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福山庄坐落在隐鹤山的山脚处。
两百年前申浩然创建山庄的时候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只取了个极普通意思,“求天赐福,庇佑儿孙”。到申迟曾爷爷那一代,却已变成了“天之所佑,福之所在”的说法。到申尉手里,这山庄却已不再是武林中最权威的所在,反而有了些淡出江湖的意思,留给人的印象却更加神秘而可怕。近些年,由于申迟和申斓的种种传说,更加令人觉得可畏。
每年四月,隐鹤山上的映山红纷纷谢了,一下雨,花瓣纷纷落在泥地里,鲜艳的红色被深沉的黑色染的污秽不堪,让人忍不住惋惜。
将离在茶室煮茶的时候见值日的小厮慌慌张张从山下跑进院子来,招呼住了。那小厮报告说闻鸦来了。将离手一抖,壶里的水撒了些出来,放下壶,拿出手绢慢慢擦拭。
报告的小厮不敢离开,在那里等着。一会当归出来努了努嘴,那小厮点头退下了。当归看将离还在擦桌子,说道:“我去接他上来,你去禀告三少爷?”
将离看看窗外的映山红,道:“他没和沈彬一起来?”
当归点点头:“他从天山跑掉自然不会回头的。沈彬那么好,他到底还是跑了。三少爷算得可真是准。”说到后来,冷冷的笑,带着点不齿。
将离手撰紧了手绢,一下子站起来道:“还是我去接他吧。”当归拦住她,“你忘了三少爷吩咐的吗?还是我去吧。”
将离捏着手绢,看着当归,并不往后让步。当归看着将离,最后轻叹:“妹妹,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是你也看到了,就算重来一次,结果还不是一样?沈彬那么好,他一样还是辜负。其实该什么就是什么,躲不开,也逃不掉的。”
将离低下头,看着当归离开。
当归慢慢下山,远远看到山庄门口,闻鸦正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庄门口那两棵撑天的大松树。
闻鸦在这里等了莫约一个时辰,小厮去禀报,他就四处看看。他在这里待过好几个月,却觉得很陌生,唯独那庄门前的两棵松树异常的熟悉。想起来四年前申迟中毒昏迷的时候,经常发高烧,不能退。申斓给了个古怪的法子,用唾沫混合松针嚼烂了,和着冰敷在肚脐处.当时这嚼松针的苦差使就是闻鸦在做,申斓说是他给申迟吸的血,所以最好他来嚼――那些松针更是又扎又苦,到现在闻鸦还头皮发麻,当时居然老老实实地去采最嫩的松针,还生怕嚼地不细致,想起来都恶心。
当归看闻鸦那么专注,叫唤了好几声,闻鸦才猛地抬起头。雨这时已停了,只有些水气,当归还撑着一把油伞,依稀有点江南水乡的模样。
当归冲他一笑,“人刚告诉我你来了.三少爷并不在庄里,还在那边山腰的院子等着。你要先去庄里还是先去看三少爷?”
闻鸦迷迷登登答应着先去看申迟。当归看他神色异样,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摇头。从进入天福山庄地界,一草一木,一静一动,无不动他心弦,以为早就忘了的事情一点一滴涌上来,心里就分外难过。
当归引着闻鸦往山上走,雾气沉沉,几步以外就看不清楚了。半山腰上,往下看,只觉得茫茫一片,并没有身在云端的感觉。当归边走边边打量闻鸦,短短半年不见,闻鸦竟已憔悴了许多。原本一双勾魂的眼睛没了多少光泽,两鬓少许的白发,脸上细微的皱纹,看着苍老了好多。
当归礼貌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别后好不好,闻鸦便简单说了一下发生的事,沈彬的离开,还有自己从天山逃走的经过,却没有提到武梦。
当归沉默了好久,叹口气,问道:“还打算回去吗?”
闻鸦愣了愣,不知道她是在问回藏雪谷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闻鸦本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何况他也不想回去。最开始他觉得离开是害怕拖累沈彬,但后来仔细想想,不完全是。他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却不想去想清楚。这个时候,闻鸦怀念起来一起堆的那个雪人。要是那个雪人是个真人能记的事就好了。这样,天地之间,到底有一个证据,能证明自己和沈彬曾经那么开心过。可雪人化了,他也就没了证据。
自己想着就走了神,回过神来,看到当归的眼睛含着浓浓的说不清道不明哀愁,苦笑道:“我也知道我走的窝囊。可不走有能怎么样?他做了掌门,难道我们还能双宿**?就算他肯,我也不能害他。他手不好,留在天山,到底安全些。我俩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两看两相厌。不如好聚好散。”
当归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沈彬为了闻鸦连命都舍得,怎么会为了个掌门就离他而去?天山派里面宗系那么复杂,沈彬那么温和的人,右手废了,做了掌门,必定麻烦异常的多,又谈什么安全?但到底这些事与她无关,她便再怎么寒心失望,也没立场说出来。
闻鸦看她笑得蹊跷,问她怎么了,当归摇摇头不肯说。过了一会,又自己开口道:“其实,我和将离,倒多少有点盼着你能和沈彬天长地久的……你知道吗,以前三少爷曾说你薄幸。他说你可以共患难,却不能长相守。情义浅的,你毫不留恋。情义深的,你先自己躲开。要是躲不开,你就逃走,怎么也留不住你。当时我和将离多少有些不信,他还说你们不信等着看好了。今天看来,倒是应了这话。”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把闻鸦心里的伤口慢慢剥开来,看着血淋淋的,却一个字都反驳不了。闻鸦就觉得心脏好像被灌了水银,很重,要往下掉,难受得要死。就有些后悔来了天福山庄。但这次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再逃走了,怎样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雨渐渐停了,当归收了雨伞,衣服本就是极薄的料子,贴在了身上,婀娜身段分外诱人。闻鸦走在后面,看着看着,有点分心。却突然听见身后悠然一叹,一回头,仍然是雾茫茫一片.当归莫名其妙回头看他.闻鸦知道当归内力远胜于己,她没有听见,必然就是没有,心里越发的慌了。他从上山开始,就觉得异常紧张,现在越发的难受了,好像总有人在盯着自己一样。
觉得有些尴尬,就问当归申迟现在身体怎么样。
当归回头看了看闻鸦,“前两年挺不好的。现在……也无所谓了。”闻鸦犹豫道:“是不是毒还没清?我听说他本来有病,还很严重?”
当归叹口气,“是啊。三少爷本来身体就不好,一直是个药罐子。那次的毒是早清了,可实在是伤了心脉了,万万不能动气,不然就发作。每次发作起来,轻则吐血,重则昏迷数日……他这病根,总断不了……这些年,吃了好多苦。”又看了闻鸦一眼,“你以后莫要再若他生气了。”闻鸦心里突突地,不知当归是否意有所指,脸上却做没事一样,干笑两声“我从来不是有意要气他的.”
当归也不计较他装傻,看了看他右眼,“其实,少爷心里,是极感激你的.当年你舍出性命救他,他也知道。少爷醒来后,总盼着你来,可你在江湖上春风得意,也一直没上过山来。”闻鸦讪笑两声,不敢接话.他又何尝不想上来看看他?可是他怕。再见一次申迟,他怕自己一辈子都陷进去。
闻鸦有点尴尬,便环顾四周,却看到山路边,一捧映山红下一座孤坟。那坟看起来还新,不过一两年的时间。闻鸦记得以前没有这座坟,想看看,却发现当归已经走了好远,正在招呼他过去。
原来已经到了别院门口,青砖木门竹篱笆。闻鸦进去,发现这小院以前有不少机关用作防护,现在都拆了。当归猜到他疑惑什么,就道:“少爷的意思,以后这院子不要那么多的防护。说不定哪一天,你悄悄上山来了,怕被机关弄伤了。”
闻鸦脑袋嗡嗡的,想说什么,却看见申迟站在竹篱处,心就猛地咯噔一下。仔细看,却是将离穿了申迟的衣服,立在那里。当归叹口气,“你不好好去准备,把少爷的衣服穿出来做什么?越大越调皮。”
将离看闻鸦的脸色依然非常难看,冷冰冰的眼神混了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闻鸦尴尬的笑了笑,“我来看看你家三少爷。还烦你带个路。”将离脸色几晴几暗,冷冷问了句:“你找我家公子到底什么事?若是没事,别去烦他。”
当归皱皱眉,有些怪将离的无礼,却也没开口。
闻鸦倒被问住了。离开了武梦后,他找了地方喘息了几日。很多的疑惑渐渐汇上来,交织在一起,压得他难受。他不想去追究申迟到底做了什么,也没有那个能力。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见申迟一面。他稀里糊涂上山来,想了很多事情要找申迟问个清楚,可这会子倒觉得可问可不问,也没什么大不了。末了笑了笑,拿出佛染尘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把这剑还他。算个了断吧。”
将离眼睛一下红了,说了句:“好。你跟我来。”
转身的背影,异常的像申迟。
闻鸦心中越发毛毛的,竟不敢去看她背影,只跟着她。
没去正屋,却到了当日申迟养伤的卧房。闻鸦想起以前在这房里偷偷吻申迟,忍不住去看那床。还是洁白的锦缎上面浅浅的花,申迟却没在上面。
将离捧出个盒子递到闻鸦面前打开,却是泣血灵芝一枚,“这是申家欠你的,三少爷让我现在还给你。这样你们见面,就真的互不相欠了。”
闻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说要还申迟佛染尘,申迟就还他灵芝,觉得很气愤,可又没有气愤的理由,都是他自找的。他赌气一样,把佛染尘双手送到将离面前。将离慎重接过,气氛更加凝重。
当归这次却没有出来圆场,闻鸦实在想发火,又发不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他在哪?”到这一步,他已忘了来的目的。心里异常的慌乱,见了申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将离领着他去了正屋。
正屋的光线异常灰暗,中午的阳光射进来,也带着暧昧不明的颜色。走进去,却没有看到申迟,倒是正中一座神台,旁边立着金刚杵,上面群蛇缠绕,这个闻鸦倒认识是密宗欢喜佛的神座。闻鸦实在不知道申迟弄什么玄虚,看那些蛇像栩栩如生,竟似会扭动一样,又觉得可怕又觉得新奇。正屋东面神案上似乎还供着一个牌位,看不清楚是谁,一切只觉得十分诡异。
闻鸦没有看到申迟,去看那两个女孩,她们分别站在佛像前方两侧,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不言不动。
闻鸦心中奇怪,慢慢走上神台,站在原本佛像的位置,突然有种想法涌上来。他觉得自己就像那缺位的欢喜佛,本该在尘世历尽情爱欢喜,通达神性,成就大乐。可神位缺失了,自己到底没有通达神性,只留下这些毒蛇等待着吞噬自己。而冥冥之中,有目大如椽,从天俯视这一切,正暗暗的嗤笑。
这种想法如此荒唐如同天方夜谭,以至于闻鸦全神贯注的思考着,直到胸口冰凉的感觉传来,佛染尘插在了他的胸膛。
当归和将离在他面前慢慢双膝跪下,叩拜下去,态度虔诚之极。他终于恍然大悟。这一次,他终于要见到申迟了,而且,恐怕再也不能够离开。
-全文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