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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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白衣侠鲲鹏展翅于伯循作诗反清
金钟的弟子除了胡中山之外,还有卧牛城里的井家兄弟,井崧生和井勿幕。这些人都是后来在民国历史上相当有影响的人物。
金钟本姓魏,富平洪水人,当年高三出外访友授艺,总是让魏金钟陪行。他身材矮小,容貌清秀,很像个文弱书生,但凡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深知他的功底深厚,非同一般,尤其是轻功极高。传说他在夏秋季节,喜欢用手掌打落窗户纸上的蚊蝇,百打百中,蚊蝇死而窗户纸不破,足见其掌上功力与提劲之高妙。他深知晚年的师父高三对清朝的黑暗统治极为不满、非常同情太平天国革命,当得知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在金沙江遇难时,年迈的高三竟难过地垂泪三日,茶饭不思。一天晚上,金钟与师弟“追风掌”姜保去探望师父,只见师父神情忧郁,长叹一声,语气十分悲痛地叙述了他在江南与石达开倾心畅谈的情景,称赞石达开和太平天国的弟兄们都是好汉,只可惜死在了清妖的屠刀之下。过于怀旧的高三说完便泣不成声,金钟姜保师兄弟劝师父节哀,决心要发扬光大中华武术,反满复汉。在师父去世之后,金钟姜保师兄弟就在关中闯走江湖,教授弟子,以武会友。
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心情愉悦的金钟访友到了卧牛城,七十二条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在大什字巷一大户人家门前见一白衣少年耍枪弄棒,口渴至极的金钟便向少年讨水喝。白衣少年殷勤地请金钟进屋,让座倒水。闲谝中得知这白衣少年叫井勿幕,四岁上就殁了父亲,整日里与兄长井崧生习文练武。勿幕问金钟是何处人氏,金钟答鄙人魏金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富平洪水人氏。勿幕惊诧,便问他是否认识关中大侠魏金钟。金钟哈哈大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魏某人功夫也是一般,只不过跟师父学了几天,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点光。勿幕大骇,与从外头归来的兄长崧生叩拜在地向金钟谢罪,说有眼不识真佛,长跪不起,恳求金钟收他们兄弟两个为徒。金钟再三推辞,说:
“魏某没有什么本事,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二位何必如此当真?”
井家兄弟求师心切,头磕如捣蒜,恳求道:
“魏师父绝技了得,听人说一身轻功可以飞天入地,大名在渭北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这时,窗户上有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忽而飞忽而落,虽不咬人但让人恶心。金钟道了一声:
“这秽物甚是恶心!”
话未说完,便收腹提气,抽身腾空,啪啪啪三声击打。
井家兄弟只见窗户底下的方砖上落了三个绿头苍蝇的尸体。勿幕惊道:
“师父竟有如此身手,今日一见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以前只听说有少林俗家弟子一掌下去能击坏一张新做的槐木桌子,没想到魏师父竟有这等上乘功夫,今天这师父可算认定了。”井崧生也吃惊不已。
金钟落了座,脸不红气不喘,显得很平淡,说:
“这不算什么,雕虫小技罢了!”
井家兄弟今日碰见世外高人哪里还肯罢手,就死缠硬磨,弄得金钟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应允,收了二兄弟为徒。
从此,井家兄弟跟上魏师父学习拳剑技击,冬去春来,光阴似箭,功夫进步很快。
勿幕因平日里身着一件白色褂子,腿缚铁瓦,疾走如飞,又性格开朗,貌秀心雄,豪侠尚武,常怀英雄之心,勇于打抱不平,乡人多称其为白衣少侠。
后来,井家兄弟分家,井家远在卧牛城里的一个叫“内义源”的杂货铺子分给了年仅十四岁的井勿幕。这时,井家的家道已经中落,常有债主逼门讨债,年幼的勿幕只得疲于应付。
寒冬腊月的一个早晨,铺子门前来了两个吆五喝六的混混上门逼债。一个粗短,一个瘦长。粗短的人称“地老鼠”,名叫王拐拐,会几套狗拳;瘦长的人唤“七寸蛇”,绰号赵麻子,为人刁毒,号称铁拳,无人能敌。勿幕恳求他们宽限几日,待筹到了钱就给送过去。王拐拐和赵麻子压根就没把这个十三四岁的弱小少年放在眼里,心想收拾姓井的小子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这两个混蛋先是一阵冷笑,接着嘴里就在叫喊着:
“受人钱财,替人灭灾,臭小子,没有钱就拿命来!”
说着就扑了上来。只见王拐拐一个扫膛腿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过来,即使铁塔也要被撂倒。赵麻子也不是软蛋,靠前扎好马步,抡起硕大的铁拳只想把井勿幕砸扁。围观的人们可怜这少年四岁上就殁了父亲,但对持强凌弱的恶棍却敢怒不敢言,一个个都捂上眼睛,不忍目睹那悲惨的一幕。
只听勿幕大叫一声:
“去也!”
接着是两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人们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心痛那少年命苦,完了,井家娃娃百分之百毙命无疑,他只回几手花拳秀腿,哪里是这两个恶神的对手!待到他们齐唰唰地放下手来,眼前的一幕惨剧令他们惊诧,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事实,王拐拐飞出了七八丈远,跌坐在街正中,爹呀娘呀地惨叫,如同杀猪一般;那赵麻子更悬乎,如断了线的风筝,呼啦啦地倒在铺子的瓦房顶上。而井勿幕却安然无恙,飒爽英姿地站在那儿像是欣赏一幕滑稽剧。
很快就过了清明,一日,勿幕蹲在墙跟底的青槐树下,观看成群结队的蚂蚁搬家,心神专一。崧生走了过来,问道:
“好瓜娃呢,我以为你弄啥呢,弄了半天还是看蚍蜉蚂搬家,那有啥好看的?”
“哥,这里面有学问,不只是蚂蚁搬家,蚂蚁虽小,但它们很勤劳,也有团队精神,假如我们汉人也能像蚂蚁那样团结一致,反满抗清,那清妖何愁不除?”勿幕答道。
崧生说:
“不准胡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这话让官府知道是要杀头的,在外头可不敢胡说。弟弟,我想了好长时间,你的铺子生意不行,人要生活没有钱是不行的,四川的川东道台张铎以前在穷困潦倒之时曾受过咱大的周济,交情也非同一般,让咱家的长工宝印陪同你去川东重庆投奔张铎。”
“哥,我听你的,到重庆去也好,一来可以继续深造学业,二来也可以广交巴蜀英雄豪杰,家里的一切就麻烦兄长费心了。”勿幕听了哥哥的话,心里也非常高兴。
崧生说:
“你就放心走吧,屋里有哥呢!”
说走就走,准备好了行李盘缠,勿幕和宝印二人次日就上路了,越秦岭过汉中历经巴山蜀水,到了重庆见了张铎。张铎热情地招待了勿幕二人,念叨了井父生前对他的恩惠,如果没有当日井父的接济,就没有他张铎今日的锦绣前程,于是让勿幕住了下来,在重庆上学,一切费用由他包揽。勿幕是在一个叫正蒙的私塾上学,生性豪爽的他好结游侠义士,大约一年之后,他就结识了当地革命青年熊克武(字锦帆)、但懋革(字怒刚)等人。
初冬的一天下午,勿幕和熊克武聊天,关中人叫谝闲传,巴蜀人叫摆龙门阵。两人先是谈了洪杨革命和天国的翼王兵败大渡河的壮举,感慨英雄气短,接着熊克武讲了他广东之行的见闻,说人民群众反满复汉的情绪越来越高涨,会党人士孙中山在海外创建了同盟会,笼络了一大批仁人志士,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建合众政府为宗旨,从事着反清除满的事业,四川在日本留学的一些青年学生都和孙中山有联系,暗地里在反清。勿幕听了,心也动了,当天晚上就找了张铎,说了他想去日本留学。刚开始,张铎极力反对,劝他不要胡来,莫因一时糊涂误了大好前程。后来,张铎见勿幕铁了心,只好给筹了盘缠,勿幕与熊克武就踌躇满志地去了日本,决心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清末的渭北三原县出了一个重量级的历史人物,那就是后来的中国国民党元老、辛亥革命的先驱、书法草圣、书生司令、中国监察之父于右任。这一串串的称谓多得让人可能记不住,只因他在民国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
于右任,字伯循,光绪五年古历三月二十日生人。于家老居在泾阳斗口村,这里曾是秦汉关中水利白公渠的分水处,为了避过清朝中叶以来的战乱天灾,于家才迁到三原城里的东关河道巷。于父宝文在十二岁的时候就随乡党们去了巴蜀谋生,这一去就是九年才回来,经人撮合,与甘肃静宁逃荒过来的赵姑娘定了婚。婚后数月,家境日见窘迫,于父不得不再次重返巴蜀谋生,不料这一去竟成了永诀。不久,于右任的母亲又去世了,父亲又常年在外没有音信,多亏了他的伯母房氏视同己出。
五岁那年的初冬,于右任约了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一块去放羊,虽曾想冬天里还会有狼。他们刚把羊吆到村外的原野上,突然平地里冒出三只恶狼,饥肠滚滚的牲畜绿着眼睛,哪里还肯放过几个小娃娃和羊群,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好不容易碰上一顿美餐实在难求,可能是八辈子先人烧了高香。狡猾的四条腿先是围着孩子和羊群转,伺机进攻,孤立无助的孩子们渴求救命。两只狼刁走了两只肥羊,余下的一只,眼盯于右任,一动也不动,这一顿美餐就不言而喻了。机智的于右任临危不惧,与狼周旋,同时大声呼救。这时,乡民杨牛娃这个敦实的关中汉子正在不远处割苜蓿,听到娃娃们的喊声,飞速跑了过来,一手护住于右任,一手挥舞着寒光四射、锋利无比的镰刀。无奈的恶狼没有得手,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的。
狼口脱险后,伯母房氏觉得不能再让孩子游荡了,和村里人一商量,凑钱办起了私塾,年仅六岁的于右任进了学堂。在第五先生门下开了孟后,他就在关中有名的塾师毛太夫子门下继续求学。毛太夫子学问好,草书亦好,他写的王羲之的“十七鹅”,正、行、坐、卧、偃、仰、侧,字字不同,字中有画,画中有字,宛然形似,又各显形态。他又模仿王献之,在自己的一件洁白的衣衫上写满了形体不同的草书与正楷,结果被学友们争得七零八落,好端端的一件衣衫只剩下一个袖子,令人捧腹不已。
百日维新的那一年,目光远大、思想进步的叶尔恺出任陕西学政,在全省统考中,出了包容各门学科的几十道题让秀才们去做,限一月交卷。学台认为于右任的诗文策论,见识不凡,襟度宽阔,非一般人所能及,欣然批曰:“笔端生气,不可遏抑,而发为宏文。则又精理内含,超心跃治。入关以来,未见第二人”,当面称誉他为“西北奇才”,并拿出薛福成的《出使四国》日记借给他读,借以开阔这位后学的视野,再三叮嘱要学西学,将来报效国家。之后,于右任辗转学于三原的宏道书院、泾阳的味经书院、西安的关中书院,师从于朱佛光、刘古愚、丁信夫等名师大儒,政治上倾向于进步,主张维新变法,施行君主立宪。
庚子之变,两宫仓皇西逃,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陕西巡抚岑春煊,命令西安城里的师生跪迎“圣驾”,于右任大为气愤,痛骂驴死了架子还不倒,要给岑巡抚写信让其手刃西太后,拥护光绪皇帝亲政厉行新政。同窗中一个姓王的劝他莫要玩火,当官的只是保自己的乌纱帽恨不得弄个铁的钉得牢牢的,于右任这才打消了“上书”的念头。他中举是在光绪二十九年,虽说中举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但他没有像吴敬梓笔下老范进的欣喜若狂,一点也高兴不出来,国将不国,列强竟相瓜分中国,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仅庚子赔款一项,陕西就得负担本息银九十多万两,加上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连陕西当局统治者也惊呼“再加之其能堪乎?”官逼民反已显迹象,先是凤翔人李猪娃、晁黑狗率人捣毁了官盐总局,接着兴平人刘锡纯、张鹏翼又领导了抗捐斗争,这些斗争虽然最后都失败了,但给满清陕西当局的反动统治敲响了丧钟,是败亡的征兆。
于右任的诗作大多反映了他的忧国忧民意识,立意新颖,激扬文字,世人争相传诵,《半哭半笑楼诗草》诗集一出,风行一时,长安为之纸贵。他曾作《兴平怀古•贵妃墓》和《署中狗》,其笔锋点尖锐泼辣,诗文云:
误国谁哀窈窕身,唐惩祸首岂无因?
女权滥用千秋戒,香粉不应在误人。
署中豢尔当何用,分噬吾民脂与膏,
愧死书生无用甚,空言侠骨爱卢俊。
这些诗作似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向反动当局的心脏。三原县令德锐看到这些诗作,冒出一头冷汗,恨得咬牙切齿,在心里头大骂:狗日的,活泼烦了,竟敢讽刺时政,什么误国呀,窈窕身呀,还有那女权滥用呀,都是些什么意思,简直就是在影射西太后老佛爷,他妈的,作的什么狗屁诗?
气急败坏的德锐搜集了于右任的诗作,又罗织了罪名,上报巡抚升允。升允看后狂叫:“逆竖倡言革命,大逆不道。”立即让快马密报朝廷,下令通缉:无论走到何处,立即捉拿正法。
此时的于右任正在开封参加春闱会试,清廷的拿办密旨已发,只因电报和驿站发生故障造成机文未到,使升允不敢动手。清朝有个惯例:秀才犯罪,见县令不跪;举人犯罪,需皇帝御批军办。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于右任的同窗李和甫的父亲、恒盛堂的老板李雨日得知消息,急找于父商量对策,于父一时没了主张,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得六神无主。还是李雨日有主见,建议出高价雇“飞毛腿”连夜赴开封送信,不要可惜银两,救娃的命要紧,万一不够还有他呢。“飞毛腿”不负众望,七天就把信送到了开封,恰好在大街上碰见到于右任。于右任拆信一看,见是个哑谜:“哭笑楼,将上墙,虽未祥,祸已藏。”他便得知大祸临头,急忙收拾行李逃走。
于右任刚走三四个小时,清廷缇骑便从开封西门进城,追到客栈,无奈人去楼空,愚蠢的缇骑猜测于右任一定是逃回老家,于是返身回骑追赶,在巩县追上了于右任几个应试的同窗和于右任的老仆吴德,抓了回去交差。吴德虽遭严刑拷打,但始终没有供出于右任的行踪。
而于右任却是从开封东门逃出,装扮成火车司炉工模样,短衣散发坐在火车头煤堆旁,一路南下,经汉口在朋友的帮助下,乘舟东下去了南京,潜行登岸,遥望明孝陵,满腔的民族悲愤浓缩在《哭孝陵》诗中:
虎口余生亦自矜,天留铁汉卜将兴。
短衣散发三千里,亡命南来哭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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