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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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婆婆喝水时被呛着了,忍不住咳嗽起来,牵扯到她背上的伤口剧烈疼痛,她的眉头不由蹙紧了。刚才一直如同入定老僧般在旁静静打坐的智仙睁开了眼睛,冷冷地说:“你需要休息,不要再说话了。”
花婆婆也确乎没有打算继续解答更多问题,对宇文衍说:“小皇帝,早点休息吧,明天就送你回宫。”说罢,在紫云的搀扶下慢慢侧卧到草垫上去,合上了双眼。宇文衍大失所望又无可奈何,他并不急于回宫,而是更有兴趣或者说更有必要了解更多真相。他看看泥塑木雕一般盘膝而坐的智仙,又看看正给花婆婆盖上被单的紫云,眼珠一转,已打定主意要在紫云身上寻求突破。
待紫云收拾停当,一手抱起水罐,一手拿起一支火把,出洞去打水去了,宇文衍就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来到洞外已是暮色四合、繁星满天,清凉的山风轻轻摇曳着婆娑的树影,盛夏的暑气已为之尽扫。
紫云头也不回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紫云姐姐,跟我讲讲你师傅的事,好不好嘛?”宇文衍尽量扮出一副弟弟跟姐姐撒娇的样子,弄得他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傅不让说。”紫云边走边冷冰冰地答道。
“你为什么说花婆婆姓华呢?”宇文衍依然固我地问。
“我说的是‘花大侠’啊,是你自己耳朵不好使!”紫云并不配合。
“那……那就说说你的师姐吧?”宇文衍当然不会就此放弃。
“师姐?”
“冯小怜啊,她也在风清庵里,你知道吗?”
“她?哼……我没这样的师姐!”紫云加快了脚步。
宇文衍没想到她是如此反应,觉得有门,心中暗喜,像跟屁虫似的紧跟在紫云身后,趁热打铁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呀?刚才花婆婆还说冯小怜是她的徒弟,那不就是你的师姐吗?”
紫云听了这话忽然停步转过身来,宇文衍猝不及防,一头撞在紫云的怀抱的水罐上。“嘭”的一声,陶制的罐子没撞破,宇文衍的鼻血却被撞了出来。本来紫云正什么,见此情形连忙放下水罐拉着宇文衍来到溪流边,用冰凉的溪水拍湿了宇文衍的后颈和前额,然后叫他坐下抬起头不许动。宇文衍只得乖乖照做了,坐在溪边的大石上仰望星空。紫云又过去将水罐抱来,在宇文衍的旁边取水。
宇文衍双手撑在身后,看着繁星,又问:“紫云姐姐,你为什么不认冯小怜这个师姐呢?”
紫云却奇怪地问:“咦,你居然没有哭?”
宇文衍愣了一下,心想就算是真正的七岁男孩,撞出鼻血也不一定非要哭吧,便说:“你不跟我说,我就哭!”
“那你就哭好了,我不想说!”紫云不耐烦地回答。
“你不说我就进去告你师傅,说你打我,鼻血都打出来了!哼!”
“你……哼!师傅才不会相信呢!”
“花婆婆难道会相信是我自己打出血的?”
“……”
最终紫云也没有告诉宇文衍关于冯小怜和她师傅的事,止住鼻血的宇文衍怏怏的跟着紫云回到了洞中。智仙神尼依然在打坐,花婆婆则似已熟睡。宇文衍带着满脑子的问号躺在了草垫上,他准备梳理一下这些谜团,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谜团先一一罗列出来,他幼小的且有伤的身体已经罢工了,很快就沉沉睡去。在他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他想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冯小怜,明天下山就先去找她!
冯小怜依然被锁在风清庵侧院小楼里,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人在念叨她。她被师傅锁在这里好多天了,可是青灯古佛并没有让她变得清心寡**,反而让她更加渴望回到从前钟鸣鼎食奢华无极的生活中去。面壁思过的结果不但没让她认识到自己任何的错误,反倒让她顿悟——全是师傅的错!
九年前,年仅十一岁的冯小怜被爷爷送进了齐国的皇宫。父母双亡的冯小怜从小跟着江湖郎中的爷爷相依为命,那一年爷爷也病入膏肓,皇宫征选宫女在爷爷看来是孙女的唯一出路。那时的冯小怜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皇宫多如牛毛的宫女中,她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但皇宫却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地方,尤其是纲常人伦败坏到极致的齐国皇宫。
冯小怜虽无缘经历齐国走马灯似的皇帝更迭,却在**亲身感受了残酷的皇后之争,还亲眼目睹了太后、皇帝奶妈的专权以及“无忧天子”的无尚荒淫。糜烂每天都会有宫女莫名其妙死去,却从没有人过问。少女冯小怜必须得学会自保,还得学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竞争。

七年前,冯小怜所侍奉的穆昭仪终于时来运转,继斛律皇后、胡皇后之后登上了后位,她也就变成了皇后身边的侍女,也出落成为公认最美的宫女,但她的命运并没显现出与别的宫女有什么不同。她也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除了那个她见过一面就再也无法忘怀的年轻王爷,情窦初开的她时常魂牵梦绕的总是那个无比俊美的王爷——兰陵王高肃。
六年前,也是在夏季的一个夜晚,冯小怜失眠了,因为她听说那个兰陵王突然病死了。就在这个无眠之夜,当她怅然坐在台阶上仰望星空时,那张她日思夜想的无比俊美的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冯小怜先是惊喜无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当她发现面前真的站着一个人时,她又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碰到了鬼魂。
但出现在她面前的既不是幻觉也不是鬼魂,而是一个容貌酷似兰陵王的女人,也就是她后来的师傅。她不知道师傅是什么人,是从哪里来的,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她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教授她穴位之术,但她现在明白了。凭借她从小跟爷爷学过的推拿按摩加上能**蚀骨的点穴手段,她被穆皇后当做巩固地位武器,用来对付皇帝高纬身边新的狐狸精——曹昭仪。结果是冯小怜不仅彻底击败了曹昭仪,也彻底击败了她的主子穆皇后,高纬也彻底成了她裙下的奴隶。任何一个皇帝一旦成了某个女人的奴隶,那么就无异于踏上了国破家亡的不归路。
这就是她师傅的目的,师傅就是要令高纬国破家亡,令齐国彻底灭亡。师傅虽然从来没这么说过,但冯小怜凭着女人的直觉坚信自己刚刚得出的这个结论。
今天凌晨在风清庵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但她从送饭的尼姑嘴里套出的只言片语,可以断定与那幅兰陵王的画像有关。师傅为什么有兰陵王的银质面具?师傅为什么总是装扮成兰陵王的样子?而当师傅从她这里得知冯风有一幅兰陵王的画像后,就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它,为此不惜绑架了小皇帝,这又是为什么?
今晚,又是夏季的夜晚,又是在繁星之下,冯小怜想明白了:师傅是在利用她为自己深爱的人报仇!师傅深爱的人就是兰陵王,她要复仇的对象就是高纬。因为兰陵王并不是暴病而亡,而是被高纬毒死的。身负绝世武功的师傅甚至认为直接杀了高纬都不足以发泄心中的仇恨,师傅非要高纬连同他的祖宗基业和身家性命一起全部都为兰陵王殉葬,所以师傅发掘并亲手调教出一个可以倾国倾城的祸水,就是她冯小怜。
冯小怜长长的手指甲抠得房柱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她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师傅的画像,幽幽地说:“师傅,你爱得如此之深,恨得如此之切,你的仇也报得如此彻底。可你让我在得到极致的繁华和无尽的荣宠之后却掉进了万丈深渊,你把我变成了魔鬼……”
子时已过,山顶夜凉如水,璀璨的银河横亘苍穹,不时抛下一颗流星,无声地消失在莽莽群山之间。林中偶尔传来凄厉的鸟鸣,只有小溪淙淙的水声始终不知疲倦地轻唱着。
在洞口外的草坡上,智仙神尼盘膝坐着,她仰望着浩瀚星辰,眼里充满了困惑。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问道:“伤口很疼吗?”
“是啊,睡不着。”花婆婆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智仙的身边坐下,又问:“你怎么也睡不着呢?”
智仙依旧看着好像静止不动实则斗转星移的银河,沉吟了半晌才说:“看不明白了啊,他竟然成了一个异数。”
“谁?”
“小皇帝。”
花婆婆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说:“你就那么执着于天数吗?”
智仙收回视线,侧脸看了看花婆婆,反问:“你真的认为齐国的灭亡是由你吗?”
花婆婆微微一笑,也反问:“勾践若不献美女西施给夫差,越国真的能灭吴国吗?
智仙冷笑一声,说:“无论是勾践的西施还是你的小怜,都不过是天数的一份子。”
花婆婆淡淡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心什么异数?”
智仙忽然语塞了,默然地又抬起头,望向茫茫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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