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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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惩治?!”我忍不住抢先惊问:“为什么?他犯了什么戒律?”
知客僧依旧淡然道:“不过是鄙寺独有的一条戒律----但凡擅自还俗或被逐出佛门的弟子,若想要再次皈依,就必先经受阿鼻地狱的磨难,完全消除对世俗的留恋,方能脱胎换骨,获得重修正果的资格。\\”
“阿鼻地狱?哪来的阿鼻地狱?”我怎么以前从未听过有这条戒律?
知客僧耐心解释道:“这里所谓的阿鼻地狱当然不比真正的地狱,只需先闭门思过三个月,再接连历经三重磨难即可---第一重蒸笼地狱,要在高温的房间里打坐两个时辰;第二重冰山地狱,得承受两个时辰的冰冻之刑;第三重铁树地狱,须赤脚穿过满地荆棘。由于静好以前曾任鄙寺方丈,叛离佛门罪加一等,所以还得加罚杖责三十。而今日恰逢他闭门思过三月期满,只要能经受住三重磨难与杖责三十,便能再次剃度皈依我佛。”
这重重磨难,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胆颤----师父天生体虚,还有旧疾,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就算他能侥幸捱到最后没有咽气,那估计也只能活受罪,永远苟延残喘卧床不起……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都说佛门慈悲,但定下这样严酷的戒律,还强制执行,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师父他也当真是死脑筋,就算想重归佛门,天下有的是寺院,何必非要回这玉关寺受罪?
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扯住知客僧的衣袖就问道:“他如今在何处?我当真有要事找他,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知客僧退后一步,拂开我的手,犹如拂开一瓣落叶。“施主不必心急,他今日一早就进了戒律院,此时已将近正午,怕是早已踏入阿鼻地狱。你们只须耐心在此等上几个时辰,待到午后未时他应该就能出来了。”
戒律院?以前我在玉关寺之时,因为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总是乖乖待在后院,极少随意走动,连厨房都不记得在哪边,更别提什么森严的戒律院……
我正欲追问他戒律院在何处,却被冷连拉住,强行制止了我的失态,又朝那知客僧不动声色地笑道:“那就劳烦师父为我们准备一间客房,我们耐心等待便是。”
这次多亏了冷连的“追香虫”,我们才得以很快寻到师父所在的戒律院。
戒律院地前殿内。坐满了白衣与黄衣地僧人。他们正在诵经打坐。个个神情专注。似在为受刑之人祈福。又似在反观自身引以为戒。
看来玉关寺地僧人大多数都聚集于此。\\所以此时寺内空阔。鲜有人迹。正好方便我们行动。
前殿人多眼杂。我们只得绕到戒律院地后门。
谁知后门外也有个年轻僧人。正埋首跪于门前。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念经。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我们正要避开。他却突然抬起了头。是一张清俊熟悉地脸----空柳?!
他外表看上去比上一次又成长了许多。可惜还是改不了爱哭地心性……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微微俯身压低嗓音对他说:“小师父,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空柳都没有抬头看我,只是盯着戒律院的后门哽咽着说:“我师父正在里面受苦,我却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在此等他出来,免得到时连个搀扶他的人都没有……”
我也极力忍住泪。问他:“那你……可想救你师父?”
空柳点点头,随即又使劲摇头道:“可是……可是这是师父自己地选择,我……不可以干涉!他原本就一直病得厉害,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长老们也都说……他不必……再受刑,可是他却执意……却执意要……”说着终于忍不住又开始哭了起来。
原来这是师父自己的选择?
原来他想要摒弃红尘的心,竟如此决绝……
那我……到底该不该进去阻拦?会不会被他斥作多管闲事,阻了他向佛的决心?
我正在心中痛楚纠结,突闻冷连在我身后低声劝道:“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你还是就在外面候着罢。别耽误了人家的苦修。”
听他这么说,我反倒将心一横。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不行,他若是不小心死在里面,我又该找谁去完成嘱托?!”
他只是冷笑,“是吗?当真只是为了什么嘱托?”
我已无心与他斗气,径自走向戒律院的后门,见它没有上锁,便直接推门而入。
身后传来空柳的惊呼:“施主请留步!不可擅闯我佛门禁地……”
话没说完,便蓦然间没了声息,我回头一看,原是冷连嫌他吵闹,点了他地昏睡,又冷着一张脸立于原地,将头侧向一边看风景,“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要救你自己去救,我在这里等你。”
他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感激不尽。

于是我又转身继续前行,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一声低唤:“等等我,贤弟!我跟你一起进去,兴许还能帮得上你!”
我差点忘了,一起来的还有个书生,他虽然没有易容,但存在感依旧很薄弱……
我刚想说不必,就看见前方有两个僧人远远走来,我心头一惊,慌忙拉着他闪身躲到树后。正午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树影,正好能遮掩我们地行迹,但他们若是走近,保不准还是会发现我然后将我驱逐出去……
这时书生又对我说:“这里交给我,贤弟你进去救人要紧。”
说罢他就径直朝那俩僧人迎上前去,佯装迷了路,请他们指点方向,然后又充分发挥他絮絮叨叨的力,跟他们纠缠不清,我便趁机沿着树影潜入戒律院更深处。
戒律院并不算大。我稍作盘桓,很快就看到三座扎眼的石屋,由青石垒成,以石廊相连,看上去拙重坚实,密不透风。与周围古雅的殿宇显得格格不
第一座石屋的基座中空,下面堆着柴禾燃尽后的残骸,还未靠近,就能感到迎面扑来一阵热风。毫无疑问,那定是传说中的“蒸笼地狱”,师父也许正在那里面受刑……
石屋附近竟空无一人,也许就是刚才那两个僧人擅离职守,毕竟谁都不会料到会有人来阻拦师父自愿受刑。
我便跑过去将手放到石门上,竟还微微有些烫手……待咬紧牙吃力地推开石门。迎面而来的高温热浪让我差点神志不清,更甚于酷暑三伏天地威力。别说是在里面连续待上两个时辰,就算多待一秒钟我都快要窒息!
我退后几步。让阳光照进黑寂地石屋里,可是却看不见里面有半个人影。我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冲进去亲自搜遍每一个角落与阴翳……没有,师父不在这里!
我只好又退出去,在通风处敞口气,又赶紧跑向邻近的第二座石屋。
这座石屋周身冒着寒气,肯定便是“冰山地狱”。
“地狱”之门竟兀自敞着,任暖阳倾泻。但里面依旧寒意十足,一走进门。方才在“蒸笼地狱”里蒸出的汗水就仿佛瞬间结冰,门外的那一点暖意根本无济于事。
我打着寒战几经辗转搜寻,终于在堆积如山的寒冰之中发现一个寂然打坐地身影----
他仅着一袭单薄的纯白僧衣,面色与唇色皆已煞白,脸颊深陷,双眼微闭,浓长的眼睫与微皱的修眉已被白霜侵染,就连垂束于脑后地黑发也稍嫌黯淡……若非他口中尚能呼出些许白气,不然大概就会被人当成一座冰雕的佛像。一直留在这冰室里永垂不朽。
我眼前泛起一层迷蒙的雾气,不知是冰雾还是泪水,极力忍住想要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轻覆到他瘦削微颤地肩上。
可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就连呼吸也极其微弱,看来是已经失去知觉。
我想赶紧将他冰室,却挪他不动,便试着摇晃他的肩膀。以期能将他唤醒。但他的双眼仿佛被冰封了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肯睁开……
周围全是晶莹剔透地寒冰,白晃晃地一片。给人一种身在天堂地幻觉,但又分明感到寒气蚀骨摧心,犹如身陷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就这样希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大概就会一点一点地,将生存地意志磨灭。
只怕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将撑不下去……
师父,若能与你一起死在这里,我心甘情愿,但我不想我们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不想让我们就这样带着两颗疏离的心踏入黄泉,更不想在轮回之中将彼此忘却,从此永隔云端……
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醒过来再看我一眼,就算今生不能再给我温暖,那至少与我定下来世的情缘!
求你,求求你快醒过来!我爱你,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一流泪,眼睫也被冰霜侵染,遮挡了视线,但我不敢用手去揉,怕弄花了精心易容的脸。
终于,他仿佛听见了我心中的哭喊,微颤着眼睫缓缓睁开凤眼,但一触见我这张陌生地脸与被冰霜模糊的双眼,原本温润的眼眸竟也被冻结,只剩下无尽的枯寂,失却了悲喜,泯灭了期待。
而我又悲又喜,忙哑着嗓子对他轻声说:“时辰已到,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他毫不起疑,也没有言语,无动于衷地任由我搀着他艰难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出“地狱”,让阳光蔚然普照两具快要冻僵的身体。
我扶他坐在阳光下的石凳上,伸手要为他拭去眉间的冰霜,想让他的身躯回暖,他却凤眼寂然,推开我的手又重新站起身,拖着摇摇欲坠地身躯缓缓迈向第三座石室----
那里应是满地荆棘的“铁树地狱”……( 本章由 读者吧 - 转载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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