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闻香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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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惜墨走到小屋前,发现屋前的空地上正燃着一堆火,火上吊着一只釜,釜里的水已经滚开了,火堆旁边的甑里有白米和一堆干蘑菇,只是小屋的主人不知所踪。
饭做好了,惜墨等了很长时间却不见老妪出现。月光透不进来,小山谷在苍茫夜色笼罩下显得有些阴森。惜墨猜想老妪正呆在小屋里,想要进去请她出来吃饭,但又怕太造次,只能耐心等待。夜色如墨,地上的火在夜风中摇摆晃动,眼看就要熄灭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野兽叫声,让惜墨有些心惊肉跳。她犹豫再三,终于端起尚有一丝暖意的釜甑,向小屋走去。
小屋的堂门虚掩着,隐约有昏暗的灯光透出来。惜墨轻轻推开房门,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她只好脱下鞋,将釜甑放在木地板上,走进堂屋。
这间堂屋空荡荡的,除了门后的大药柜以外,再没有别的家具。惜墨忍不住走到药柜前,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看起来。中下方的柜中都是一些常见药。越往上,写在柜面上的药名越珍稀,金线莲、西辛……这些药名惜墨都听师父提起过,只是从没亲见。最顶上那排药柜上的标签有好多是空白的,只有几个柜子的标签上面写着惜墨从没有听说过的药名。看来,那老妪定然是和自己的师父顾老头一样,醉心采集药草、研究医术,也是个医痴。惜墨想到老妪为得珍稀药草,不畏艰险攀上悬崖绝壁,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大凡研习医道之人,若遇到自己从没有见过的药草,都很想一探究竟。惜墨也不例外,虽知没经过主人同意很是无礼,但她忍了又忍,没有忍住,最终伸长手臂拉开上层的药柜,取出了金线莲和西辛。惜墨把这两味药捧在手中又看又摸又嗅,仔细研究,满心欢喜。她心道,若是师父来到这里,定然会高兴得跳起来。
惜墨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踮起脚来去够最上层的药柜子。她的手够着了那个标签上写着“冰菱花”的柜子,刚准备拉开时,忽觉得颈上一凉,老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不住手?!”惜墨颈不能转,只能用眼角循声瞄去。只见老妪站在她身边,正目光灼灼地直盯着她。
“说!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悬崖绝壁上?你为何要偷我的药草?”老妪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那个悬崖山岩上如凶恶猛兽般的老妪又回来了。惜墨不敢动弹,把自己的经历如实告诉了老妪。
待惜墨讲完,老妪的神情和缓下来,但并没有撤下架在她颈间的利器,只是直视她道:“你如何让我信你?”显然,这老妪爱药如命,生恐有人偷去了她的药草,因此对惜墨百般猜疑。
惜墨一楞,实在想不出什么让她相信自己的办法,只好道:“婆婆,我怎么做你才能信我?”
老妪想必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方法,只能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父又叫什么名字?”
顾老头叫自己顾老头,也让别人叫他顾老头,却从不用他的名字。但惜墨却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知道了顾老头的名字。几年前的夏天,师兄和师姐到山下出诊了,顾老头和年纪小的惜墨两个人留在家里。顾老头心血来潮,要惜墨帮他一起晒书。惜墨搬书时,发现一本泛了黄的旧书,书皮上写着“顾云宣”三个字。惜墨很好奇,就拿着书去问师父顾云宣是谁。顾老头那天刚画完了一幅自己很满意的画,午饭时又喝了几杯小酒,情绪特别好,有些醺醺的。他看了看那本书上的三个字,笑着告诉惜墨:“二丫头,你记住了,这就是师父的名字呀。‘顾云宣’……要是以后出了山,有人问起来,可不要忘了啊!呃……”顾老头打个酒咯,把书从惜墨手里拿过来,几下便撕个粉碎,又朝天上一扔,在满天纸屑中摇晃着走了。
如今听到老妪问起,惜墨不敢隐瞒,只得报上师父和自己的名字。不想那老妪在听到“顾云宣”三个字时,右手猛地一颤,惜墨顿觉颈上一阵刺痛,接着便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
老妪异常激动,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
惜墨只得忍住疼痛,回答道:“师父姓顾,照顾的顾;名‘云宣’,云彩的云,宣告的宣。”她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老妪右手一松,架在惜墨脖颈上的利器也落到了地上。此时惜墨方才看清,那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现在他它正躺在地板上,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
惜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却见那老妪神情凄楚,泪流满面地呆立在那里。
老妪呆呆地站着,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直到惜墨上前轻声唤她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先用衣袖轻轻地将眼泪拭干,然后很和蔼地拉着惜墨的手道:“孩子,你跟我来。”
惜墨跟着老妪走进另一个房间,屋子里满是瓶瓶罐罐,药香盈室。屋里的榻上摆放着几棵新鲜的药草,很显然,这老妪是因为研究药草太过入迷而忘记了要吃晚饭,因此也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老妪拉着惜墨坐下,起身离去。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盆清水和一条面巾。惜墨连忙起身要接,老妪却示意她坐下。惜墨只得乖乖坐好,老妪拿起毛巾开始帮她擦洗颈上的伤口。她的动作极其轻柔,让惜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老妪边擦边向她问及顾老头的一些事情,当她听说顾老头收养了三个孩子时,犹豫半天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他自己没有孩子吗?”问完后,直直望着惜墨,脸上的神情很是奇怪。惜墨笑道:“师父没有娶妻,自然就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有我们三个徒弟。”听到惜墨这样回答,老妪神情一松,开始给惜墨上药。
惜墨只觉伤口处一片冰凉,很是舒服,便问道:“婆婆,这药膏是用什么做的?敷在伤口上冰冰的,真舒服。”
老妪听她这么一问,并没有马上作答,只是问道:“你师父是不是把他的本事都传给了你们?”见惜墨点头,她目光一沉,若有所思,稍一停顿后,将药瓶凑到惜墨鼻端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来闻闻看里面都有什么?”
惜墨依言轻轻吸了几口气,只闻得清香满鼻。老妪则紧盯着她,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片刻,惜墨抬起头来,神情崇拜地望向着老妪道:“婆婆,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药草的?”见老妪不答话,她又接着道:“这药膏里有海龙、海马、米贝、蚤休、雪山林、麝香、玛瑙、血竭、藏红花、雪莲根、当归、白芍、川芎、羚羊角、龙胆草、冰片、石灰、黄连、胎盘、豹骨和象皮,还有……”惜墨还要往下讲,却被老妪挥手制止。她盯了惜墨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孩子,婆婆知道你真的是他的徒弟。”
原来顾老头有种特殊的本领:他的鼻子对药草味十分敏感,无论多少种药混在一起,只要是他认得的药草,他都能一闻便知。有时若是含的药材种类多了,实在闻不过来,他只要亲自一用,便能一一说得出名称来。他想让他的徒弟们也拥有这样的本领,于是每天训练他们研究药草的气味、体验药草的药效。微墨、点墨和惜墨都能以味辨药,尤以惜墨最为突出。顾老头曾亲自炮制了一味丸药,让他们三人同时通过闻味和试用来判断里面的药材种类,结果只有惜墨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把40种药材名写在了纸上。
老妪原本对惜墨的话仍心存怀疑,现在见惜墨果然丝毫不差地说出了药膏中的药材名称,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在灯光下仔细打量了惜墨一番,笑道:“乍一看,你一点都不显眼,仔细看来倒是越看越让人觉得舒服。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顾惜墨,爱惜的惜,笔墨的墨。”惜墨赶紧回答。老妪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缓缓地低下头。片刻后,方才抬起头来,含笑对惜墨道:“好久没有人来我这里了,我们先出去吃晚饭,然后你陪婆婆聊聊天吧。”言毕,起身先行往堂屋走去。
惜墨跟在她后面,脑海里却浮现出她脸上刚才那个含泪的微笑。
惜墨把早就凉透了饭菜重新热了一下,然后就和老妪一起在地板上开始了她们名副其实的晚餐。老妪先尝了一口汤,对惜墨笑笑道:“味道真不错。”惜墨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在老妪对面坐了下来。晚餐很安静地进行着,直到结束,两人都无语。

当惜墨收拾完餐具回到堂屋里的时候,老妪仍然坐在地板上。看见她进来,老妪抬起头来朝她笑笑,指一指自己的身旁道:“惜墨,你来坐吧。”
惜墨依言坐在她身,在跳动的灯光下,她能看见老妪的眼眶微微发红。老妪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问道:“你跟你师父有多长时间了?”“五年了。”惜墨回答,同时在心里微微叹息:五年之前她失去了一切,绝望让她想跟随父母和弟弟而去,是顾老头救了她,教她医术,让她有了再生活下去的勇气。
“五年……”老妪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无限的伤感和无奈。“你师父就你一个徒弟吗?”老妪又问道。“不是,”惜墨回答,顿了一下之后,她又进一步答道,“我还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姐。我师兄叫‘微墨’,师姐叫‘点墨’。”“‘微墨’‘点墨’……”
老妪又重复了一遍惜墨的话,神情悲苦,“为什么他给你们取的名字里面都有个‘墨’字?”
惜墨沉默起来:虽然师兄和师姐说师父是因为喜欢舞文弄墨才给他们取这样的名字的,但是她总隐隐觉得师父意不在此。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因为顾老头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真正的原因。
想起师父,惜墨担心起来,不知道师父和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师父是不是真的被当做刺客给抓的起来?如果被抓,会不会被杀头……想到这里,惜墨不禁打了个激灵。她猛地坐起来,急切地朝老妪道:“婆婆,我要去京城?从这里到京城要多长时间?”惜墨在向老妪讲述她的遭遇时,没有提到顾老头在祭月仪式上可能被人当作的刺客的事情。老妪听她讲完之后,脸色也变了,一个劲地追问惜墨事情的原委。当她知道顾老头上京是为了解六王爷身中之毒,以求光大顾氏医术的门楣之后,不由得连叹道:“二师兄啊,二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老妪告诉惜墨,她叫秦墨舞,和顾老头是同门师兄妹。当年,秦墨舞的父亲——被江湖中人称做“妙手回春”的秦松阳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叫方元华、二徒弟叫顾云宣。他这两个徒弟的悟性都很好,尤其是二徒弟顾云宣。秦松阳曾经几次表示要将衣钵传给顾云宣,这引起了大徒弟方元华的嫉恨。方元华生得潇洒英俊,嘴巴又甜,深得师妹秦墨舞的欢心。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秦墨舞将家传医书偷出,在一个月夜,和方元华一起私奔了。方元华千方百计地在将医书骗到手之后,便将她抛弃,从此再无踪影。秦墨舞悔恨交加,自觉无脸再回家见父亲,于是四处行医为生。
半年后,江湖上传来“妙手回春”病危的消息,她顿觉天崩地裂。当她赶回家时,老父已经盍然长逝。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二师兄顾云宣这才向她吐露爱意。原来,顾云宣一直暗恋着秦墨舞,只是当时秦墨舞为方元华所迷惑,根本没有注意到顾云宣对她的脉脉温情。秦墨舞自觉已经配不上二师兄,就狠心拒绝了顾云宣,决定四出云游。顾云宣见她去意已决无法挽留,就表示会等她一生。
秦墨舞讲到这里,拨了拨身边铜灯的灯芯,屋里突然明亮了起来。她停了一停,接着道:“我四处寻找珍稀药材,想圆父亲未圆之梦——尝遍天下百草,悬壶济世。几个月后,我路过京城时,竟然遇见了方元华。他见到我以后,百般忏悔,说他当时是想带着医书到京城闯荡出点名堂后再回来接我,谁想回去后却找不到我了。我已经不再相信他的鬼话了,可他对我纠缠不休,说要和我一起采集药草,从此再不分开。他一直跟着我到了这座山上,就在你昨天掉下来的悬崖边上,他凶形毕露,逼我交出家传医书。我这才知道原来那日我偷走的不过是医书的上部,他为了得到下部医书才对我纠缠不止。别说我手中本就没有那下部医书本,便是有也不会给他。我起先还拼死抵抗,后来想到已经去世的爹爹和被我辜负了的二师兄,顿觉此生再无意义,于是就从崖上跳下去了。天见可怜,我和你一样命大,也跌在了山石上,并在崖上发现了一种珍稀药草。我采到了药草后,历尽艰险,沿着裂壁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才到了崖底。我没有绳索,只得徒手攀缘,夜间不敢活动也不敢睡觉,几次差点坠落,当真是九死一生啊!”
她讲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胸口不住起伏。过了片刻,方才慢慢平静下来,接着道:“我发现这山谷虽小,却很适合药草生长。许多稀有的药草这里都有,于是我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只是偶尔出去把药草卖给最近处镇上的药铺,以此为生。我原想有生之年,再也得不到二师兄的消息了,不想竟然能在采药的时候救了他的弟子,真是上天有眼!”她越说越激动,不禁哽咽起来。
惜墨听得她讲了自己的遭遇,方才知道原来师父顾老头竟也有这样的伤心情事。难怪他给他的徒弟们取的名字里都带有个“墨”字,原来是为了纪念自己心爱的女人。
惜墨心系师父安危,只想快点回到京城。她想秦墨舞既是自己的师叔,又研习医术多年,想必医术高超。如果师父没有被抓,他们必定要去六王府为王爷解毒。若能请得师叔同行,一来可以让师父和师叔见面,二来有师叔帮忙,六王爷痊愈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些,他们师徒也可免遭杀头之祸。想到这里,惜墨就直接讲明原因,请求秦墨舞与她同去京城。秦墨舞沉吟片刻,并未表态,只是带惜墨进了里屋。
秦墨舞从药架上取出一个黑色的匣子放在惜墨面前,惜墨认得这是盛银针的针匣子。秦墨舞打开匣子,娶出一根银细长的银针来交给惜墨道:“你师父教过你针灸之法吧?”见惜墨点头,她就捋起衣袖露出枯瘦的胳臂来,对惜墨说:“你来扎我的内关**。”
惜墨记得师父在教他们针灸之法的时候说过,他们的祖师爷练过内家气功,他在下针时体内气流经手指传到银针直达**位,有着平常的灸法不可比拟的惊人效果。只是自己的师父不是练功的料,所以没能学到祖师爷的这个绝技,为此,顾老头曾经在他自己的三个徒弟身上煞费苦心,想让他们学会运气下针。
可惜的是点墨对气功根本不感兴趣;微墨倒能运功发气,只是每次都不能将气运至针上;惜墨运功时只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从体内输至针上,只是气流顷刻便断,根本达不到治疗的理想效果。可见,这运气下针法并不是那么好成就的。
如今惜墨见师叔让自己下针,便依言取过银针,凝神屏气,只觉一股微弱的气流从从右臂处经过经过右手手指传到针上。秦墨舞浑身轻轻一震,遽然抬头,面带惊喜地望向惜墨。随后,惜墨就感觉到然后自己体内的那股气流瞬间消失了。
惜墨见秦墨舞没有开口,便将银针轻轻从她手臂上取出。秦墨舞只是满面欣慰地望着她,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二师兄能有你这样的好徒弟,真是他的造化。”
惜墨不明白她的意思,刚想开口再求她同自己一起去京城,却被秦墨舞挥手打断道:“今天乏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言毕,又起身抽出架子最顶端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递给惜墨道:“你把瓶子打开,取一粒丸药服下。”
惜墨依言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那药丸清香扑鼻,惜墨却满心疑惑,因为这次她竟然闻不出药丸里包含哪些药材。
秦墨舞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药丸是我用刚刚发现的新药草做的,你自然闻不出来。这药化淤消肿效果奇佳,你浑身是伤,服上后伤处就能好得快些了。”
惜墨闻言,谢过师叔,然后吞服了一粒。这药丸入口便化,惜墨只觉五脏六腑暖和和地,甚是舒服。
她本来就已经很困倦了,倒在地板上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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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韩寒新文《再见,四川》,感慨颇深。
80后、90后以及2000后,必不会令老祖宗失望。
对于未来,我们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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