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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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属夏季的日子全部悄然隐退。
初秋里,一度为拥挤的住宿所苦的天界子民终于得以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他们的军队将大半的兵力转移至天魔界土之部族,也重建了部分被毁坏的民宅,每个人所拥有的活动空间从而相对地增加。因为这项举措,风之森林不再是反抗黑魔神一党的大本营,转而成为实质上的居民区和百姓提取补给的一个场所;其作为战斗部队憩息所在地和渴望安宁平淡日子重新降临的人们心中的太阳的历史,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年零几个月。
随着部队迁回土族的,大多是那里的原住民。土族版块内的土地肥沃,土族的居民绝大部分都以种植为主业。
回到自己土地上的土族居民们立即整理起荒废的田地,积极为创造人类赖以生存的因素之一而努力。距离再度封印黑魔神的那一天依旧遥不可及,而一旦收复了这片天界最大的粮食出产地,活着的人们就不会在到达那一日之前首先被饿死。
指挥士兵与民众的迁移、调整人口密度、建立全新的前沿地带,对原风之森林部队的首脑而言是忙碌不堪的。但在同时,他们最为挂心的还是那一条消失在他们面前的影子——究竟,那名少女如今身在何方?经历过两番“心之唤”的她,会不会回到命运为她选中的同伴们身边?
至少,她已离开了暗宫。这是无论从伽尔幽的占卜,或者奥莉娜的祷告中都统一得到的答案。只是,她却不曾出现。难道是找不到一个让她回归的理由所致?了解她的人们如此认为。
他们太忙了,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人力去找寻她与另一名失踪男子的下落,只得寄希望于他们终有回归的一天,套某位“命运的轮回”的守护者一言,就是“歧路的完结,轮回的归正”。
※※※
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日子里,法诺洁莉却如同不受牵绊的幽灵,飘飘然、惶惶然,出没于她长年生活的水之森林那片天界别处看不到的、垂泪般的迷蒙之中。季节转换中的水族几乎日日有雨,如果落在林木稀少的水族住宅区中的平均雨量能够称为“中等”的话,水之森林中的降水量就可以应用“狂”与“暴”相乘所得出的某个形容词。
一场又一场的林中暴雨洗清了法诺洁莉的身心也洗净了她的双眼,她看清了自己走过的那条弯路。
不能说一切都是她本身的过错——世上本没有人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以及构想而活的。人这种生物,就如同一艘艘漂流在被称为“世事”的海洋中的无主小船,虽然小船有它自己的意志,绝大多数时间它却没有一双手以掌握自己的舵,它们在看不见海岸的广大海域中随波逐流,被各种因素所推动。她的船呢?使她的船沉浮漂泊的浪花有许多,有的名为“世俗偏见”,更是有几乎颠覆她的“命运的轮回”这个滔天巨浪,另外也有其它的很多。或许,诸多因素将这条小船给推向了错误的海域,但其后的一段时间,不是风平浪静,让她完全按照自己的期望在行驶吗?
因此,正如什么人说过的,她纵情过度了!回首去看自己几次三番对朋友们痛下杀手的片断,法诺洁莉不寒而战——那个,真的是自己吗?

她错了,她明白自己错了——在第二度的“心之唤”之后就明白了。因而,她离开了暗宫,走得那样毅然;作为微不足道的不长,她带着两名老族长前去土族附近距离那道不曾后挪的结界很近的地方,让他们自行离去,接着就回到了水之森林。是的,她不会再回到那如同巨大吊钟般的黑色建筑中去了,但,她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自己回到众人的身边去。
一直到现在,她都在怀疑上天选错了人——她那么别扭又不合群,又没有类似阿雅利诺的责任感或伽尔幽的热心,一点都没有,这样的她,要怎么去和被选中的人们并肩作战?
数日中,除了偶尔会与黑魔神派来的杂碎轻轻松松地战斗一场以外,绝大部分时间她都用于在林间的游荡,常常是走一阵,想一阵。
这天深夜,大雨又至。她置身于自己房子后面的小溪中,眼光穿透重重的雨幕,对着看不见的远处发呆。依稀仿佛,她看得到天空中满月所投注的银光,映出一条向自己逐步靠拢的高大人影隐约发光的那一个夜晚……想着,她的唇瓣微微发热,那一点迟来的温度就柔柔地,驻入内心那片少女的禁地里去了。
为什么,过去的自己竟会那样绝情?认真回忆起来,其实在那个男人尚为一名弱冠少年的时候就已悄悄驻进了她的心里,因为当年的他救活了弱小的自己时的怜惜;因为他力劝她的全家留在日族生活时的焦灼;因为……许多许多!如果说,她对于自己弃明从暗的这段历史虽然倍感自责,却不曾后悔的话,那么,其中让她追悔不已的就只有自己对友人们下过的毒手,和对他的拒之千里!
她不懂,自己在那段日子中是如何摒弃了除去“复仇”以外的所有感情的?
她背弃所有人,天界此刻似乎也将她给抛弃。连日豪雨,使得小溪的流水失去了清澈柔软和缓慢;而她,就孤单一人,把半截身体插在浑浊粗暴的奔流之中,摇摇晃晃。
天上的雨,地上的水,好多没有固态形状的清冷物体啊。法诺洁莉承受着太多天上地下的液体,心想,就是自己就此化作流水一去不复返也无人知晓。
然而忽的,有什么人踏破下坠的雨水敲击水面与奔流的怒吼着这两种巨大的声响,距离她越来越近!是……他!法诺洁莉闭上眼睛没有动,心中的声音却是那么肯定那么欢欣:是他,是他!她对与他的存在与否,从未有过丝毫的误差。
“……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这样折磨自己的吗!”她被人从身后紧紧搂住,焦急、怜惜的低吼和带有他的味道的黑色披风,同时罩在她的身上和心头,大雨仍然无情地打击着她,她却只能感觉到温暖、心酸,还有一种崭新的幸福——过去曾被她所轻易放掉的,那种神圣、狭义的爱。
不再做傻事了,她在他的臂弯中转过身,毫无犹豫地也将他紧紧搂住!天地间刹时万物空洞,两人的心跳彼此呼应着,如此沉重而美妙!
恍惚间,上演于这一代“被选中的人们”身上的“命运的轮回”,仿佛与轮回在第一次的轮转中有过的某一幕产生出局部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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