫拉斯。毕竟,我们在调查同一个案子。”
他哼了一声,接进了他秘书的电话。“不,他妈的,我想要的不是那个。”停顿。“那就再做一遍。不要打扰我,我正在调查卡德威尔谋杀案。”当他在桌子那头向她望来时,他的眼光中似乎现出一丝快乐。“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想我们得在卡德威尔的案子上密切合作。”
“不,我们不会。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让一个参议院委员会来碍我的事。卡德威尔谋杀案,不管他是不是参议员,都是我们警察局的事,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我没想到你能控制参议院。”
“我是个警察,莉迪娅。谋杀,不管牵涉到什么地位的人,都是警察分内的事。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认为花着纳税人的钱、建立另一个委员会能做些什么。这个案子很简单。卡德威尔的妻子为他举行了一个宴会。她邀请了两百个客人,其中一个昏了头,用一根冰锥刺进了主人的胸膛……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问。”
“你有没有杀他?”
“没有。”
“很好。问话结束。听取我的建议,莉迪娅,回去继续给广播电台申请许可证,并且告诉你那些参议院的朋友,让他们回去干治理国家的本行。”
“我会把你的话带回去,特别是带给哥伦比亚特区的拨款委员会。我还要提醒你,局长,委员会的事是真的。它确实存在,而且建立它的目的就是调查科尔·卡德威尔的谋杀案。”
“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请原谅。”
“我原谅你。我已不再是个小姑娘,刚才我已说过……好了,如果你问完了,那我要走了。”
“好的……你看,莉迪娅,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都祝你在这件事上好运。当你负责刑事案时,我就很佩服你。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卷入一个必定无成的事情里——”
“谢谢。”她站起身,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开玩笑说:“如果我再年轻些,莉迪娅,我会成为你的追求者。”
“谢谢,我是个女人,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即使说话的人是像你这样的老家伙。”
“是的,老家伙,好了,见到你很高兴。对了,你知道我怎样看这件事吗?”
她在门边停下了脚步。“怎样看?”
“那个古怪的儿子,宗教狂热分子。”
“你对他问过话吗?”
“当然。我们告诉他呆在市里,可他还是回到了他的邪教那儿。我派人去把他带到这儿来,可他却开始大喊大叫什么宗教自由和政教分离。”
“后来呢?”
“我们就让他留在那儿了。”
“你当时肯定觉得他不太可能是嫌疑犯。”
“像其他人一样,也许比大部分人还要可疑。至少是从现在看来。我认为他愿意从市里跑出去,却不大会从他那些疯子同伴那儿跑出来。”
“我能不能看看你已问过话的人的记录?”
詹金斯摇摇头。
“我会使用传票的,赫拉斯。”
“游戏得一点点玩,莉迪娅……你看上去真的很棒。我刚才说了,如果我再年轻些——”
“如果你再年轻一些,你今天就会有好心情。”
“是的,祝你今天也有好心情。”
她控制着心中的恼怒一直走到街上,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几年前,当她做公诉辩护律师时,她每天都要和警察局进行较量,而且乐此不疲。说实话,她输的次数一点儿也不比赢的时候少,但那样的挑战总是能令她兴奋不已。
现在,她不仅没有感到挑战,反而感到了深深的、突然的失望。她已经长时间远离了那个竞技场,每天舒服地坐在桌子后,用她的知识和专长挣取着客户大笔的酬金。所有的争斗都是戴着海绵手套进行的。而在刑事案中是没有手套的。她早已忘记了这一点,当她意识到这些时,全身不禁感到一阵凉意。她拉紧衣领,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回了几个电话、口述了一封信之后,她又出发去和威尔福雷德·麦克伦参议员见面。他已被选为卡德威尔谋杀调查委员会的主席。
选择麦克伦作为委员会的主席曾让莉迪娅很是泄气,但她决定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她的工作。但她还是向维罗尼卡·卡德威尔提出过下列问题:让她丈夫公开的政治敌人担任这个调查她丈夫死因的委员会的主席,是否是一个明智的举动。维罗尼卡的回答很有道理。正是因为众所周知麦克伦和卡德威尔彼此讨厌对方,公众才会相信委员会的公正。麦克伦会极力避免个人的恩怨,在调查中加倍努力。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莉迪娅在麦克伦的办公室外等了十五分钟,一个助手才将她领了进去。参议员正在里面接受一个年轻女记者的采访。“马上就来,”他朝莉迪娅挥挥手说道。他对记者说:“委员会的责任是向公众证明,卡德威尔参议员的死与任何政府机构都没有关系,对这个国家的执政党及其支持者没有任何影响。写下了吗?”
“是的,我想是的。谢谢,参议员。”
麦克伦笑了。他站起身和记者握了握手。“随时为你效劳,我亲爱的。大门总是为你敞开的。”
记者出门前朝莉迪娅点了点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麦克伦说道,“请坐。”
莉迪娅在桌子旁的一把扶手椅上坐下。“现在就委员会的工作接受记者采访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她问道。
“我不这么认为。和媒体玩游戏没有什么道理。我希望这是一个媒体和公众能够信任的公开的委员会。没有围墙,没有阻碍。你不认为这样做很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在一定限度内。”她看着麦克伦旋转他的椅子,开始在一个文件抽屉里翻腾。她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这是长年吸烟和过度肥胖的结果。麦克伦的头发几乎已经全部掉光,由于勒得过紧的衣领,他那胖大的脸越来越显得胖大了。
他找到了要我的东西,旋转椅子回到了桌边。他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强压下一个饱嗝。
“麦克伦参议员,我知道你很忙,可我也一样。我想知道我们是否要讨论一下委员会和我在委员会中的作用。我认为这是你让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是的,当然。请稍等一分钟。”他皱着眉读完了文件夹中的一页纸,然后朝开着的门喊道:“玛格丽特,进来一下。”他的一个助手——一个体态丰满、化着很浓的妆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麦克伦把那页纸递给了她。“把它复印,然后立即送交马克维奇。”
莉迪娅强压住自己的不耐烦,清清喉咙说道:“等你有时间时我再来。”
麦克伦抬起头,一副吃惊的模样。“放松一下,我们马上就开始。一起吃午饭怎么样?我会让人送上来——”
“不,谢谢。麦克伦参议员,我应维罗尼卡·卡德威尔的邀请接受了委员会的这个职位。对于这一点,我的感情很复杂。从一方面讲,我很高兴自己能为解决这一悲剧贡献些力量。但从另一方面讲,在我离开期间,我相当成功的律师事务所会在生意上遭受损失。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他望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女儿。“詹姆斯小姐,希望我们不要弄错了出发点。说实话,当维罗尼卡坚持由你担任特别顾问时,我是非常反对的。对我来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历史清白的律师,习惯于幕后工作,能够适应一个有着清晰游戏规则的运动队的工作——”
“为什么男人总是喜欢用一些运动方面的比喻?而且这次还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莉迪娅又补充道:“我刚刚离开警察局赫拉斯·詹金斯的办公室,他也提到游戏,而你又刚刚提到游戏规则和运动队,很抱歉,可我并不认为这是个游戏。”
他斜视着她,硕大的脸颊有些颤动。“没必要生气,詹姆斯小姐。毕竟我们要一同工作。”
“在你的反对之下。”
“不错。在维罗尼卡做了很多工作之后,我想,也许接受你为委员会的一员不见得是个糟透了的念头。你有很好的名声,没有什么丑闻,你和那个家的成员很亲密,你了解卡德威尔,以及他关心的无聊的艺术。”
莉迪娅动了动身子,“你应该知道,参议员,我并不认为那是无聊的。我自己也很关心艺术,这也是我和维罗尼卡·卡德威尔成为朋友的原因。”
“维罗尼卡·卡德威尔参议员。”他纠正道。
“不错。我也通过艺术和你夫人成为了朋友。”
“不同的是,詹姆斯小姐,我妻子的爱好从未影响过我在参议院的职责。”
“你是在说维罗尼卡·卡德威尔的行为影响了她丈夫在参议院的职责吗?”
“这你知道。你可能也有兴趣知道卡德威尔参议员在这方面险些惹下麻烦。上次关于艺术的内部法案已经让很多人都非常气愤。当他通过幕后操作、试图阻止成立一个委员会来调查那些邪教以及它们所使用的洗脑技术时,他激怒了更多的人。把吉米·麦克南赶出卡德威尔家的就是这些东西。”
莉迪娅拿不准是应该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一无所知呢,还是假装知道一些,因为这也许会使他继续说下去。她决定一言不发。但这并没有达到目的。麦克伦看了看表。“告诉你,詹姆斯小姐,我有些事要做。我会让人带你到给你准备的办公室。并不怎么好,但应该还能对付。你知道,整个大楼都很挤。”
“我相信它会很不错。工作人员呢?”
“包括在预算内。我会派人去。我希望我们能马上开始,以便能早日结束这件事情。”
“我会尽我所能,确保这是一次彻底、有效的调查。我担心有人向媒体泄露委员会的行动。我认为我们应该谨慎行事,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们可以以后再谈这些,”麦克伦拿出一只雪前,削去烟头,“希望你不介意和一个抽烟的人一起工作。”
“一点也不。”
他点燃火柴,把雪前凑过去,然后深深地吸了起来。当第一缕青烟飘向天花板时,他说道(眼睛并没有看着莉迪娅):“我们必须了解最重要的一点,詹姆斯小姐。参议院进行的这次调查与侦破科尔·卡德威尔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明白。”
他又抽了口烟,然后站起身,双手扶在桌子上向前探着身。他的脸离她很近。“侦破谋杀案是警察局的事。这个委员会的作用是向美国人民证明,谋杀案与他们的政府没有任何关系。”
她向后靠了靠,说道:“根据你对那个记者的谈话,我刚才以为那是你作为委员会一员的个人看法。而现在我想你认为让公众放心是委员会惟一的作用。”
“正是。”他抬腿坐在了桌子上。
“恐怕我不同意。”
“慢慢你会同意的。”
她站了起来。“谢谢你安排时间和我见面,参议员。现在我想去看看我的办公室。”
他让一个一直在外面看报纸的年轻人带莉迪娅到她的办公室去,并且吩咐他要保证她能得到必需的办公用品。这个年轻人介绍说他叫里克·贝休恩,已为麦克伦参议员工作了一年。他领着莉迪娅穿过长长的走廊,上了一节楼梯,来到了一个办公室。莉迪娅马上认出这是一个刚刚腾出来的储藏室。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破旧的铁桌子。墙上的一道道灰尘表明着以前文件柜的位置,两扇小小的窗户上布满灰尘,阳光透过窗子,给屋子蒙上了一层灰黄色。
“需要什么只要说一声就行了。”贝休恩说道。莉迪娅一见面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他很高,毫无疑问非常英俊,棕色的头发至然蓬乱却很迷人。他的微笑很真诚,也很灿烂。“我需要的东西大多了。”她半开玩笑他说道,这令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也微微有些心烦。他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记事本:“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列张表。”
二十分钟后表已经完成。她对他的热情表示感谢,然后说她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见一个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詹姆斯小姐,”他说道,“我想我应该向你坦白承认,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调查的一分子。我去年从法学院毕业,开始为麦克伦参议员工作,以了解政府如何运做。请不要误解我。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很有意思。但我想做些和法律关系更紧密的工作。我不想成为一个讨人厌的人,但是——”
“也许我可以让你在调查期间成为我的助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参议员提出来。”
“太感谢了,詹姆斯小姐。真的非常感谢。”
“很好,那就这样定了。”
他们一起沿走廊走去。莉迪娅的步伐显然比刚才快了许多,贝休恩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赶得上她。当她站在那间小小的临时办公室里时,她突然感到,自己活该被别人像刚才那样对待——就像一个对男性权威充满敬畏的无助的小女孩。她一直在毫无理由地感到惧怕,因为要离开她舒服、安全的事务所,重新回到火药味十足的国会和刑法领域。她为自己表现出来的软弱感到羞愧。她已去世的父亲有一句最喜欢的话:“尽管大胆去尝试,让自己成为主宰者。”父亲曾坚持要她在生活的各个阶段都做到最好。对他的回忆使她充满了内疚,也使她下定决心以她所有的能力与热情投入到这个富有挑战性的新工作当中。
“请别忘了我说的话,”贝休恩握住她的手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只希望能帮上些忙。”
“谢谢。”非常感谢,她在心里悄悄说道。
贝休恩回到麦克伦的办公室,重新开始看报,直到参议员走进来。
“她走了?”
“是的。我们列了一张表,记下了她所需要的东西。”
“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男人,”麦克伦说道,“你愿意做这个男人?”
贝休恩笑了。“这种事我总是很愿意的。她打算在调查期间,让你把我分配到她那儿。”
“在把你给她之前,我会好好讨价还价一番的。你一定要盯紧了她,无论她打算做什么,都要让我知道。”
“没问题,参议员。我只希望能帮上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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