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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凯乐与雯到了戒毒所。雯用灵魂的埋葬地形容这个地方。她没有佩戴眼镜,这里的生活已经本质得不能用物质来看待。凯乐对于这里,谈不上喜欢,却依恋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那一片湖水,绿得让人畏惧,许多翻白的鱼滞留在湖面上,纹丝不动,生命亦可冻结得无声无息。湖的表面是一层粘稠的薄膜,粗糙油腻,一个无法净化的世界。
望着湖水,雯对凯乐说,要是这上面有竹筏,兴许可以在湖中荡漾。
那得需要很大的勇气,这里覆盖着浓厚的死亡气息。
是呢,死亡气息,与解剖室的尸池一样,在上面会不会觉得自己像具尸体?
雯与凯乐的对话,语调清冷。这片死水,让凯乐闻到了福尔马林的味道。这里的人们,精神衰弱,神情恍惚,过着极端边缘的生活,这种边缘,是他们对自己是否活着的思索,他们连自己是否活着都不知道,迷茫得如此深刻。凯乐确信自己是活着的,却与他们一样,有着很深层次的迷茫。
凯乐见到若累的时候,她拄着一个很适宜的支架,眼神带着些许款款的柔情。凯乐想过让若累换上假肢,这样他会觉得自己能为若累做点什么,然而他不与若累提起,因为他深知,若累不喜欢这种虚伪的现代科技,她一直过着毫无掩饰的生活。那条腿是她生活巅峰的印记,凯乐逼迫不了自己去抹逝这个印记。从高中时捧起《圣经》的那一刻开始,凯乐就没有左右过若累,本质的生活是他所不能束缚的。
若累很习惯这里的生活,她对凯乐说这是一种依恋。
凯乐笑了,若累已经懂得生活的真谛,过去她一直追逐,也一直漂泊,从未停脚步来回头观看自己留下的脚印,等她走遍了她所有想到的地方,她开始踌躇。凯乐虽不知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但很开心,若累终于停下来了,她不用再过累人的生活,不会再让他担心,相反的,若累开始担心凯乐,她停下来了,而凯乐仍在继续迷失,正如当初凯乐束缚不了自己,她又应该怎么去束缚凯乐呢?
若累带着凯乐走进一个幽深的竹林,竹林很阴森,让人窒息。尖细的叶子堆积得很深,埋在底层的枝叶已经糜烂,踩上去散发出一阵阵浓厚的腐朽味道,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竹林很深很深的地方。竹子很高,郁郁葱葱的竹叶遮住了光线的入射,完全与外界屏蔽的空间。
若累把支架搁置在一旁,从背后搂着凯乐,说,凯乐,在这里,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若累,你变了。
那是变得让你更喜欢,还是让你更讨厌。
凯乐从未想过,若累的口中会说出这种话。撒娇,是女人的天性。
若累,你真的变了。
可你一直没变。变,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你说的话,一向很本质,可现在的你,已经开始掩饰自己。
若累坐了下来,底下是腐烂的竹叶。表情变得冷淡,用忧郁的眼神望着凯乐。凯乐笑了,以前若累回到了凯乐身边。凯乐躺着,望着把天空屏蔽的竹叶,很长的一段沉默。若累的脸很乖张,神情默然。

凯乐,带烟了吗?
这里不是禁烟的吗?
嗯,只是突然很想抽烟。
若累依然是凯乐当年在书城遇见的若累,喜欢逐鹿生活的禁区,不可一世的叛逆,凯乐开始真正的谈话。
前一段时间,我去了Tears酒吧。
是么?
当初你告诉过我,为何一个女人受了多少不可言表的耻辱和委屈,从未流过一滴泪,而当这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她却流泪了。你母亲告诉了我答案,是回忆。
回忆?这个女人过于幼稚了呢。回忆有时可以让人成熟,过度的回忆会显得幼稚。
凯乐知道,若累是个不需要回忆的人,成熟又幼稚地生活着。灰色,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用灰色的语调描述了一对老人。
在那片死水的湖畔,有一对老人,每天早晨和傍晚都在那里散步,与戒毒所格格不入的画面。女人二十岁就染上了毒品,男人刚开始并未发现,不明白女人为何突然对他很冷淡。女人曾经跟男人说过,等到他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在一个湖畔上,相互搀扶着漫步,这是男人一辈子遵守的诺言,而如今,女人却把这句话忘记了。男人一次次伤痛欲绝地问女人,为什么会这样?你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女人很讽刺地笑着,你怎么这么幼稚呢,这样的话你都相信。
后来,一个晚上,男人跟踪着女人。自从女人在一个晚上出去回来后,她就变了,他觉得这样或许会找到答案。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惊呆了,女人正用在吸着刚才别人手上买到的粉末,男人冲上去,自己抢过来开始吸毒。女人哭喊着,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东西一旦沾上了,可能一辈子都脱离不了。男人反问,那我们一辈子都不脱离。
男人与女人一同进了戒毒所,每天都在湖畔边散步。若累曾与他们谈过话,那是一对身体健硕精神抖擞的老人,男人告诉若累,很多年前,毒就戒了,可他们喜欢这里,这里保存着他们的诺言。
于是,戒毒所里多了一则美丽的佳话,湖畔上每天早晨和傍晚,都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漫步……
若累用灼灼的眼神望着凯乐,凯乐,你会吸毒吗?
若累,你会戒毒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当晚,凯乐吃了一次特别的团圆饭。吸毒的人味觉相对普通人较弱,以至这里的菜味特别重。若累与晓峰吃得挺有味,雯闻惯了药味,似乎连菜的味道都分辨不出,一股脑地吞咽着。凯乐有些为难,好在自己抽烟多年,算得上半个瘾君子,凑合着可以入口,想到品尝木子为他第一次做的菜,比这更难以下咽,噗噗地笑了起来,当晚凯乐还躺了一夜的沙发。活在回忆中的,不仅仅是女人,原来男人也一样。
若累问道,你是不是不习惯这里的菜的味道。
没有,只是想起在日本的一些事情。
日本?你去过日本?
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在日本待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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