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兵团战士狠批懒汉,插队知青活割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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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文章就“万岁”和“打倒”两类,但真要写出点新意来也不容易
◇我们“兵团战士”一天的流水帐,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全连每个人都要写一份批判稿,批判“活命哲学”、“懦夫懒汉思想”
◇一打三反运动开始以后,连队里出现的全新气象
◇对妹妹提出的进行经济上的积累的要求作一个十分实际的回答
◇离开大田劳动的利害得失
◇朋友来信说,一个社员养的猪,半夜里被知青活生生地割走了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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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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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mydear!你好吗?
我坐在这床边上给妹妹写,桌子稍低一点,不是太舒服。我把妹妹的大照片夹在这面椭圆形的镜子背后,一翻过来就正对着妹妹的大眼睛。床铺的位置重摆了一下,我现在一个人独占朝南的窗户。但他们说,他们情愿把窗户让给我,四个人躲在里边自成一个小天地。这叫各得其所。
上次信上妹妹说到写文章的事,我想起来,近来因为连部跑得勤了,插空也翻翻报纸,这才知道连里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新华、解放、文汇基本上也都订全了。最近报纸上的几篇关于钢琴协奏曲《黄河》的文章写得倒还像回事情,乐曲本身喇叭里也经常放,好象也就那么回事,还是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还是黄河船夫曲,保卫黄河,就是里边加进了《东方红》和《国际歌》的几句谱子,变成一个杂烩了。报纸上一片喊好声。这是歌颂、赞扬的“万岁类”,跟批判的“打倒类”不是一回事,但是你别看铺天盖地的文章就这两类,真要写出点新意,写出点水平来,还也不容易。我试了试,发现手已经生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口号一样的东西。现在是只有在给妹妹写信时才信马由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有说不完的话。再说,写文章需要时间和精力,而且,既然要写,就决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寻找乐趣。但是,我们哪儿来的时间?体力劳动是那样地繁重。何况,并没有很迫切地想拿起笔来的冲动。让我们把这记在备忘录上吧,看来,要写,也只有发扬雷锋的钉子精神了。我总觉得,写文章固然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是,如果写的人没有呐喊的愿望,大概总不太能感动人。不知妹妹以为然否。或许,这正是我的世界观需要着力改造的证据?“资产阶级的东西多了,无产阶级的东西就少了”。我的妹妹近来有没有抽空写点什么?
不早了,明天还要开早工。明天中午再来给妹妹写。妹妹也睡吧,祝你做一个好梦,梦见哥哥在她身边。梦中再见!忽然想到,妹妹睡觉时,那条又粗又长的辫子是放在哪里的呢?
5月26日夜
来把我的情况详细一点告诉妹妹。这是我们“兵团战士”一天的流水帐,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早上5点,大喇叭准时“吹”起床号。多少米多,米少少多。除了营连排班的称呼外,这是唯一提醒我们,自己是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的一件事情。于是立刻就哨子声响成一片,排队上早工,或是出操。一个个睡眼惺忪,脸不洗牙不刷的。一个小时左右,回来刷牙洗脸吃早饭。如果连队自己安排了什么急活儿,那起床的时间就没准了,说不定4点,说不定3点半。那时就有人嘀咕,说是“半夜鸡叫”,但是一边说一边也就斗私批修,批评自己不应该这样说。早工一般是锄草,拔(铲)芦青,捉地老虎。要是只是出操,就舒服一点,只有半小时左右。今天早饭吃的是青蚕豆。
6点半到7点半,一个小时的天天读,雷打不动。早请示,五领先,三遍万寿无疆,三遍永远健康。读毛选,学文件,谈体会,说感想。内容一般是前一天晚上就布置好了的。
上午到11点半下工;下午是1点到6点。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现代化的气息,中午下工和下午上工也都是团部放广播吹号,不再是上工敲铁板,下工落红旗了。就是听不见自己连队的喇叭,也能听见其它连队的。但晚上还是得等傍黑后自己回家,说是6点,我看7点也不止。小钟告诉我,晚上其实也放广播吹号,但各个连队的领导都嫌下工时间太早,大家商量好,下午就把广播给关了。反正谁也没有手表,连连长指导员都没有。连部有一个小闹钟,还走走停停。要说准,就数大喇叭了。有一次,33连的文书下午忘了关广播,准六点广播响了吹起号来,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且,因为劳动的地块远,就拿我们连队来说,居住地在北6条大路边,最远的地块南1条最南头到连部有6里多路。上下班走一走就得四五十分钟。近几天的劳动内容是棉花间苗、定苗、除株间草,稻田做小田梗,平田,漫田(放水之后平田),马上就要收麦子了。以前劳动中都有半小时左右的休息,这一个多月来无形之中取消了。不过,我的体质之强足以顶得住,妹妹不要担心。而且,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经常只参加半天,或两三个小时的劳动。有些身体不太好的人就只好中途“借屎遁”,借口要大小便什么的走开去歇一下。
然后所有的其它活动都安排在晚上,各种各样的大会小会,几乎没有哪一天得空。最起码每天都得有个“晚回报”,对照**思想检查一下自己一天的言行,哪些是符合的,今后要坚持;什么事情上执行得还不好,今后要注意;做了什么错事,有过什么样的私字一闪念,要斗私批修……,每个人都得把自己梳理一通。要是这一天出了什么屁漏,那就不得安宁了,不但自己班里要深挖狠追查根源,有时还要惊动其它班,乃至全排三个男生班三个女生班,一齐帮忙分析批判,来做思想工作。到那时,那事主实际上也就离“靶子”不远了。
然而,我的身体比以前却是差些了。两年前的夏天,体重是135,现在是114。说来也可笑,我六五年初中毕业时就是120,过了5年,少了6斤。我说的体质强其实是身体的素质。这得感谢母亲给了我一个强健的“底子”和从小就开始的体力劳动。现在就是人较瘦——不过,马上就会胖起来的。“心宽体胖”,妹妹既然叫我“放宽心”了,还怕胖不起来吗?妹妹说是不是?你说呀!你们那里现在也开始大忙了么?我跟你说,锻炼不仅应该,而且是需要,但是,可千万要当心身体。妹妹听见了吗?大前天,我的朋友裘铁军被同伴用大锹把脚戳伤,送到团部医院去了,到今天还没回来,听送他去的人说,伤得很厉害。你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吧?
今天在家歇了一天。刻写《卫生公约》,用了一整天!不过也不能怪我,单是找钢板铁笔腊纸就转了整整半天。还给妹妹写了这么多字。已经有不少人说了,要我刻一张“马恩列斯毛”五个人的头像,印出来全连每个人发一张,排长、连长也都说,这主意不错。但是,我这会儿还要来写一份批判稿,批判“活命哲学”、“懦夫懒汉思想”。全连每个人都要写,明天早请示要读的。妹妹睡吧,你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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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此刻在干什么呢?今天是五月二十九,外边是泼风斜雨。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个上午我是怎么过的:在地里疏通积水。雨点打在脸上,麻沙沙地疼,风吹得人站都站不稳,眼镜上有了水,什么也看不清。穿着两件单衣,上下里外全部湿透,回来后冷得直抖,衣服一脱,满身都是鸡皮疙瘩。就是这样在地里和风雨搏斗时,我也想到我的妹妹。队里那么多亲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会要你们女孩子出门的吧?不过也用不着不放心。回来后姜茶、热水都有的,擦了老半天,满身通红,换上干净衣服,反而觉得十分惬意。吃好了饭,下午准备睡觉。这会儿坐在床上给你写——放下帐子,拥被而坐,说不出的舒适。
你看,这儿的人思想觉悟现在就是这样高,知道地里的棉花被水淹了,一个个不用动员,拿起铁锹钉钯,鞋一摔就顶着雨往外冲。干活时还乐呵呵地大声叫喊——风大雨大,听不清说话。不断有人跌到水里,别人也笑,自己也笑。也不管是谁的“任务”,是一排的,还是二排的,有积水的地方就去了。完全自觉地从国家、人民的利益出发,响应**“必须把棉花抓紧”的号召。这也是一打三反运动开始以后的全新气象。要是在以前,这么大的雨,谁会往外跑?在这里,人的精神面貌已经彻底地变了,思想正在经历一个从未有过的跃进。这也是一个很可喜的事情,是吧?(停一下)刚刚炊事班的同志找上门来收热水瓶,给大家冲开水。他们也在为大家辛苦着呢!翻天覆地的变化呵!以前下雨天炊事班正好不要烧水,连温水也不烧:没有干柴!可是,现在却到每个宿舍门口问:有没有空热水瓶?我此刻有点被他们感动了。精神变了,能发挥出多大的物质力量呵!
我睡一会儿,再起来给队里写东西。还是写昨天刻的卫生公约。昨天是刻印后发到各宿舍张贴的,今天是要写了贴在大饭堂里的。妹妹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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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规律告诉你了,再来给你说说我目前的经济情况。妹妹愿意听吗?
每月的工资是23元。但步行串连时借的钱还未扣清,还有不到20元,每月扣两块。这次买提琴借了11元,另外还借了4元,共负债15元。准备六月还10元,七月还5元(这样一说,当然会吓得妹妹不敢来了)。这样,到十月份全部还清,从11月起就没有债务。照目前的情况看,节约一点开销,每个月至多可以省下10块。这个数字是小得可怜,但也只能这样了。也许,工资以后会有所调整,但不能寄予希望。兵团成立时风传要加到28元,最少也要加到25元,到最后一分钱也没有加。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长时期的艰苦奋斗、厉行节约,“节省每一个铜板为着战争和革命事业,……”这就是我对妹妹提出的为了达到“依靠自己的力量”而进行经济上的积累的要求所作出的十分实际的回答。
我们今后的经济将不会是宽裕的。但是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把生活安排得很好。妹妹相信这一点吗?会相信的。因为,她的哥哥是永远值得信赖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把我们的两颗连在一起的心分开的力量,无论什么也不能把我们的爱情阻拦。我们将用自己的手去建设好我们自己的生活,是不是?紧紧地拥抱你,吻你。
你的兄5,29
从28号起到今天,都在家里写、画(29号上午除外,那是自己找的)。“脱产”了,心情反而没有在田里劳动舒畅。跟几个不太合得来的人在一起,没话说,还又得逼着自己跟他们“合得来”。昨天下午骑着自行车(抄没的公车)出去看地形,在外边兜了三个多小时。几个连队转了转,要求他们提供原有的平面示意图资料,不管是多么简陋。有的地方实地“勘察”了一下。好久没出去了,就像鸟儿出了笼子似的,心情出奇的好。连里的会议室还没有动手,这就开始搞全营的平面图,营里等不及了。萨连长来看了一会儿,兴致勃勃地说,会议室的布置可以缓一缓,马上要来搞一个反映我们连队的一打三反运动的大批判漫画专栏,要搞成展览会的形式,真人真事,要我现在就开始构思,准备搞“创作”。好心情一下子就被他打下去了,还不敢在脸上有所流露。这件事有几个难处。一,他恐怕太抬举我了,我不知有没有那个本事,画虎不成反类犬;二,搞32连的一打三反漫画,必然要丑化曹华隆,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三,这一搞上手,起码半个多月不能参加劳动了;四,和现在合作的几个人一天到晚在一起真没劲,憋闷得很。可是,要是他真的一心要搞,恐怕也很难推得掉。印象与影响问题倒还在其次。妹妹,我应当怎么办呢?
今天接到一个朋友寄来的信和书。起先听说有信,还以为是你的,空欢喜一回。信上说,雉水从四月份起,农村里,特别是知青,就闹春荒,粮食、烧草都缺。有好多人只好回家啃娘老子。家里实在无力支持的,就只好在乡下偷鸡摸狗,得了手就到其它队的知青那里去共产。没粮没草,不偷怎么办?跟这些知青为邻,可怜那些社员们只好多操点心了。好在现在农村里也不准多养鸡,按人头每人只能养一只,否则就要作为“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他们有一家邻居社员,不听队长劝告,养了一只“自留”猪。夜里听见猪在狂叫,赶紧起来,发现养的猪被割走了一只耳朵,另外一只耳朵只割了一小半,猪圈里满地是血。那社员一口咬定是知青干的缺德事,破口大骂狗日的知青是土匪,是强盗,是来祸害贫下中农的——不过,也没骂错。确实是知青干的,是谁干的他们都知道,以前在他们那里提过这事,这一次是付诸行动了。上次我弟弟来信,也提到粮食紧张,青黄不接。舍友们见我一边看信一边笑,问写的是什么。给他们看了,宿舍里笑翻了天。知青们刚下乡,还不会过农村里那种算了又算,抠了又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又大,心又粗,没有大人真心指点、照料,怎么可能诸事顺当。你们那里没有这些事儿吧?想到你信上说的经常在几家亲戚家做客,自己的口粮计划里,杂粮还一粒未动,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上帝保佑!只愿妹妹自己当心,照料好自己,免我担忧。说来惭愧,我担心又有什么用处!
刚才把你的信又看了一遍,心中有一种无限的甜蜜、柔美、缠绵的感情,像细浪轻轻地向岸边荡漾,拍着沙滩……
妹妹,珍重!
你的辰大写于儿童节
(一个已经不再属于我们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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