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欲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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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声,低沉而悠扬。
该起床了吗?
天还灰蒙蒙的,整个城市却都还沉睡在适意的梦乡中。远远近近地,都是些高楼及其影子,鬼魅一般,或明或暗,却又密密麻麻地凑合到一起,形成一道楼幔,横陈在朝旭与天之前,挡住所有的视线,切断了想象。就连那偶尔颤动的几个块状的云,也像是在砖块的巨大挤压下,从缝隙里挤出来的泥浆,半截半截地。又恍如被弃置的焦炭,被石块砸中后,碾碎成细小的焦疤。全是一些毫无生气的云骨朵,因为被高大的楼层给抵住了,只有痛苦地呻吟在天空,如同被匪徒砍伤的行人,拖拽着双腿,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惊恐无措,却又显出求生的强烈渴望,剧烈地抽搐着……
只有洒水车那清脆的一阵欢唱,却又只是匆忙地闪烁而过,留下如带般清新的水汽,但又岌岌于巨大的客运流量中,瞬息不能自保。
第一天的第一次上班,心情难免有些激动。甚至显得过于慌张,摸摸这看看那的,就怕丢了什么,总感觉少了一个步骤,却又不知到底少了什么。不论准备干什么工作,大概都是这样子的吧。
字为很快就洗嗽完毕,然而亦书竟还是一动不动的,像捕食过程中的癞蛤蟆。口水都不知干了几次,却仍旧懒得动一下。他忽然想起了食堂里是不供应早餐的,如此就只有到外面去了。但又不知道地方,单是有些急燥。
“田爹,快些啊。已经很晚了。”字为显然是着急了,他怕迟到。依然是上课前走路时那种迫切的心情,然而一个人快不起来,他们不动自己也是干着急,就只能来回的踱着小步子。
“畜生,你还趴着,6点一刻了,老板就要带我们去见师傅的,快点!”
字为将头伸进那床厚实而又破旧的棉账里,竟然发现亦书还是没有动,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情形,比在学校里午休后,临近上课的那种无所谓,完全是有过之而不及的。
“快点快点,再不起来我们就要走了……上午干活,不吃不行!”
“啊?起来,快点!”
“你听到了吗,起来!”
“起……”便又要伸手去摇他。
“怎么像个女人似的!一大早就絮絮叨叨,比8年前那年的大冬天里,不时的喊我起来尿尿的我妈还讨厌,嘿我说,你怎么不逼我起来去上厕所咧,顺便麻烦您老人家问问我是否带了手纸啊!免得给忘了,要您大老远的给送下去,那可就给我折寿了哇。”
“你**,不听老子言,吃亏就眼前!再不起来我们走了……早上这么好的时光,你也够奢侈的,而且还要拖着另外两个人的生命!真缺德啊你!”
“唉呀……起来吧!狗××日的嘿,搞这么早做么,要死人的!日噫,我裤子咧?”他一个翻身,终于动了起床的决心了。
字为从包里掏出衣服,但又有些迟疑,正犹豫不决的。
田爹也洗完了,一步一摇的走着。脸上没了那木然的笑,拉茬洒乱的胡子,如同被牛啃得只剩下根茎的草地,毛毛糙糙的竖着在那儿。宽而平的额头上,显出一丝悠然的神情,放射着伟人的光泽。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纸烟,软装的家伙,却揉成了一坨糟的模样。
火光闪闪地,映得他的前额甚是光亮。
“快点——啊,亦书,不早了……”一阵烟雾升腾而起,话很轻,神情也悠闲,完全是镇定自若的老风范。
这却是多么的无奈,“生的是伟人额,做的却是苦力活;练得一手好字,五指却总是颤微微的。”字为默默地想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好了没?好了就走吧,肚子正饿着咧。”田爹说着,但话里或者表情上,却仍旧看不出任何半点的焦虑或急迫。
字为赶紧换了一身衣服,虽则是清晨,但六月的武汉,加上动作太快,竟也惹了一身的汗,几粒汗珠匆匆地滚下脊背来。挠得人身上怪痒痒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丝滚烫的感觉,心头憋着,手心早渗了一层汗。
在楼下碰上了杨伯,他手上已经捏着吃的了。而且一个饺子只剩下了一小半。字为更加的着急了,不停地回过头去,催着亦书。一路走过去,全是吃早餐的。或者三二成堆,边吃边谈论着什么,或者独个的坐在旁边的花坛上,一条线似的,一直延伸到铁门那里去了。然而似乎都有一个一致的表情,就在那撕咬了一块之后,叼到嘴里咀嚼时,纷纷把头举了起来,怪怪地盯着,或者匆匆去撕下一块之后,接着目随着他们移动。字为有些后悔了,全都是一色的劳动着装,自己却偏偏仍然舞弄着学生时代的清洁。搞不好,还真以为自己是田爹的后生,只是随着他来玩咧。然而,却又并不是他的后生,与不能扭转的事实相比,这种自我猜忌中的嫌疑,却更使自己难堪,再怎么过,也不能是他的后生啊!字为把自己搞糊了,明明知道不是他的后生,却又偏要假认为若是他的后生,弯来拐去,自己更加尴尬了!
旭日初升起时,天边的云霞铺陈着开来,如同飘落在绿山间碧水上的花蕊。阳光便从那些云翳间,自在的如絮纷飞,长长地,飘飘然地凌越大地。或者被高大的楼房给挡住了,却又从容的打了个转,顺着窗玻璃弯下腰来,再投射到地面,或者再次的打个转,又顺着其他的玻璃绕个弯,扩散开来。把一道一道五彩缤纷的光芒,来回折腾着,漫漫悠悠地,营造成一个金碧辉煌的光的世界,万道金灿灿的光芒,经过各式各色的玻璃,七弯八折的,变成了一片如幻的所在。却又到处是刺眼的光,从僵硬的路面上弹起来,直撞见人们的眼球,刺上去。
杨伯指了指方向,嘴却正忙着嚼东西,估计一时还张不开,只用手扬了扬,而那捏在手中的方便袋,却如一面白色的旗帜,上下左右的来回晃着,翻卷出呼啦呼啦地声音,夸张地响亮。
“下次再可要搞早点……”好不容易吞咽了下去,然而早就准备着的手,把那已经缺了很大一块的饺子,再次的塞进嘴里去,只在那转瞬即逝的间隔里,慌忙又略有从容的挤出了一句,或者只是半句名堂来,但顿时又被堵住了。剩下的动作,就是再一次来面对艰难的咀嚼,不时的弯一下喉咙,鸭脖子似的曲伸着,那是生吞螺丝时所特有的技巧,**的,塞了下去。
在前面又碰上了猫爹那一伙,他手里多了杯豆腐脑。
字为很快地就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心里终于像是隔着点什么了。老是不能跟上田爹,这会儿倒是亦书一个劲儿的催着了。
“快点快点,该急的时候不急,不该急的时候又老是婆婆妈**。越来越像个小脚女人了,比庵里的尼姑婆子还没有胆识。”
到了!
围着一家伙人,所幸并不是很庞大,或者是因为他们来得太晚,亦书露出因“祸”得福的表情,那是塞翁失马的豁达。自欺之境,竟真能转福,即使是踩上了狗屎运,但仍是欢畅的。
老板的设备很是简陋,大方地摆置在小巷的入口处,大有市政府面前高大威猛的雄狮气概。油桶做成的大炉子,上面一个平底锅,火钳挂在炉子的半中央。一只大水桶,红色的,里面装的全是和好的面团,略略地泛着些绿色,好像是切碎的韭菜。一只白色的脸盆,还剩下大半盆粉丝韭菜馅。当然,还有一个装钱的铁箱子,已经有些锈迹了,带着把小锁,铜的。
这饺子划算,便宜得很,才5毛钱一个,却也大得出奇,笨头笨脑地,简直可以遮住半边天空了,如同兀自挂在夜空的半轮月亮。
他们两个还是各买了两个,只有田爹,一下子就捏了三个在手中,在他们两人惊叹的目光下,他只说吃不下,还留得住。整整的一个上午,工时长着咧,他想着,也许多吃点可以壮壮阳了。没力气的人做事,就如疲惫的老黄牛,只能在鞭子的驱使下才能加把劲,但靠心劲拼命,是很劳累的。
田爹掂量了下,似乎不够,便又来了一个面锅,却不能不令字为和亦书大叹特叹,当然得刮目相看了。然而,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红亮停下来去买豆腐脑,田爹也又去了,拐着膀子,左右晃着。
但字为没有,不光是觉得两个已经足够了,重要的是,那豆腐脑会使坏,这大热天的,叫你更是一身汗珠地直往下淌。
来的路上,字为本已经是很小心了。总是不安心的低着头,却又觉得仿佛有人在嘴角处,会意地浮起了一撇不经意的讪笑。阴阴地,从某个地方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回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一下子冒出了好多的人,全是潮汐般地涌了过来。那些车子便是浮在河面上极速漂流的落叶,人们都是一律的匆匆忙忙,朝着相同的路口,却有着各自的方向。
字为走得特别的快,沿着原路,远远地将田爹甩在后面。亦书是前后都顾不上,手上和嘴中都还在忙着搞吃的。却不知还是落下了一步,红灯亮了,得停。他便索性不那么着急了,专心致志的站在那儿,十分珍惜地吃着。人流和车流都与他无关,时间是身外的负累,懒得管。只是那些灰尘便常常地放癞,到处飘扬着。
“你的个畜生,走那么快有用吗?到现在还不是一样的要等着,我日咧,不晓得还要多久呢?”
“田爹,快点!”亦书吸了口豆腐脑,“咣啷”地一声,吸管吸瘪了劣质的塑料杯,弄得比他喊人的声音都还要响,引得路往的人不时的投来诧异的眼神,以为前方有遗弃在路边的塑料杯子,被谁踩着了,便都谨慎地望一下。甚至有几个先是扶了扶眼镜,才挪开步子走过去的。
然而田爹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战略家,走路,睡觉,上厕所,看秧歌,都是那么的沉着、稳定,丝毫不曾慌乱着。吃饭更是有条不紊的,先吞下去再张嘴,还得边吸点豆腐脑。
“只能横穿了,走吧……第一次不能迟到咧!”
字为轻细地叫了一声后,率先跨出去了,然而却高度的紧张着。这个时候车山人海的,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女生们,十分的惹乱视线,字为都有一种伫足凝望的冲动,然而又因为自身的矮小与丑陋,却又不得不赶紧的逃离。即使是已经低了头,急冲冲的往前走,却又想是不是走得太快,并因此而引起了更多的观看的异样的眼神呢?于是又缓缓地放慢脚步,两手把吃的放得低低的,然而又觉不妥,太低了容易被赶路的低下去的余光看到,便又往上提了点,估计是不一定很容易地看得到了,这才小心的迈着步子,十分用心地,控制着速度。刚过去一辆车子,紧接着,远处又来了一辆,这才由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恰好迎面走来一个高跟女孩,字为不敢抬头,心却如同那只欲出笼的兔子,在胸膛里不停地跳着踹起来,脸上却是滚烫滚烫的。只是在低着头的刹那,全然地看见了那白皙的小腿,两只脚极有韵律地扭动起来,之间的那一道缝便交替着出现,并且,绷紧的腿肚子上显出拉直的肌肉的线条来。就在即将碰面的刹那,字为赶紧左挪了一大步,鬼见不得阳光似的,连交臂的机会都不敢妄图,却都被车子挡住了前进的步子,只得同时站在人行横道的最中央,同在一条线上,却朝着相反的方向,一齐等着那如梭如流的车子,漫长的煎熬。但瞬忽就过去了,留下一阵时有时无的丝丝缕缕的馨香来,头发上的,或者身体上的。

字为实在忍不住,便扭过头去慌乱地瞥了一眼,幻想中的景象没有出现,她只是一路的走过去,秀长的亮发不时地一抖一抖,飘然地甩动在肩头上。看不见娴秀的身材,只留给一个背景的焦急和无奈,她又被两道鱼贯而往的车流给夹在了中间,银白色的手提包挽于左肩之上,左手拎着一个时尚的纸质手提方便袋。右手的食指,稍微超出半截关节,与拇指略微的捻靠在一起,轻轻地,收起那几缕飘散在额前的刘海,捋到耳根后面去。
走到了人行道上后,字为干脆转过来,像是在等着亦书与田爹。在这关键的档口,他们也被夹在了中间,所幸,北去的道上一时少了车水马龙的汹汹气势,他们俩便轻松地走了过来。完整的看过去,因为车流的缘故,那女子只得继续耐心的等候着,焦急地神情、无助的身影,尤其可爱。索性垂下右手去,两只手同时拎住袋子,交叉在腹前,像是急不可待了,或者无可奈何的放松着,轻轻地晃了晃窈窕生姿的身影,白嫩的小腿上,显出年轻而富于弹性的腿肌。并且不时的抽出右手来,把左肩上滑落的小包,往上提了提。
“走吧,边走边吃。还要上楼上去呢。”田爹好不容易从他的早餐里,抽出工夫来说上一句,却只是语气不足,也许是被口中的食物给堵塞了吧。然而却又马上张大了嘴巴,很努力地嚼着。
“嗯。”字为跟着他们一齐,朝着铁大门走去。只是茫然地啃着,全无了滋味。
“走快点,发么××呆咧?吃饭也不晓得用心,”亦书在跨过铁门的栏杆时,已经迈进去了一步之后,突然转过头来,“你看你,还不快点回去换衣服。”
“晓得了,像个老××样的,罗嗦得很咧!”字为踢了下他那还游离在门外的脚,然而只觉得脸上更烫了,仿佛好多人又都在使着同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喂,老张!”老板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田爹,不住地喊着。
“喂,老张、老张……”声音越来越大了似的。
“喂,你们三个!老张,你们三个一起过来!”
“日,真在叫我们呢!田爹,在叫你了。”亦书擦着嘴巴,用肘蹭着田爹。
“哦,来了……冒听到,以为你在喊那个咧……”田爹闪着腰走过去,胶鞋不时的在地上,擦起一团灰尘,像开拱土机似的。农民走不惯平路,走平路反而变小了胆子。一步亦趋的,总是抬得高高地脚,然后很吃力地踩下去,像踩在棉花上,却比那不会水的人坐小船更犯癫和可怜,左脚歪右脚斜,没有一个安全的扎脚的地方。
“你们三个,”老板放下右手,攒动的食指也收起来了,“先过来拿工具,等一下再给你们吩咐工作。”
“你先帮我拿一下,听清楚要我搞么×。先上去一下,马上回来。”字为边说边走,并且加快脚步跑了起来,灌木中跳动的黑山鹊似的,左冲右突地,躲避着来往上工的人。
一直跳上三楼,还来不及喘口气,字为就放下了吃的,脱掉鞋子,又火速地换好衣服,套上球鞋。再装起鞋子,塞进床下的纸箱里,但衣服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时间叠了,只好双手交叉着一绞,把它们一起卷了起来,整个儿的一团糟,管它三七二十几呢,一口气全塞进了包里。扣子都还没有扣上,又匆匆忙忙地赶下楼去。却只觉得下楼的脚步是越来越难以迈开了,人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上工,簇拥得很。着急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慢慢地往下磨了,甚至希望能够在这半路上碰上他们俩个咧。
“还没上来?”字为想着,心里确实有些等不及了,机械地咬着手中的饺子。
上班的口哨早已经吹响了,东边开始有了几片烈焰般的红霞,却是如同刚从铁匠那高温的煅炉里掏出来的铅块,火红火红的,发着闪。
字为终于是等不住了,直撞下楼去。
这一身的衣服,却又让他觉得非常地不适应,忸忸怩怩的,可能是确实不怎么合身吧,很有些不舒服。要是有面镜子就惨了,他一定会哭笑不得的。
“那会是我吗?”瞅着一身像是讨来的“工作服”,七齐八不齐的,真想不到家里头,竟还有这样古董的家伙。
在一楼的转梯口,终于碰上了他们,哽住了,干脆不吃,一挥手,把剩下的给扔下了臭水坑里,溅起一团麻花蚊子,“嗡”地撞起来,四处逃着。
亦书递给他一把扫帚,一个泥铲,一柄铁锨。
“老板让你上十三楼去,那里有一个姓刘的小个师傅。你们一起搞,逐楼的清理楼梯上的垃圾。”
“你呢?”有些落寞地问着,估计十有**是呆不到一块儿了。
“我也得上去了,跟着师傅和水泥,提灰桶。在八楼,有事就下来找我……”亦书简单地说道。
“哦,那田爹呢?”似乎有些不甘,但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能有个熟人在一起,总是好的,他委屈地望着田爹。
“我?呵呵……”田爹扬了扬手中的家伙,高举着锤子和钻子,“在5楼、6楼上,修理不平整的大梁,水泥门柱。”
字为的情绪终于有所涣散了,极不情愿地拖动着步子,几乎是想哭的感觉都有了。巨大的寂寞侵袭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心如那月光下清凉的流水中闪动的月亮。自己感染了自己,却又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感受,无动于衷的品尝着个中的滋味。
田爹消失在五楼了,他以前就干过,轻车驾熟路。
爬到六楼时,字为已经有些累了,气喘吁吁的。
“啊!还有几层啊!”几乎满是流露着哭腔。
“唉!我到了,八楼啊八——”亦书松了一大口气,又接不上来,“你——你自己,就,小心,点啊……”
没有办法了,字为只得歪着**,一个人再往上爬,时不时地,把手撑在膝盖上,狠命地吸一大口气,再接着爬。
“九,”沮丧也是没有办法的,只得靠自己了,字为给自己默默的打气。
“十,”扒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十层半了,啊——十层半了!”字为突然吓一大跳,似乎有同一个声音在无限的传递着。一下子突然陷入极端的宁静中,每一步都是空谷足音,忘了是通往天堂的圣路,还是奔赴地狱的奈河上的波滚,仿佛进入了空前绝后的幽深之境,时光是否在倒流中穿行呢?
“十层半——”不知是为了吓鬼,还为了壮胆,怎么又一句,就毫无预备的从口中冒了出来,虽然他已经上到了十一楼。
“十层半……”但却是十分的明显了,不仅自己如同被鬼给吓了,而且还吓破了胆。空荡荡的大楼,空荡荡的楼梯,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自己,像摸索在时光隧道里的盲人。任何一个细细邃邃的声音,都在牵动着紧张而脆弱的神经,一种从未曾有过的古今孤寂之感,杂陈在内心的深处,错综复杂的绞拌在一起。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侧耳聆听着。
“十层半——”
仿佛听清了,他缓慢地走到转梯口的中间去,靠近那个巨大的门洞,探身望下去,里面全是黑黢黢的。看仔细了,才能偶尔地发现两个模糊的亮点,像长在黑长的脖子上白色的癣,上面一个,下面一个。应该是分别从十二楼的门洞与十楼的门洞里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线。然而,就在他突然的一抬头的刹那,一个黑色的影子竟活动在对面的墙上,模糊,而且静悄悄地恍惚着。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额头上不时的滚落几滴汗珠,他想起了***故事,被鬼吓着了,一定要不停地把额前的头发往上捋,那是传说中驱邪的最好的方式。绝对不能让它们塌软下来,人的火气就在头上,所谓“怒发冲冠”,连人都怕了,鬼还能不怕吗?
擦了把额前的汗,再一定睛,才看清楚,原来是自己的背影也被投射进来了。自己吓着了自己,不禁有些失措,顿觉好笑。平时那么坚信的唯物论观点,在这时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是在此刻,竟被吓得忘了个干干净净。以前还一直坚信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呢?不仅有些自我瞧不起了,自嘲似的嘀咕着自己的心中,到底还是掩藏着一个可怕的毒素,刚才不就是在兴风作浪吗?
“十一层……十一层半……,”但仍旧数着,只是默默地念着。害怕又会有什么鬼声音,他的每一步都仿佛登天似的,却只是越来越艰难了……
“极限了、极限——了!”字为一**塌在地上,忘记了楼梯板的凹凸不平。全身都已经麻木了,双腿只是无力的伸出去,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任凭怎么也收不回来。喘了几口气,才渐觉**上,隐隐地有些疼痛。
“还有一楼了,得整整神气!”字为双手撑地,自言自语地嚷着,侧过去头顶住墙,而后两手缓缓地扶着楼梯板,艰难地爬了起来。汗珠像天放晴后,间歇在屋檐的瓦沟里的雨滴,有一下没一下的掉下来,摔碎在地上。
突然,几粒沙子洒了下来,正打在了他身上,有一粒还钻进了衣服里面。脸上也粘住了一些,灰尘便如雨天的沉沉暮霭,飘飘洒洒地,全撒了下来。伸手用袖子,拉锯般地使劲一挥,脸上的汗珠便接连着滚落下去。抬头看时,毒舌般的阳光伸了进来,如同乌贼的吸盘,潜伏着,吞噬了流光溢彩的深海生命,悬置在空中,断送着夏日里弥足珍贵的清晨,美好的东西总是饱经摧残。然而丑恶却往往上演着不堪入目的闹剧,灰尘却如鬼魅,张牙舞爪的,阴影似的扩散着,瞬息间就侵袭了下来,兜进衣领中。
“刘师傅,刘师傅吧?在上面吗?”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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