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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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意回到钟家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万家灯火如萤火虫般在大地间布满整个城市,若有若无的灯火偶尔映照在萧意如冬日般沉寂的脸上,萧意慢慢地走着,冬日夜晚的街道多了分冷清少了分温暖,偶尔几个行人,缩着脖子,急匆地向家赶去,或许这样的天气,窝在家里,围着炉子,守着老婆孩子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萧意长长的背影被偶尔的灯光拉得更长,行单影立地过了半辈子,不过是依旧一匹瘦马,一把长剑,几缕情思。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夜晚,依旧是马声萧萧,人影依旧。
萧意立在钟家的大门前,看着无人的角落怔怔出神,良久,突然掉转了马头,径直向城外奔去。
一切又如我何干?
灯火处,必有热闹。大皇子府,大皇子祈天阴着一张脸,坐在桃木的太师椅上,手指紧紧抓着扶手,指节都已微微发白。大皇子的脸色跟他的指节一样,苍白着。他的眼睛发出阴鸷的光芒,终于对跪着的一个黑衣人吩咐道:“好好给我盯着,若有什么事,马上来禀报。”
“是!”黑衣人迅速地离去。
祈天站了起来,走都书桌边,看着案上刚写了一半的奏折,一把抓起撕了个粉粹,狠狠地向前丢去,顿时整个书房都飘起一片白色的碎屑,破碎的纸片晃悠悠地在空中荡了几下,才慢慢地落到地上。祈天看着飘落满地的纸屑,身子一软,如丧气般坐到了椅子上,把头抱在双手里,俯下身子趴到了桌子上。
萧意去了郊外的慈心寺,阿依达送来一包银子,说是师父传话回来,让阿朝不要出去做事了,多陪溪云逛逛京城。阿朝看着阿依达阴沉的笑脸,想问什么,当着溪云又咽回去了那句疑问。
“师父还说,若是闲着可以去郊外慈心寺走走,那里清净。”阿依达带完话,就转过小身子,径直去了,留下疑惑的阿依达和溪云。
溪云看着阿朝,疑惑地问道:“阿依达这几天怎么了?昨晚你和他坐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阿朝摇头,“什么都没说呀。”
冬天一日日的深了,天气也更加的萧索,京城却似乎突然的热闹起来,有心的人会发现,很多地方很多时候莫名地会多出一些人,气氛似乎也怪异起来。
大皇子府邸,一向不大去皇妃屋里的大皇子,破天荒走进了皇妃的屋子,正在梳妆的皇妃惊得差点掉了梳子,半响才站起来,娇笑道:“殿下今日怎么得闲来妾这儿?”
大皇子只站定了,淡淡地看了一眼皇妃,“你明天和慕容家小姐和萧家小姐一起去慈心寺敬香吧。”
皇妃诧异地看着大皇子,“妾身并没有约两位小姐去敬香呀,怎么好冒然……”
“我已经替你约好了两个小姐,你径直去就是了,今年冬天我总觉得寒气阴人,身子总也不大爽快,你也去我看看有什么兴旺之道才是。”大皇子眉头皱着,说得煞有其事,根本不理会皇妃微微变了的脸色。说完这些连坐都不肯坐一下,转身就走了。
皇妃怔立在房中,半响才负气地把梳子摔到镜子上,咬着细碎的牙,一张清秀淡雅的面庞笼罩在一片夹杂着气愤的伤感中。
一位丫鬟走了过来,捡起皇妃扔过的梳子,试探地问道:“夫人,去么?”
皇妃楚氏其实是宫中楚妃的侄女,与大皇子是表兄妹,亲上做亲的,但大皇子对他这个表妹从小感情就淡薄的很,加上楚氏性格软弱,不会讨好人,这时日一久,大皇子对她更是兴趣寡然了。这大皇子每日自会去新娶的几个小妾那里,楚氏也自守空房,畏于大皇子的阴狠和强势,又不敢向娘家说什么,更不敢向一向护短的楚妃稍有微词,唯有终日以泪洗面而已。
楚氏叹了口气,“能不去么?”说完苦笑地低下头,抑住凝聚的泪水,“给我梳妆吧。”
东门大街上,三辆马车在一群衣着富贵的护卫下簇拥着不紧不慢地赶过,眼尖的老精们,早远远地避开了去。那可不是大皇子府的,慕容丞相府和萧府的马车么?这样的人家,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敢随便招惹的,还是早躲开去了的好。
一条巷子里,袖着左臂的李尚书公子李英才带着两个仆人远远地看着这几辆马车,李英才的目光如果可以杀人,早就把走在最后那辆车子里的人剁成碎片了。
李英才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妈的,臭娘们,天天躲着不出门,一出门还带了这么两个主!”
一年级稍大的仆人,有点害怕地看着少爷,“少爷,那,那我们还跟去么?”
“跟!怎么不跟!老子听说她们要在寺里住一晚上,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可少爷,那大皇妃还有慕容丞相家的,可不好惹,这万一……”
“少废话!给我招子放亮点,有机会就动手!哼,别人都以为有那么两个主在,肯定不会有人老虎头上拔须,少爷我今天就赌一把,非把那小娘们逮住不可!”
“是!”那仆人也咬了咬牙,看着咕噜噜驶过的马车,眼睛里也发出兴奋的光芒来,“我去召集人手。”汉子说着就兴冲冲地离去了,留下用一只手剔了剔牙的李英才和另外一个跃跃欲试的仆人。
这边,阿朝带着溪云骑着追风也向郊外的慈心寺奔去,溪云最近总有些不适,阿朝也心事重重,他们昨晚商量好,今天去慈心寺拜拜菩萨,可不一大早就起身向城外奔去了。

萧然索然地坐在马车上,自那日跟世子逛街后,她再也没出过府门,终日就是默默地呆在房间里,偶尔坐在花园发呆。阿依达几乎也不出门,终日陪在她的身边,每天给她讲一些外面的事,或者舞几招刚学到剑法给她看,或是一起逗弄着小弱。这几日阿依达看着萧然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似乎有话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萧然对身外的事早就不像以前那样热心,所以对阿依达的反常也兴致聊聊。这日忽然接到大皇子妃的邀请,说是一起去慈心寺敬香,同去的还有慕容家姐姐,萧然也无所谓去或不去,任由着爹的安排一大早就出门了。
上次去慈心寺是什么时候?对了,是去年秋天吧,那时还是和风一起去的,他们骑马,路上还赛马来着,风输了,虽然知道风是故意让她的,萧然还乐得都快飘上天了,那个时候萧然认为自己那样的快乐会一辈子持续下去的。可幸福总是很短,再回首,往事可追,那人已逝。物是人非,岁月蹉跎,最是无情。
慈心寺还是那样幽静,藏在大片的古树苍阴中,寂寥宁远古朴。穿过那些看过无数人间喜怒哀乐的古树,踏过那些承载了万千远赴求安的希望的石阶,萧然跟在大皇妃身后,握上慕容琴柔柔弱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紧跟了大皇妃的步伐向寺里走去。
悠长沉厚的钟声跟往常一样响起,慈心寺的前殿里香火旺盛,缭绕的烟雾散发着淡淡的佛像,慈祥的观音大士慈悲地看着众人,三个女子此刻正恭敬地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向佛祖诉说着心底的秘密。
大殿的另一头,悄然多了几个布衣的汉子,摸着几枚铜钱,似向那慈悲金钟里扔掷着自己愿望的金钱,偶尔也会似无意地瞟一眼正闭目的女子,早有警世的仆人远远站了开来挡住了好事人的眼光。烟雾缭绕的大殿,除了殿后和尚微微的吟哦经文声,再无其他声息。
三个女子站起,早站立在旁的寺里小沙弥双手合十赶紧叫了声“阿弥陀佛”,“几位女施主,里边请,师父已经准备了斋饭,并备了房间。请施主跟小僧来。”微微一稽首,小沙弥带着三个神色各异的女子向后殿走去。
踏过高高的门槛,院子里依旧是两个硕大的香鼎,依旧点着根根燎燃的佛香,四处都是佛香的味道,让人顿觉五根清净,再无杂念。斜穿过旁边的廊沿转过一道小门,便是接待游客的厢房了。出门而去,早拜过佛祖,并抽了签的阿朝和溪云早已被安置在厢房,因为溪云没来由的头晕,并未解签阿朝就伴着溪云回房歇息了,这会正一个人拿着签打算去到后殿找智慧师父解签呢。
迎面而来确是小沙弥带着几位华服女子,阿朝赶紧放慢了脚步,让开身子,打算让几位小姐先过。
站定的阿朝,目不斜视,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心口莫名地有些微微的疼痛,那种恍惚的熟悉感让阿朝不禁抬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停止,又似乎流失太快,眼前绚丽过去,暗香浮动,世间万物渐渐脱去华丽的外衣,留下本来的苍白和真实。所有的伤怀,无奈,迷失,疑惑,等待,悲情,似乎都为了这一刻。惊艳,惊喜如滔滔江水,浪荡而来,却又很快融入大海,留下一片沉寂。四目相对处,惊鸿过后的伤痛,如那蝉丝般缠绕开来,拨开处尽是雪白的血肉,撕裂般的疼痛却带着失却后的愉悦;迷惘和无忆处,更是那暗天的星辰,失却了颜色,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光线,失去了那心动的颤抖,那动魄的爱恋,留下指间心底淡淡的忧伤。
萧然不可置信地咬了咬手指,丝丝温暖的血迹残留在苍白的唇上,刻心的疼痛提醒萧然这不是一场梦。
就连慕容琴柔原本忧郁的脸色都变得苍白,大皇妃更是睁大了眼睛,捂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风,真的是你?”萧然终于开口,所有的惊惶化做惊喜,惊讶化做幸福,萧然伸出手,似乎要抚住阿朝那张俊朗的脸。早已怔住的阿朝看着萧然的苍白的小手,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
“风,你怎么啦?”萧然向前走了一步,“你终于回来了,我,我不是做梦吧?”
阿朝再退后一步。渐渐沉稳下跳动的心,朗声道:“姑娘,我叫阿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你说什么?风?”萧然惊恐地张大眼睛,“我是然然呀,你,你为什么这样说话?”萧然再也经不住这样的激动,身子一软似乎就要倒下去,慕容琴柔赶紧握住萧然早已凉透的手,也惊讶地看着阿朝,“殿下,您……您怎么了?”
“阿朝,是你么?”远处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生,惊起阿朝,阿朝再退后一步,茫然摇头,“你们认错人了,我走了。”说完逃似的转身向声音处跑开。
萧然凄然叫了声,“风!”推开慕容琴柔,就要追去,另一双手臂拦住了她,是大皇妃,急切叫道:“萧姑娘!”那眼神分明是局外人看得分明,“我看殿下必有他的苦衷,来日方长,姑娘何须太急?”
萧然无措地看着这位自己并不讨厌的皇妃,放弃了挣扎,无力地叫了句:“皇妃,姐姐!”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伤心再见,情思难断,独不见,蓦然回首,那沧海早换了桑田,再见亦是两难,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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