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寒风中盼望冬夜短,当领导都爱听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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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在团部医院河边上的太平间里蜷了一夜
◇“奴隶们盼望冬夜短”唱过多少遍,从来没有那天体会这么深
◇我估计你对中国农民的狡黠还是没有足够的认识
◇小道消息说**去年八月就知道**正在准备造反
◇“刘邓”都说顺了口,怎么又说邓小平是人民内部矛盾
◇你家里正不停地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我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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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方亭小学
吉如雪同志收
本县工农机械修配厂吉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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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25号的信收到了,谢谢你。没想到春节前还能收到你的信。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独自一人在团部医院河边上的太平间里蜷了一夜。还好,那天太平间里没有停放死尸。
为了节约化肥,改良土壤,我们三排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跟团部医院联系好了,为他们掏厕所,把粪往连队挑,说是两全其美,双方得益。可是,整整10里路呵!到了连队,还得先倒进粪池,掺上水,再往地里挑。挑肿了肩膀,一个人一天也只能挑回两担。挑了两天以后,连长、指导员都说效率太低(并不是觉得人太苦)。于是韩排长就想办法,到31连借了一条水泥船。可是没人会撑。七八个人,你几篙子他几篙子,嘻嘻哈哈地,一个个忙得浑身是汗。隆冬腊月,靠河边的冰上已经能够走人,河中间也结了一层薄冰,水泥船就叽里嘎拉地压着冰在河里转。大家就开玩笑,给我们的“破冰船”起名字,“农垦号”、“知青号”地乱说。从水上走又要绕好远的路,等把船弄到医院的河边,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天正在黑下来。身上回了汗,一个个又冷又饿,浑身打颤。把船扔在那里又不放心,真搞丢了也赔不起。再说,除了船,还有十几只粪桶。每人再带一担粪回去是不可能的,但空桶挑回去明天再挑来,也太作孽了一点。于是就想留一个人在那儿看船,粪桶扁担等家伙也就用不着带来带去的了。可是,留下来的人除了一夜不能睡觉以外,还有两顿饭怎么办却作了难。当然,主要是晚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好自告奋勇,抢挑重担了。因为我以前经常出去,运输连、轧花连、团部生产股都有熟人,混顿把饭问题不大。估计离开一个半个小时也不至于就把水泥船搞丢了。只是跟他们提了一个条件,把一只水烟袋留给我,夜里可能要好熬一点——因为抽香烟太费钱,生产队里的男知青已经有好多人开始捧水烟袋了,那东西除了省钱,劲儿还大。到后来是等他们大家都走了以后,到二中郑玉章老师那儿混了一顿晚饭。临走时,郑老师送了我几步,说了几句话,让我如沉深渊。他说,跟宣教股要我要过好几次,都没成功,也就作罢了。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提这回事了。方股长也跟他说起过,说这个人能写会画,能唱会拉的,连队死不肯放。两个人默默地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分手。无话可说。
回到医院后,起先倒也没有想着要钻太平间,河边上孤零零的一间房子,里边两张铁架子木板床,空空荡荡,怪瘆人的。那水泥船两头各有一个小舱,里面堆了些乱稻草,钻进去倒也躺得下来,只是腿伸不直。问题是那个洞口和圆形的水泥盖子,还都带着防雨水的翻边,密封相当好。要是不盖吧,就会很冷;要是盖上,万一睡着了,那么小的空间,搞不好闷死了,第二天早上他们来就正好给我收尸了。想来想去不能钻在里面。于是就在河边上转悠。
你还记得《柯山红日》里的那两句唱词么?“一整夜北风吹柯山,奴隶们饥寒伴雪眠。奴隶们盼望冬夜短,奴隶主夜长好安眠。”以前唱过不知多少遍,从来没有那天夜里体会这么深。刺骨的北风里,冬夜真长呵!去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在外边过夜,球衣外面就是一件小棉袄。站在那河边上,一阵风吹过来,真像身上什么也没穿。到最后,看看太平间里的两张板床和可以关上的门窗,终于再也经受不住那诱惑,也不忌讳那板床上曾经躺过几个死人了。
起先还想开着电灯——也是因为好几年没用电灯了,灯亮着觉得心里舒服,感觉上也暖和些。但马上就有医院的人来查问是怎么回事。为了不至于太平间都呆不成,老老实实地把灯熄掉,刮着火柴卟噜卟噜地抽水烟,一直抽到肺里胃里、头里心里全都难受起来。过一阵子就起来跳跳,驱驱逼人的寒气,活动一下几乎冻僵的手脚。从水泥船里捧了几捧乱稻草堆在床板上,钻在里面,其实并没有一丝一毫暖和的感觉,纯粹是心理上安慰安慰自己。
遥望北天,浮想联翩。已经过去的岁月就够艰难的了,尚未到来的日子则更加沉重。到农场来八年了,文化大革命已是第七个年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没认认真真地想什么。身上冷得坐都坐不住,哪里还顾得上认真想什么东西。
说了这么多废话。还没有回妹妹的信。
你们校长怎么老是在搞什么外调的呢?我在想,是不是你们方亭的文教上有意在让你磨练磨练?或者说,是对你的考验?看你能不能把这付担子挑起来。2月10号放寒假的话,不就只剩了十来天了吗?这么短的时间,欠的费能收齐吗?要过年关了,倒像是逼债的黄世仁。下去收钱,心也不能太软。他是贫下中农不错,要知道你这钱可是为国家、为政府、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收的。你说我这话对不对?那些农民也可能欺负你是个女孩子。妹妹虽然插了年把的队,但是我估计你对中国农民的狡黠还是没有足够的认识和体会。我们刚到农场来,还在28队那边时,就有贫下中农偷国家的棉花。抓到了,还说没有人不偷。所以,**除了让他们协助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之外,也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他们对看好自己本来就很干瘪、很羞涩的钱袋还是用心尽力的。在这件事情上也并不需要多少智慧。无非是两个人比谁的面皮更老。而这决不是你的特长。我可怜的妹妹。

我们这里最近也在盛传一些小道消息。**去年八月底、九月初的南巡讲话。说是在武汉、长沙、南昌接见了许多地方上的党、政、军负责人,跟他们说九届二中全会,评论**、陈伯达乃至林立果,说**那时就知道**是陈伯达的后台老板,正在准备造反。之所以在很广的范围内讲这些,其目的就是有意让某些人把消息传给**,逼着他加快行动的步伐。天高皇帝远,上层的事我们不知道。但是,我感兴趣的是:**是在九大当上了二把手,写上了党章以后才开始有了“彼可取而代之也”的野心的呢,还是在文革初起,高喊“谁敢反对**,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时就已经在向这个目标努力?他那时不就已经在研究古今中外的政变经吗?估计九大之前还只不过是扫除障碍,向权力中心靠拢,九大之后才明确了行动的目标。我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一前一后两个中国的二把手,接班人。但是,有一件事却是非常明确的:在任何情况下,恰到好处地说说好话、拍拍马屁,搞一点小小的个人崇拜,是所有当领导的人都不会拒绝,都不会反感的。具体到现在的我,就应该学着说我们的连长的口头禅,揣摸他的思路,在他面前,更重要的是在他不在场的时候,对别人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他的话,顺着他的毛抹。哪怕是心里正在想着用火焰喷射器对准他。当然,也用不着像**一样,时时刻刻把手指头夹在语录本里面,那样子实在让人作呕。但是这样做,肯定有人要说闲话,要受到一些人的讽刺,要疏远一些人,那是免不了的。呵,写着写着,忽然有点怕了起来。这还是我苗辰大吗?
关于在陈毅的追悼会上,**接见张茜时说邓小平与**不一样,邓的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话,还没听说过。也有点不敢相信。只怕又是小道消息。反正不会是大道,大道的话,要从两报一刊上来。文化大革命是干什么的?就是打倒刘邓的反动路线的。从一开始,打倒资反路线的口号一提出来,邓小平的名字就跟**连在一起,“刘邓”、“刘邓”都说顺了口,这会儿怎么又说邓小平与**不一样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可是天壤之别的事。但是也不敢说它就是假的。有好多小道消息,七传八传就传成真的了。也许这就是当今中国政坛上的风格,或者说,是处理事情的方法?如果这个小道消息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邓小平不会被打倒了?实在难以想象。走着瞧吧。好在跟我们关系也不是很大。
关于你家里在不停地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如果对方的条件、性格确实很好,相处着试试看也未尝不可。其实,这才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事情。我是有意拖着到最后才说。其实是心里不想提它。承蒙妹妹据实以告,足见你胸怀坦荡,磊落光明。我虽不能无动于衷,但也自知,这决不是酸溜溜地吃醋可以解决问题的事。曾经痛下决心与你分手,并且为自己的“高尚”而感动,为自己的决断而有荆轲式的满怀慷慨。但过一段时日,却又情不自禁地抓起笔来,涎皮赖脸地给你写信。于是才知道,什么“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还是自己骗骗自己的。为你考虑,什么西安保密工厂的上海人,窃以为不太相宜,也太远;雉水县城工厂里的北京知青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学徒工离领导阶级到底还差得远;倒是滨江的教师同行和你二哥给你介绍的他的同学让我觉得更合适一点。当然,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要说,最适合妹妹的人选“舍我其谁”。但是现在已经不那么自信了。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成熟吧。
放了寒假就要去一趟上海的话,估计就要在上海亲戚家过春节了?那么,我回雉过年就看不到你了?这样也好,我索性在连队过了春节再回家。请放心,再不会有什么威虎厅,吃醉酒了。曹华隆在监狱里也不知怎么过年。不说了,就这样吧。
辰大72,元,30
今天是腊月十五,我在这偏僻、荒凉的江边遥祝妹妹生日快乐。不大不小的雨下了一天,几乎没怎么停。我倒更情愿是下雪。此刻更深人静,芦棚外,风声雨声一片,正不知几许深远。胸中心潮翻滚,一如这江滩上的风雨。写了一首诗献给妹妹,聊作生日贺礼。妹妹的小屋此刻也在风雨之中么?
兄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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