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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乐,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公园池塘里有很多鲤鱼,它们并不怕人,因为它们知道人类不会伤害他们,所以只要有人来,它们便会聚集到人的面前,以为人类会给它们带来食物,鲤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着,可有一天,有一群人去公园烘烤,忍耐不住,单单用手就把这些鲤鱼捉去做美味了,阿恒就是这种鲤鱼.
不可能,阿恒不会遇到这种人.
可晓笑得很蔑视,说,就算阿恒遇不到,但他也只是适合让人观赏,很难在世上生存的.
可晓的这些话,让凯东感到震撼,谁也未曾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在她的口中根本一文不值,她已经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连精神分析法都无法解释她的行为.可晓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欢看星星的孩子,也不再是会趴在凯乐背上喊他可乐哥哥的可晓,一只冷血的魔鬼.凯乐并非不了解,现在的可晓是他一手造就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抛弃,可晓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制,最终她暴发了,完全崩溃的可晓跟了阿恒,才组合成了一个思想扭曲的可晓.
可晓并且对凯乐诉说了一些更为震撼的事情:她每次与阿恒发生关系之后,都会吃避孕药,也就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凯乐的,可晓只用一句话来概括这件事——只为了证明凯乐在她身体遗留过痕迹。
凯乐的这次回上海,让他感到了世界的悲哀,阿恒极端的死去,让这个世界淹没了幻想,那么可晓的改变,就让世界的幻想变成了恶梦。人,的确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或许,世界并非像凯乐想像的这样,而让他感到有一丝希望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若累。
经阿恒父母的再三嘱托,凯乐接管了阿恒经营的酒店生意,为了让阿恒父母在痛失爱子后得到一点慰藉.凯乐的工作并不费力,无非就是一些早已习惯的应酬和签名,面对自己很多年的西装革履打扮,凯乐感到了空虚,这是极其可怕的词语,他从未想过会让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
而某一天,凯乐接到了警察局的一个电话,说一个叫若累的人要见他。
这就是凯乐的一点希望,虽然并不知道若累现在在哪里,但他确认若累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戒毒所离市区很远,那是一处偏僻寂静的森林,与监狱有着很大的不同,同样是烦燥的现代人得以宁静的地方。戒毒所的管理非常有秩序,虽然随处见到的颓废不堪的人,却不阴森,与世无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凯乐想若累在这里生活,总算是有地方可以约束她了。在这里生活的人,大多是历经沧桑的人,被现代文明污染的人们在这从操古老的耕种,虽匪夷所思却添了几分详和.
见若累的时候,她与一个小男孩在一起,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四肢显得无力,微笑的时候露出两排发黑的牙齿,面部枯稿,眼神迥异,与若累一样有着犀利深遂的目光。凯乐很喜欢这小男孩子,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若累。想跟他闲聊几句,没想到他恼羞成怒,丢下一句话,若累,我走了.
这个小男孩很有意思呢!,凯乐不免有些失落。.
好在他走了,要是他听到你管她叫小男孩,他又要气急败坏了。随着若累的话语,凯乐打量了若累一翻.她的眼神所带着的血腥味没那么浓重了,削瘦却不显得消沉。凯乐死死地盯着若累的腿,没有显露出半点怜悯,对若累是不可以用怜悯这个词语的.
你是在惊讶我的腿吧,没错,就像你所见到的,那只腿落在了巴格达。若累话语很平静,在她面前,死神都无法改变她的从容.
还痛吗?
都半年了,早就习惯这种生活,说不痛那是假的,当初看自己的血肉模糊的身体,疼痛到没有知觉。现在好了,晴朗天气的时候并未感到多大的不适.
若累的命运是坎坷多舛的,她只是千千万万不甘于平静生活享受刺激的人中的一个而已,若累的话比以前要多,话题也没有以前的深沉。
一年以前,若累首选以色列。耶路撒冷这名字,一听起来就让人畏惧,盛气凌然地屹立于世界历史。这里的沙漠是霸道的,铺天盖地把整个天体遮得严严实实,就连光速都无法逾越。约旦河的尽头,是一片深陷的死海,寸草不长的荒凉让人震惧。犹太人无疑是西方历史的始祖,而这份古老文明到现在已变成了军事界的领衔人物.在城里还是个僻远的山林,布满了杀戮的森然,古文明早已被得很狼狈不堪。文明,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这满天的沙尘里步履蹒跚,等待着沙漠风暴无情的淹没。犹太人与阿拉伯的渊源早就无法追溯,取而代之的是悲怆的冲突,绑架,暗杀.或许,犹太民族是充满智慧的,历史证实了这一点,但它的本性极富侵略性,与纳粹一样,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对世界,对人类,还是自己,都是无法交代.
若累到巴格达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或者说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她冒充记者,记录了她人生中最悲壮的一刻.从海湾战争以后,伊拉克经济已经开始萧条,各种产业都处于停滞状态.萨达姆政权颁布政策并没有使一切得到好转,更不用说恢复到海湾战争以前,而是使这些矛盾加剧国际化。若累并未来到过非洲,也没到小亚细亚的恒河流域,不懂得什么叫做满目苍痍的腐尸,却完全感到了战前人们的恐慌。用纱布蒙着脸的阿拉伯人无法容忍外族的侵入,不管这是政治原因还是利益原因,爱国,这是一种没有国界的情操。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在捍卫一个人至高无上的贞操。23日凌晨,这是将载入世界历史的一幕.巴格达的天空贸然出现一团绚丽的烟火,第一颗巡航导弹横穿太平洋坠下巴格达。没有亲眼目睹的人无法体会到那种恐惧,对人性,对高度发达的科技的恐惧。一幢大楼瞬间化为灰烬,何等的惨烈,若累就是在人类高度文明面前看着自己血肉横飞的,有一种痛,叫做国恨家仇,寄人篱下也会感到家的可贵,战争的爆发,迫使若累很快进入了难民这一行列,忍受极度的饥饿,还有无穷的痛苦,撑着一块残败的木板,磨砺着她生命的信念.处于死亡边缘的若累,和一群跟她一起避难的人们,在一大片的庄稼地,啃噬着庄稼的果实当做食物.曾经难民们难以忍受饥饿,险些要把若累亲害当作食物,然而,他们决定饿死也不做侵略其它民族的事,这就是一个被侵略民族的人们的恨,恨到死神都无法带走他们的信念.
而后,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若累在这些阿拉伯人的搀扶下到了阿富汗的境内。这时若累才知道,当初啃噬的庄稼叫做罂粟,也就是提炼鸦片的主要材料.在阿富汗,这种庄稼是常见的,政府并不管制,毕竟对于阿富汗而言,这是一项巨大的财富,若累在阿富汗的日子浑浑噩噩,无无非是通过各种途径来获取鸦片。在阿富汗,很多普通农民都懂得提炼鸦片,也就是造成了在当地最初的销售价格并不高,若累只须通过为他们做一些不重的活便可得到。那时的若累与妓女一样,出卖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灵魂,为的只是生存
最终若累回到了中国,并且主动地走进戒毒所.她早已习惯了毒品生活,只有在这里的人,才是她的同类。现在的若累并不孤独,因为与她生活着的,全是同类.人的种族歧视为何这么强烈,或许同类便可解释。走进这里的人,不是因为生活的堕落,而是灵魂的空虚,亦或灵魂的空虚便属于生活的堕落.
若累的遭遇,让她有了栖身之地,这或许是她另一种生活的开始。人们总是生活在某条设定的轨道,偏了,会造成无数的灾难和遗憾,若累一直偏离自己的轨道惊险地自由追求着自己的生活。若累一直以她的生活方式存在着,似乎只有过去,没有将来.
凯乐问若累,你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
我带你在这里转转吧。
若累是驻着铁拐行走的,凯乐并不搀扶,只是紧紧地跟着。他了解若累,在她面前,凯乐不能以怜悯的态度去对待这样一个坚强的人.这是个挺大的戒毒所,主体是一片偌大深远的森林,地上堆积着几层厚厚颓败的落叶,散发出腐朽难闻的气味.这的鸟类并不怕人,总以为一双有神犀利的眼睛窥视着人类的生活,有时它们会到田里窃取食物,更多的是戒毒所开饭的时候,它们就在旁边有恃无恐地品尝,并非人们愿意如此与大自然亲近,而是他们本身就没有食欲,便形成了这样一幅人类与鸟共食的画面.

一个面容枯稿的老人,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进食,目光呆滞,浑身无力,几个守卫人员扶持着他,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早已超过了体力上的负荷,精神却显得抖擞。这几个膘悍的守卫,硬生生的把他摁在地上,往往他的嘴里灌输食物,老人并不挣扎,拼命地想把食物咽下去,这个过程是极为艰辛的,他甚至用手伸入自己的喉咙,以便食物吞下去,持续了几分钟,老人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显得极度痛苦。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食物在生理的压制下喷了出来,洒了一地.
老人声嘶力竭地跪在长宫面前,用微弱的声音乞求他,长官,让我吸一口吧,一口就行,我感觉到自己已经要死了,您就施舍一下您的慈悲,可怜一下一个将要死去的人最后的请求.
长官的表情甚为严峻冷血,命令守卫把他带回去.
凯乐并非不明白,只是面对人类获得极大的满足感后所带来的空虚,他又能做什么呢?灵魂与原本是可以分离的,有些人即便腐朽了,可灵魂仍旧可以清澈的存在着,而有些人灵魂比更为腐朽,这早已超出了人力所能拯救的范围.
凯乐可以想象得到若累在阿富汗时生活的落迫,并非是苦难就能言表,而这种苦难却在这随处可见,人类对自身残害,演绎到这种极致,罕见的惨烈.
凯乐,现在你似乎明白了.在这里,死亡并不恐惧,恐惧的是人内心那种寄生性质的依赖.若累涉词措句仍旧一针见血,极度的犀利.,刺穿着人类虚伪的脸孔.
嗯,虽未曾经历,也被这里的气氛侵蚀着,跟墓葬地一样,活在现世的死亡气息.
凯乐,阿恒怎么样了呢?还像以前那么单纯么?还有可晓呢.
阿恒死了,可晓疯了.
怎么死的.
卧轨.
阿恒的死是有价值的,选择了属于自己轨道的终点,既使他无法选择生活,却可以选择死亡,阿恒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人.
之后是两个人之间冗长的沉默.对于他们而言,时间是停滞着的,此刻只是对一位故人的哀悼。凯乐时常想,阿恒为什么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离去,世界这么大,为何容忍不了阿恒一个人的单纯.若累的话并不是让人感到失重,虽不及村上的更具有深度,却对阿恒的一生作了完整的诠释,阿恒的生活,是他自己选的,终点也是他自己选的,他与木子一样,操纵着命运,却改变不了宿命.
凯乐发现自己开始渐慢相信宿命这种说法,命运的归宿到底是什么,无人可晓。
晓峰是个早熟的孩子,乖张的脸显得对世界不屑一顾,他真诚关心若累这一点很显而易见。他发现若累出去挺长时间了,呐喊着若累的名字找到林子里来,气喘吁吁地说,若累,你的脚伤并未完全康复呢,不宜走动太长,我送你回去吧.
晓峰,我硬朗着呢,你不用担心,过一会凯乐会带我回去的,若累一改沉闷的性格,童真地笑着.
看来若累是变了,流淌着的冷却的血开始暖和起来,她所追求的生活在中东就到了巅峰,返璞归真的确是句善言.
若累提起与晓峰的相识,似乎历历在目。那时若累刚进戒毒所,这里的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每天面对面黄肌瘦的人,以及脸孔严峻的守卫和长官,集合,吃饭,耕地,生活单调到褪了颜色,若累却不觉得乏味,因为她一直过着的便是单调褪色的生活.
有一天,她发现一个小男孩坐在铁丝面前,长时间地凝视着这铁制的围墙,一言不发。他桀骜不驯的表情,犀利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若累跛着走到他身旁,问他是想家了吗。男孩一声不吭地走了,望着男孩渐渐远去的背影,若累有了要认识他的兴趣.
男孩每天都无所事事地在围墙前坐着,一沉默便是几个小时,若累便跟他一样,坐在围墙前沉默,没想到小男孩忍耐力极强,完全忍视着若累的存在,一连几天都没理睬若累。若累忍耐不住再次问他,你在想什么?能告诉姐姐么?
你真的是姐姐么?
小男孩的话让若累感到很愕然,一时不知说什么,但小男孩的激动表情可以看出是“姐姐”这两个字让他开口说话的,于是便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在这里你可以把我当作你姐姐啊,有什么不可以和姐姐讲的呢?
你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没你这么老。
小男孩的话再度让若累不知所措,她觉得这样下去是套不出这男孩什么话的,转身便想走.岂想料小男孩发话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可以,但你得说实话,要不,姐姐不理你.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把我当小孩看待,要不,我也有权利不搭理你.
这样的对话让若累始料不及,完全不是出自十多岁的小孩之口。
好吧,姑且把你当做一个男人,现在我们开始聊天吧.
不,不是聊天,是正式谈话,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若累,那阁下该怎么称呼?
晓锋,但不是小孩子的小,是天亮意思的晓.
那你整天呆在这里想什么呢?
想出去.
为什么想出去.
若累对这些对白记忆犹新,凯乐认识的若累从未这样感情丰富过,有些东西,是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了解的.或许,若累的改变是从中东回来,但更可能的是这个叫晓锋的男孩.以前凯乐一直为若累的生活担心,而当他看到现在的若累时,不免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小男孩的故事是一个带着淡淡忧伤的悲剧,有点冗长,也是若累及凯乐听到过的最精彩的故事,难怪他能如此早熟,把它整理得紧凑和逻辑些,这故事是这样描述的:
十一年前,在一个大毒枭的家庭,诞生了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叫晓峰。晓峰是整个家庭的心肝,父母对他疼爱有加,而对他最好的,便是她姐姐.在他眼里,他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就像白雪公主一样,有着倾城倾国的美貌.在晓峰的记忆里,姐姐是他的庇佑神。五岁那年,晓峰闯了一次大祸,他用砖块砸破了邻家孩子的头,那孩子晕厥醒来以后,精神完全恍惚,想必是中枢神经受到剧烈创伤造成的,而所有邻家都知道晓峰父母的身份,并不对这一件事深究.晓峰父母并未责备他,并鼓励他说,晓峰,做得好呢,长大以后一定会比老爸更有成就,一定要开创一个家族王朝.当年的晓峰,不懂得成就和王朝,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大毒枭的孩子要忍受这种孤独,别人都是成群结队地玩躲猫猫,追着玩具车跑,而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旁边守着一大堆的玩具.晓峰哭泣着向姐姐诉说,为什么小朋友们都不肯和我玩?我可以给他们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却没有一个人肯跟我玩.我只是想拿一个人告诉他们,不跟我玩的后果就是这样,我做错了吗?
晓峰啊,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以后,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你要答应姐姐,以后不可以伤害同伴,知道么?邻居不敢跟我们交往,是他们不了解我们,晓峰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将来不用受别人的冷眼,而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所以晓峰要快快长大啊.
晓峰并未完全听懂姐姐的话,他知道姐姐和他一样,承受着没有玩伴的苦楚,这份寂寞成了晓峰童年的唯一元素,姐姐是他仅有的依靠,若大的房子,还有美丽的姐姐,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晓峰想着要快快长大,这样姐姐跟他就可以快乐起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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