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可怜也真可怜，我妈妈给连长的爱人带了一包口罩做见面礼
◇原来这连长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的
◇有些事也难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再等着碰运气吧
◇如果不是**倒台，大概还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形势
◇他一来就抓阶级斗争，整整抓了两年了
◇如果不这样干，他自己会不会也站不住脚
o
o
雉水县方亭公社方亭小学
吉如雪同志收
本县工农机械修配厂吉寄
o
o
如雪：你好！
我刚刚把妈妈送走，早上6点的汽车。她是31号下午到的，在这里只呆了两整天。大前天到中心队汽车站去接妈妈的时候，心里真希望能同时见到你呀！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妈妈这一次来，让我又多懂了一些事，或者说，又学到了一些东西。她来了两天，说是去找连里的领导了解我的情况，其实跟连长还没有谈到一个小时的话，倒是跟连长的爱人在一起泡了两个晚上，加起来总有六七个钟头。不知道她们叽叽咕咕地都谈了些什么。第二天就责备我，太不会跟人相处。说领导也是人，不是天上的神仙。不过想想也是，连长他们全家搬到连队来已经两年了，我这一次才从我妈妈嘴里知道连长的爱人叫冯淑兰。我平常有事去找连长，有时甚至在他家里开会，遇上了他爱人，笑一笑就算是打过了招呼，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你想知道我妈妈给她带去的是什么见面礼吗？告诉你你别笑，说可怜也真可怜，一包口罩。我妈妈在纺纱车间挡车，什么待遇都没有，唯一不希罕的就是口罩。我家里有一口蚊帐，就是用拆下来的口罩拼成的。1972年元旦那天，我看着那三个小家伙每人胸口晃当着一只簇新的口罩，心里直想笑。不过，看来她们还真谈得挺投机的。
原来，这老萨看起来威风凛凛，在连里说出话来地动山摇，其实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的。他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5元，当连长每个月补贴10元，加起来也就45块钱，说起来比我们每个月多二十多块钱，但是他爱人又是肝炎，又是糖尿病，还有什么妇科病，还带着3个半大的孩子，根本干不了什么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在仓库里、大场上做点零碎活，算是很照顾了，一个月也就十来块钱的事。总共60元左右的收入，大大小小5个人过日子，实在也难为他了。最近，说是江门县罐头厂从今年夏天起常年收购蘑菇，连里有几家老职工听到消息后，在家里搭起架子来种蘑菇，隔三差五地采了，用自行车送去卖。他们也想挤出半间房子来种蘑菇，多少也能贴补一点。但是又担心，要是别人看了，在连队里搞成一股风，以后万一有人为这门副业耽误了正事，自己说不响嘴，不好管别人。我奇怪我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连长的爱人告诉我妈妈，连长自己也有很严重的关节炎。白天在人面前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夜里睡下来常揉着膝盖哎哟喔唷地叫唤。但只要一出家门，就得强撑着做出个英雄好汉的样子来。被她这样一说，我倒是也觉得这连长当得不容易。我跟她说，你可不知道他整起人来有多狠呵。但是我妈妈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还有，我妈妈也知道营部和学校等其它几个单位要调我，但是连长不肯放的事。她只是跟我说，已经跟连长和他爱人都说过这件事，甚至还说了我们俩的事。连你已经当了一年多教师，领导上正在培养你入党，因为跟我这个可教子女加知青相处，已经有了不好的影响这样的话都讲了。再等着碰运气吧。
她这一次来把周芳麻烦得够呛，还好的是她的小卖部后半间就住她一个人，比集体宿舍又要好一些。
干活的人们已经下工回来了，以后再写吧。
元月3日中午
这一次的元旦社论《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学了吗？元旦那天晚上，在团部放了一场革命样板戏《奇袭白虎团》的露天电影，我没去看。前天晚上又到我们五营来放了一次。除了这两个晚上，我们这些天正在翻来复去地学元旦社论。“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学全国人民”，“工业、农业、商业、科学技术、文化教育等和方面的广大革命群众，要继续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全面贯彻执行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方针，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完成和超额完成国家计划。”说起来是还在“抓革命，促生产”，但是实际上好像已经偏重到促生产这一方面来了。估计林老二这么一倒，这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恐怕是真的快要结束了。底下该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了。还有，这一次陈毅逝世也要算是一件大事吧？报纸上郑重其事的发讣告，登消息，**还参加了10号的追悼会。这说明**为“二月逆流”平反大概是确有其事了。回想起文革中陈毅的一些讲话，实在就是胆子大得很，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也没有他潇洒。但是我想，如果不是**倒台，大概还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形势。“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自我爆炸之后，就是这“雪化时”到了么？可惜马克思又要迫不及待地等着招见陈老总。这世上的事情真让人没法不叹气。
近来，这里劳动依然是冬季农田水利，整天挑大河，挑明沟，顺带平整土地，男孩子们赤了脚站在结了冰花的水里挖，女孩子们挑肿了肩头，苦着脸捱。晚上收工回队时，一个个晃呵晃的路都不会走了。多少能解点闷的，是关于**的小道传闻在多起来。到了晚上学习讨论时，全是讲这些东西。什么**怕风怕光啦，林立果选妃子啦，叶群跟黄永盛关系非同一般啦，三叉戟上了天周总理怎么喊话啦，传得天花乱坠的。人死了，有些事可以让我们知道了。同时，连里又在组织大家回过头去重新学习去年七月一号的两报一刊重要文章，“号召全党要警惕现在正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坏人总是伪装自己，搞阴谋，耍两面派。但是他们既然要干坏事，就不能不暴露。”说,这就是伟大领袖**洞察一切，早就识破了**的花招，几个月之前就向全党全国发出了**要叛变投敌的警告。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倒是“深挖5•16”的事好像松了下来，近一段时间不怎么提了。
妹妹近来在干些什么呢？平平静静地上课学习改作业本子？你们的公社文教辅导员，你们的校长又跟你讲过什么吗？上次见到你还是去年5月的事情。快一年没见了。元旦已经过去，春节又马上要到了。
我这几天真的在琢磨我们的这个连长。这个人有魄力，下手狠得很，把**的“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运用得纯熟自如，游刃有余。他一来就抓阶级斗争，抓了整整两年了。最主要的是抓了一个曹华隆，一个吴小山。曹被判了10年，才下来一年多，还有漫长的牢狱生活在等着他。吴在连队里监督劳动改造，现在从早到晚低着头挑担，低着头走路，老实得像条狸猫。另外还有20多个监督对象，或者说干脆一点，就是打击对象，他们是不准抬起头来扬眉吐气的。其实，他很可能也知道，这些打击对象里有好多人并没有过错。我们32连现在是全团有名的红旗连队。但是，他自己也是地主家庭出身。还有他的老婆也是。他自己也就过的那样的日子。三个孩子身上什么时候都是破破烂烂的。要是让我来当这个连长，我会怎么办？我也会像他这样咬着牙，依靠一部分人去打击另一部分人，甚至毁灭一些人的政治生命吗？那么，把哪几个挑出来作为打击对象，喝令他们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呢？想不出。恐怕也得先挑成份不好的，吃柿子要拣软的捏。正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就更加要在这一方面注意，更加对出身不好的人狠一点，才能表示自己的革命是自觉的、彻底的，证明自己已经站到无产阶级这一边来了。所以，抗日战争时，汉奸对待自己的同胞会比日本鬼子更残忍。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对。我也会眼看着男孩子们赤着脚在剌骨的冰水里开河，看着那些女孩子们挑得瘸手跛脚而毫不动心吗？不知道。他自己也有病，很重的关节炎。可是，他仍然咬着牙，把这三四百个男女知青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路上赶。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无产阶级红色江山永不变色。为的是反修防修。我们以后会不会得关节炎？宁可得关节炎，也不能变色，也不能修。32连是知青连队，活计只能压在知青们的肩上。如果不这样干，他自己会不会也站不住脚？不知道。我头有点疼。不想再为这件事费心思了。随他去吧。
写好了以后再看看，自己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这就是我们的“情书”？这封信有必要寄给你吗？再说吧。
辰大72，元，15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