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命运转折 一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慽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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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二点的时候,学院大喇叭照常吹起了起床号。然后播放歌曲:“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开天辟地第一回,人们有了子弟兵。从无到有,靠谁人,伟大的,伟大的,伟大的。”唱片放的次数太多了,刺刺拉拉的。人们从家里陆续走出来,踏着歌曲刺刺拉拉的节拍睡眼惺忪去上班。
大军起来发现已经晚了,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他抓起衣服就往外跑,突然他听见稀稀落落的声音,是不是下雨了?他跑到窗口张望了一下。天阴沉沉的,天空飘落着小雨。就在大军把目光收回的一刹那,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家菜地紧挨着的是楼上品忠家的一小块菜地。
菜地里被踩得一片稀烂,泥地中间是一张旧席子,席子的那一头露出两只脚,而这一头,扁扁的只剩下半个头,头发很长,猛一看,像是一个老太太。
怎么是个老太太?她是谁,怎么会躺在这?
大军把脸紧贴在纱窗上。再仔细一看,他看清楚了。躺在窗户底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品忠的爸!大军随即从窗户上掉下来。他想制止自己的手还有腿不要哆嗦,可是还是一个劲地哆嗦打颤。
是死了吗?品忠他爸是死了吧?那他是从楼上跳下来的了?肯定是了。要不他怎么会躺在这呢。虽然大军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没有感到特别的恐惧。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就他的年龄来讲,还无法理解死亡的内涵。
前几天我还见到他,俊朗的面庞上是和祥慈爱的笑容,现在他却像一节烂木头躺在这片稀烂冰冷的泥地里。没有呼吸,没有感觉,扭曲的脸上,那双眼睛紧闭着,当然不会再讲究他那一头乌黑的头发。
大军感觉心跳加速了一倍还多。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奇,还有一点点悲哀。
大军第一个念头是去找品忠。
大军几步蹿上楼去。品忠家的大门紧闭,大军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品忠,嗨,品忠,你在家吗?”里面仍然没有一点声息。大军这个时候有点担心了。品忠到哪去了?这哥仨到哪去了?你们的爸在底下的菜地里躺着,他死了,你们到底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品忠这个书呆子又去了这会儿还不知道他家出大事了?
大军撒腿往品忠的学校跑。跑出去不到100米,他这才想起没骑自行车,于是又一个急刹车往回跑。
天阴得像一块抹布,笼罩着悲哀的沉重。
大军以最快的速度骑到101中。他把车扔到一边,直接对门房说:“我找高三的杜品忠。”“上课呢。你哪的?”“我是他们院的,他家出大事了,你赶紧叫他出来!”“不行,高三的都在复习呢,叫什么叫。回头教导主任刺儿我你管啊。去去去,出去吧。”“他爸死了!”“你爸才死了呢。”“真的,刚刚才死的。我亲眼看见了。你快点叫他出来,求您了!”“他爸死你怎么看见了?”“你废什么话啊?赶紧叫他出来。”“怎么说话呢你?你他妈才废话呢。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大军被雨水淋的精湿。他站在雨地里,感到一阵悲哀。他想哭,他替品忠感到难过。他爸爸已经死了,就躺在他家冰凉的小菜地里,他却还在那看什么书。

泪水流下来了。大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朝着学校里面大喊:“品忠,杜品忠,你赶紧出来,你们家出事了!”“你神经病啊,喊什么喊,小心我揍你!”大军不管不顾还在喊:“杜品忠,我是大军,你要是听见了,就赶紧出来,你们家真的出事啦!”楼上窗户打开了。有人把头探出来。朝着校门口指指点点。传达室的人看上去是忍无可忍,拿着把扫地的大扫帚飞奔而出,嘴里不干不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来劲了是吧,看我今儿不收拾你。你有本事别跑嘿!”
大军跑了。他想赶紧回家,告诉爸爸。有人死了啊,还是那么熟悉和亲近的人。他的亲人呢?在他们亲爱的爹躺在泥地里的时候,他们在干吗?大军回头望望,又一次流泪了。
大军赶到楼下时,窗户底下站了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的漠然。
大军站在人群后面,猛地一抬头,看见杜家老三品杰在楼角处晃了一下脑袋,不见了。
大军撒腿便追,一直跑到他家楼门口,才把品杰追上。品杰回过头,小脸苍白,往日的活泼调皮荡然无存。大军看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真的很难过。“品杰,你跑什么跑啊,你哥呢?”品杰看见大军问他,想要说话,还没说,就哭开了。大军一把把品杰拉过来。“我爸他怎么死了?今早还好好的呢,怎么就死了?”品杰抽噎着,泣不成声。看见有人围拢过来。大军赶紧把品杰拉回家去。
“你哥呢?”品杰摇摇头。他浑身冰凉,像只被人抛弃冻坏了的小狗。大军找来毛巾给品杰擦干净身上的水,安慰他说:“别担心,你就在我家呆着,哪也别去,知道了?”品杰听话地点点头。他朝窗外看看,可是他不敢靠近窗户。大军过去把窗户给关上了。
天快黑时,林兰被人叫回来了。她僵立在雨中,浠沥黏人的小雨打着她瘦削的脸庞,一缕头发湿漉漉地巴在额头上。被雨水浇透了的单薄的身躯好像是透明的,在雨中瑟瑟发抖。
一切都结束了。
再没有了争吵,不必再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无端猜忌,老杜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的怨恨与爱。一个女人从十八岁开始将生命的全部系于一个男人,都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一旦这座大山訇然倒塌,女人怎么办?
林兰漠然地看着杜敬兰的尸体被人在泥地里拖来拖去。一只脚没有穿袜子,另一只脚却穿着鞋。
你在衣着上一向是讲究的,你曾经对我说,没有你们拖累,我一天换一件衬衣。现在你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了。
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么大决心,是因为我们的又一次争吵?
盛德,你赢了,你最终赢了。
你用这种最残酷的方式了结束了我们所有的爱与恨,你带着对我的藐视和对我报复的胜利走了。一如既往地潇洒,却把忏悔永远留给了我。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慽慽。
你还是那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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