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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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节大班机械设计基础课间,高羽琪辅导员走进教室来,她通知大家:学校要给新生办理身份证,需要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请同学们尽快交到各小班班长手里。
陆煌匆匆吃罢午饭赶回寝室,他对自己有没有这种特定规格特定颜色的物事不太确定。事实上是他翻箱倒柜摸衣捏包也没有找出理想对象,照片不是大小不符就是颜色斑斓,有的两者兼备,完全不符合预定条件。陆煌于是只有出门去找照相馆。
出门的时候北方阴霾的天空开始飘洒下漫天的雨丝。小时候的某种爱好让他没有雨天打伞的习惯——习惯的力量是伟大的,陆煌长大了也依然如此。他顶着上天的恩赐穿过成群的楼区,篮球场区,来到商业街,穿行于商业街的各条街道,在来来回回的淌了五六遍之后终于柳暗花明地在一个高大建筑物的后边看见一个一人半高的小房子。小房子的门顶上订着两张方形的厚纸板,相机大小,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照相。
陆煌很高兴,有一种长久漂泊的游子找到了归宿的喜悦。他走了进去,一个中年大叔迎了上来,问道:照相?
陆煌点头,答:嗯。
中年大叔打量着他,微有错愕,问:要不要整理一下?
陆煌:不用了。我赶时间。
中年大叔:什么样的照片?
陆煌:一寸黑白的。
中年大叔拿起一个傻瓜相机,叫陆煌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然后‘喀嚓’一声完事。
——多少钱?十块。什么时候取?一周后过来。我要最快取。另加三十,明天下午来。好。
陆煌第二天领到照片时大吃一惊,他有点不能确定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他自己。他一遍又一遍地问那个照相大叔:师傅,你肯定这张就是我的?
——错不了,昨天就你这单生意。
照片上的陆煌看起来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比落汤鸡还要落汤鸡。不算稀疏的头发经雨一淋,紧紧的贴在一起,完美的显现出陆煌脑袋原本的轮廓。额前飘逸的刘海变成了几缕散乱的杂毛,横七竖八地躺在脑门上。一张平时特别耐看的脸由于没有了自然状头型的呼应怎么看怎么别扭。由于照相之前经过长途奔波,陆煌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济两眼无神面黄肌瘦,哦,不对,照片是黑白的,所以看起来有点面白肌瘦,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野鬼。
陆煌看着手中的照片,想起昨天照相师傅初见自己时的表情,暗暗表示理解的同时还差点佩服起他的心理素质来。自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进去,这位大叔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做完活计,还能伸手找自己要那么多钱,确实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
思索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陆煌才记起手中照片即将的用途来。然后他在那里呀—呀—呀—地咆哮狂吼不已,却仍然无法排谴心中的郁闷——身份证是一个人登记时的脸面,他这张寒碜的照片让他以后脸往哪搁?过路的路人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远远地避开,生怕沾染上一丝戾气。
郁闷地回到寝室陆煌找到他本班的小班班长雷宇,一个由大家共同推选出来的高大东北汉子,剑眉星目,热情爽朗。他例行公事无精打采地把照片递过去,说:宇哥,你将就着收下吧。
雷宇接过相片,看了看,说:嗯,是挫了点。
接着他又把相片递回来,满怀歉意地说:照片我已经上交了,你自己去找高羽琦辅导员吧。
补交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就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职。这种事情由当事人自己去是最好不过的了——在中学时一直就是班长的雷宇对此很清楚。
陆煌无奈,谢过之后转身离开。
高羽琦辅导员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哪去找?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陆煌,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照片能不能过关的问题,他得思索怎样才能找到目标人,他得担心照片能不能及时交上去。这可是关系到他身份证的大事。以后在北京出校在外就靠它了,马虎不得啊。

由于刚来没几天,什么导员办公室干部会议室陆煌还没有弄清楚具体位置。他也没有想到去问本班小班长雷宇,他觉得这么点小事不值得去麻烦别人,那样会被别人看扁的。他认为自己应该有意识地培养独立解决事情的能力,不能光指望别人的帮助。更何况他的那个从小学沿袭下来的座右铭告诉他事在人为,只要他努力,他就能搞定一切。
怀着能搞定一切的思想陆煌开始自信满满。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了食堂,一阵风似的在橱窗口打了一份饭菜,然后端着盘子龙行虎步地走向一排排的餐桌,目光凌厉居高临下的扫视着那些正坐着安安份份就餐的同学。他的气质如同天神下凡,他的眼神如同藐视众生。
这似乎注定就是一个邂逅的开始。
陆煌在快走到餐桌尽头的时候眼睛对上了一双不避其锋毫不示弱的眸子。
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谁也没有丝毫退缩。
时光仿佛被拖慢了脚步,流连缓行。
画面被定格在那一瞬。
这一刻似乎是永恒。
陆煌腿脚不停,穿花蝴蝶般的在餐桌间穿插。他来到那双眸子的主人的餐桌旁。
餐桌上只有一个食盘,四人的座位只有对方一个人。
周围人声鼎沸,空座难觅,却没有人在这张桌子旁落座。
似乎是潜意识里表达对强者的尊敬。
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陆煌放下食盘,从兜里摸出相片。
——她是高羽琦。
传说中的人物,陆煌此时最想见的人,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遇见全不费工夫。
陆煌没有掩饰眼神中的欣喜——他把相片递了过去,说:高导,这是我的身份证相片,之前没来得及交。
高羽琦眼睛抬望着他,看了好一会,陆煌站在那里,低下了头,之前的对视终于结束,以陆煌的失败而告终。其实,他没有对着来的意思。刚才惊心动魄的过程他居然内心平静的不起一点波澜,除了有一点类似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在这个过程中,他却一直没有坐下——开什么玩笑,她是领导,是陆煌的辅导员,手底下有两百来个像他这样的兵。借他三个胆他还不敢坐。
高导接下相片,这才收回一直看着陆煌的目光。低头瞟了相片一眼,明显的愣了一下,又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陆煌。接着又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又抬起头来。脸上看不出表情。
不知为何,陆煌想起了小时候没做家庭作业老师堵在教室门口检查一个同学放一个同学进去的情景。当时他是那么的忐忑不安惶惶不已。现在他感到来时的气势在逐渐消失,原本内心滔天的力量有点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
还好的是,高羽琦辅导员并没有就照片说什么,她只是从随行的包里拿出一支笔,叫陆煌在相片反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于是陆煌歪歪扭扭地写上那两个自己曾经写过千遍万遍的名字,比相片上的本人更加难看。
高羽琦麻利地把相片和笔放进包里,说:可以了。
陆煌微微躬身,很虔诚地道:麻烦了,高导。
高导说:没事。
然后陆煌端起先前搁在餐桌上的食盘,在高羽琦辅导员的眼皮下离开。就近找了一个空座。然后目不斜视地狼咽虎吞起来。
他很高兴,原本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他胃口大开。
三个呼吸的工夫,陆煌就风卷残云般的扫荡完毕。他高中养成的吃饭高效率依然保持。那时的时间金贵,有着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美誉,浪费不得。很明显,在旁边有高羽琦辅导员的坐阵下,他的战斗作风依然保持得很好。吃完之后他站起来,重新端起盘子——上面已经不剩什么了。经过先前的桌旁,他的辅导员还在,正慢条斯理的挑着吃。食盘里并没有比陆煌第一眼看到时少多少东西。
陆煌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高导你慢用,然后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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