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封印_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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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出名为“捉魂”戏剧的六边形舞台上,“通灵者”的身份是主角到来之前的伴舞者,而受法者本人,也仅仅是身处舞台最中央、将要上演最后也是最重要戏码时候的人形背景。
人类在这个舞台上的前置戏码,结束在两名非人类的主角终于登场的时刻。
身为“捉魂”这出戏的演员,六名通灵者早已看惯了死神那张一贯带有无私有无情的面纱的脸,而他们中的一部分却还是禁不住倒抽冷气的行为:被他们召唤而来的魂魄使得他们心惊。
对方并不是凶神恶煞,相反却带有满脸的幽怨;她在生前应该是清秀的少女,经过仔细的细心扮后不知会有多迷人,而在死后的十几年中,她却一直维持着自己脱离时候样子和衣着:一张久未清洗、和着尘土和血污的面庞;棕色的长发盘在头顶,却有更多的已松散开来,如同无光泽也无生命迹象的枯草;她身穿布衫布裤,外罩战时最常见的皮革护甲,却掩饰不住遍体的大小伤痕,衣裤的破碎和战甲的损毁似在作出无声的证言,诉说她曾经的经历。
只有她那双与土族肥沃的黑土地同色的眼睛是清亮的,炯炯地倾诉着她生前未尽的、迫使她在死后久久流连于生者世界某个心愿。
面对本该在十几年前就见面的死神,她没有惧色。
“我不能走,请原谅。”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跟谁说话。
听多了亡魂类似言语的死神完全不为所动,她轻转持有死神之镰的一手的手腕,长镰的最尖锐点便指向了失去的逝者,动作优雅得有如舞蹈,比的身长更突出的长镰却轻柔得犹如羽毛。
和面对玛蕾的那天不同,少女的灵魂在死神之镰前完全保持着一种束手无策的僵持状态。谁都知道,死之界精灵的力量能够迷乱天界七大种族的精灵,而死神之镰,更是克制天界所有属性的魔法的神器。这就是为什么无人能够逃脱死神缉捕的根本原因,包括那些曾经的最高魔法师。
“人生在世,谁能无过?”死神的语调如同纷纷落地的一盘冰珠,冰凉的感觉却入侵到每个人的心头,“但你生前所作的孽却不算太多,加上死后反抗死之界精灵、攻击通灵者,都不影响你进入死之界、获得永生之梦。因此,尽快抛却尘世,莫要再增罪过。”
少女的魂将一份巨大的决心揉入摇头,动作却轻微得与风中摇曳的花枝无异。
“作为死神,难道您看不出来?这孩子……”她手指外貌比自己还要年长一些的塔妮娅,“她身上有一个封印,是我打下的!如果我离开她,封印就会破碎,长年以来维持这孩子幸福的幻象就会消失!”
沉睡中的塔妮娅似乎有所感应,睫毛不落痕迹地猛烈一抖。
“我知道,我继续跟着她的话,她的全家老小都会被小毛病纠缠,但是……如果我真的走了,她的一家说不定都会陷入不幸的深渊!”
通灵者在“捉魂”仪式的过程中最忌受到逝者言语的影响,深知这点禁忌的玛蕾却还是差点跳起来!她的身体几经摇晃,盛满惊愕的眼睛瞪得既圆又大。
“你不要乱说!”
“在死神面前说假话也是增加自身罪孽的一种行为,我又怎敢明知故犯?”没有形体的少女冲强迫自己继续正襟危坐的玛蕾惨然一笑,“知道塔妮娅身上这道封印的实质吗?它的背后,封锁着塔妮娅幼年的记忆和她真实的模样;而它本身,没有特定的魔法称谓,功效则是……改变被施法者的人生!”
六位通灵者的各种心情统统化作此起彼伏的惊呼!即便是玛蕾的母亲,那位在日月神殿以冷静出名的上位通灵者,不由得也张嘴突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叹词!
有那么一刻,六根法杖组成的正六角形魔法阵都变得没有了规则!
即使通灵者不适合学习一般意义上的魔法,他们也都知道那个没有名称的魔法:它被写进天界每一系的魔法书,口诀比较大多数的魔法都要简单上口,单以口诀而言,它算是建议的魔法,简单到学过三天魔法的人都能够轻易是站;但它的背后却永远站着人类对它敬而远之的精神,原因就在于,它改变被施法者的外貌、封闭被施法者的回忆,让一个人在混沌中开始新的生命,魔法的沉重代价则由施法者毒资减负,即——死亡。
每位这个魔法的是法者都必须交付生命来完成法术中至关重要的最后一笔:封印。但魔法的最终效果却依照各施法者生前的魔法修为而大不相同。假若在塔妮娅身上施法的少女在生前有足够的能力,想必她在当年就可以安然离去,而不必违背命运的安排,留在塔妮娅身边守护不稳定的封印、守护塔妮娅的幸福了吧!

“你到底是这位夫人的什么人?”玛蕾开始害怕了!曾经认定开坛做法是拯救他人也是救赎灵魂的行为,而这一次,这个理论很可能无法套用在这里!
“我必须保护她——我一直心爱的小妹妹!”灵魂恢复通灵者的问话,却始终没有将视线从死神脸上挪开,“是我将她变成现在的样子,生活在不属于她的风族,成长、结婚、生子,她离不开那个环境了!所以,我要守住她!”
“这……”虽然还是不清楚他人生前的那段经历,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如今的局面,玛蕾却后悔了!她将自己归咎为破坏他人幸福的元凶!假如不是她……
然而人类再多情的理由,都打破不了死之界的规矩、软化不了死神的理智。死神之镰,依旧按照“收魂”的一贯规律,在距离亡魂寸许的空间里从上至下地劈下。
“死神,请不要!”玛蕾那代表她本人最真的心愿的呼声,或许也一并呼出了另外几位通灵者内心的那个声音也说不定。他们的身份是“通灵者”,身心却是人类的身心。
而,尽管充满意外的插曲,这出戏还是按既定的剧本走向了最终一幕。被死神之镰划破的空间里,那到表示出长镰路径的青黑色光彩不仅久不散去,更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虚空中伸长、卷曲,变为盘旋的绳索,将灵魂给一圈圈地束缚。
“人的一生,喜也好,悲也罢,幸或不幸,都难逃一死,又有什么分别?不仅是你,你妹妹也一样。”死神那人类少女般清纯的脸庞,却因不通人类情感而显得尤为冷酷,“我会在‘回顾之路’的尽头等你。”
返回死之界的通路再度开启。当死神与青黑色的通路融为一体的时候,最后一批演员登上了舞台。
死之界的下位精灵,永远都在这种剧目里跳出最后的那支短暂舞蹈。她们不需要准备,舞动与天界七大精灵相似、同样是半透明却呈青黑色的身体对她们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们在最后的时刻演出最华丽的舞姿,并且牵起捆绑灵魂的特殊绳索。有了死神抛出的这道绳索,就没有逃脱得了她们包围的灵魂。
“不要……”玛蕾手中的法杖破坏了魔法阵六角形的形状,她焦急得浑身发抖。
“玛蕾,不行!”她的母亲双手施力,对着女儿法杖一头的长杖略微一沉,一股无声的威严就穿过法杖,和力气一并传递到玛蕾面前。玛蕾张着忘却了怎样合拢的嘴,正欲撤离魔法阵的法杖和她本人一起被震住。
事到如今,谁都不能试图改变什么,否则运行在魔法阵里的力量会逆转,届时,不单是早已逝世的人,六位通灵者和被施法者恐怕都要永别灵魂的寄居地,跟着死之界精灵们一起上路!
通灵者在舞台中央的戏份早已结束,他们在此刻,仅是维持“魔法阵”这一舞台背景的那群人,兼任爱莫能助的旁观者。
他们看到,有三道光芒从塔妮娅身上泛起,分别塔妮娅的头顶、额中以及心口——这是施展那道无名魔法的时候,将魔力拍入被施法者体内的三个位置。
塔妮娅的身下,显现出有别于充斥着这件密室的力量的另一个六角形魔法阵。
“哎……挨了十八年,到底躲不掉!”以少女的年龄就失去存在于天界的权利的灵魂一声长叹,“既然都如此了,我求你们通灵者一件事!”
通灵者中唯一还能够维持理性的,大概只有玛蕾的母亲了:“你说。”
“把妹妹的一家人都接到天灵界来!让他们从此在天灵界生根!妹妹的事情是保不住的秘密,以天界目前的环境,她不能再生活在那里了!”
保护了塔妮娅十八年之久的魔法,在自身的无声中经历过短暂的光辉过程,碎成流萤般的魔法碎片,渐淡、渐散。为这一情景伴上声音的,却是痛哭失声的玛蕾。
死之界的青黑色精灵们牵着青黑色的锁链,以行动催促灵魂上路。少女以亲密的手足间才存在的眼神依依不舍地向塔妮娅投去一眼,用精灵语道出一句恳求。
精灵是否存在类似人类的感情,就连最高魔法师都说不清道不明,而此刻,精灵们却暂缓了离去的脚步,证明了她们至少不是无情的一种生物。
“请等一下,我和妹妹还有一句话,说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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