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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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夜,风舞独自穿过东堂半明半暗的走廊,从头至尾也不见一个侍卫。想想也在理,骙炎离山已有半个月,东堂的戒备自然松散了些,再加上她调了些人去守着闻歌馆,就连百羽都给黯夜调去了南堂,因此东堂之中就更缺人手了。如今看来,甚是不妥。骙炎将东堂的令牌交予她,是出于兄长的溺爱,是担心她出嫁之后有什么不顺心,偏他自己又不在山上,所以才将整座东堂的人都交给她差遣。可风舞却是个不爱管事的懒人儿,令牌在手中,无非就是束之高阁,哪会费心去过问东堂的事。直至今日经过,她才发觉种种隐患。戒备如此松懈,头一个就危及到后头两个院子的安全。
她微微蹙眉,脚下却没停,因与纤书约定了时辰,这会儿没时间多做停留,只能等明日再作打算。
正琢磨着,转眼已进了纤书庭的院子。与东堂如出一辙的清静,花园中影影绰绰的点了几盏灯,就连前头正屋的灯火也是稀稀拉拉没几盏,除了蝉鸣蛙叫,再无旁的声响。许是因为身边并没带上个丫头一同过来的关系,咋一见此处清冷的夜色,打心底里冒出一丝寒意。
先前打发巧玉去给赋月轩梦玉报讯,告知赋月的下落,也好让赋月轩一干丫鬟们能早早安心。而无尘入墨都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又总是对纤书心怀忿恨,不让她们跟来也是怕言语中起冲突。剩下无音一个倒是个省心的,但总要留个稳妥的人看着屋子吧,因此她才决定谁也不带,独自一人前来赴约。
如今,却有些后悔了。
走到正厅前,她刻意放重了脚步,里头却是无声无息,也不见一个丫鬟迎出来。无奈只好自个儿掀了帘子进去,果然见正厅中并无一人,空点着几支烛火。
“有人么?纤书……”她扬声唤道,良久无人应声。侧耳听了一会儿,东边的屋子传来阵阵流水声,隐隐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语,这才放心下来。风舞知道,那边是杂务伙房,丫头们定都聚在那边忙活了,怪道这边都没人照看了。
“咔嗒”一声轻响,突然自左侧的门后传来。风舞回首看去,不是头一次来纤书庭,自然知道那扇门通向纤书的内室。想了想,脚步不由自主的移了过去。
“纤书?”她的声音荡漾开去,却依旧如石沉大海。
风舞推开门,穿过回廊转过碧纱橱,兜兜转转就进了纤书的内室。这间屋子倒是亮堂些,她一眼便看见和衣躺在床前贵妃榻上的纤书。
“纤书,我来了。”再一次出声唤她,可纤书却不为所动,依然睡得香甜。
走至榻前,看着纤书安详的睡颜,风舞微微露出笑意,伸手去推她。就是这个些微的动作,纤书身上盖着的薄毯随之滑落,电光火石间,赫然露出她胸前一团血红!
风舞倒抽一口冷气,忙掩住自己的惊叫。惊魂未定之下,巍颤颤的伸出手朝她的鼻前探去。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风舞蓦地抽回手,僵立于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就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
“夫人,莼菜莲子羹做好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风舞应声回头,她知道她此时的脸色定与血泊中的纤书不相上下,要不然门口的抱玉不会如同见了鬼一般骇然的瞪着她。
“哐当”一阵脆响,伴着抱玉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响彻屋内屋外……
***
今夜的莫骊山,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东堂内,风舞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侍卫,看着哀戚不止的纤书庭众丫环,觉得地狱不过如此。
纤书,就这么走了,年方十六的青春年华突然划上了休止。她也悲伤,她也惋惜,更甚至,没人比亲临了现场的她更加震撼。可是为何,以抱玉为首的丫鬟们一边哭泣,一边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那目光,仿佛欲取了她的性命才痛快!
她们刚才说了什么,她一字也没听进去,眼前不断晃过纤书胸前犹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颙曦哥哥为何不停的踱来踱去?将他的焦躁不安传染了在场所有人。濯飏哥哥看着她的眼神又为何那么飘忽不定?是猜疑?是同情?还是痛惜?
终于,颙曦在侍卫们的面前停下,沉声问:“你们当中,今日是谁守的纤书庭院门?可有可疑人出入?”
跪了一地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风舞心中哀叹,可不是刚发现他们戒备松散了么?那么巧偏出了这样的事!
颙曦见半晌都没个人说话,奇道:“怎么?骙炎不在,都没人管束你们了?”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胆战心惊的回道:“堂主将令牌交给了风舞夫人。”
风舞心中一凛,正待开口,突听门外有人通传:“织画夫人到了!”
风舞猛然回头,只见织画在众丫环的簇拥下,踉跄地撞了进来。身上随意披了件褂子,几缕头发散乱的垂着,一望便知来得仓促。而她的脸色更是煞白,却急红了眼眶,就连唇畔都在哆嗦。
“姐姐,姐姐怎么了?!”她环顾众人,颤声问。
无人出声,唯颙曦重重的叹气,跪在一旁的抱玉突然大声嚎啕,膝行至织画面前,哭倒在她怀中:“织画夫人,千万替我家夫人做主啊!”
“抱玉,你们夫人,真的……?”她又惊又急,又不忍往最坏处想,几欲落泪。
抱玉只是不住哭泣,连带着纤书庭其他丫鬟们也大哭起来。
颙曦上前拉开抱玉,开口也愈发沉重:“织画,节哀,纤书她已往登极乐……”
一片寂静,就连抱玉等人的哀号也中断了片刻。织画僵立于原处,面白如纸,目光也没了焦距。直到抱玉的哭声再起,才让她回了神,不顾连连惊喘,开口问道:“抱玉,你说,怎么回事!?”
“是她!”抱玉仿佛就等着发问,立时起身,指着风舞喝道,“是她杀了夫人!”
轰然一声,堂上犹如炸开了锅。风舞感到千万道视线齐集于她身上,有颙曦的沉重,濯飏的狐疑,以及抱玉的仇恨,其他人她已无暇顾及,惟有织画那空洞无神的目光看着叫她害怕。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面对抱玉尽量平静的问:“抱玉,不要信口雌黄,你可有亲眼看到?”
抱玉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就连表情都有些扭曲,撕声道:“不是你还有谁?只有你一个人在场!”
风舞蹙眉摇头,正想辩驳,织画突然插话,以死气沉沉的语调开口言道:“抱玉,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抱玉复又跪下,止了抽泣,娓娓道来:“今日用罢了晚饭,夫人身上有些不舒坦,就早早的歇了。哪知刚睡下,风舞夫人不期而至,说是有要紧事找,夫人只得起身。起先也就客套了几句,后来风舞夫人说有些饿了,夫人便交待我去做碗莲子羹来。我原也明白她们要讲些不便旁人在场的话,这才支开了我。可是既然是夫人交待的,我也无法,只得赶去小厨房亲手做了来。哪知,等我做完了莲子羹,端进屋时,就看到,就看到……”说到此处,眼前仿佛又晃过那一幕,抱玉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看到什么?”织画逼问。
“看到……,看到夫人全身是血倒在床榻上,而她,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指尖再一次直指风舞。
风舞按耐不住,冷喝一声:“抱玉!为何血口喷人?”
抱玉却赌咒道:“我抱玉如有一字撒谎,愿遭天谴!”
织画的视线蹭得射向风舞,眼神复杂难辨,跳动的烛影下,她的双眸如同两泓激流漩涡,露出骇人光芒。
“风舞妹妹,”濯飏突然转向她,语气不温不火,道,“你也说说你所见到的吧。”
风舞松了口气,明白濯飏这是在尽力帮她,故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我之所以会去纤书庭,是因了纤书的邀请,而亲口传达之人,正是抱玉!”
一语既出,众人皆哗然。抱玉适口否认:“你胡说,我何时传过话?!”
风舞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做理会,接着道:“我依约于戌时二刻到纤书庭中,唤了数声不见有人,就直接进了内室,结果,就见纤书……”
“你这是在狡辩!”抱玉瞪大了双眼,仿佛对她的言辞不可置信。
风舞摇头道:“我句句属实。”
颙曦与濯飏对视一眼,才缓缓开口道:“如今你们二人各执一词,事情就大有出入。事关纤书妹妹的身后事,我们定当尽力查明。”
抱玉声嘶力竭的喊道:“还查什么,凶手不就明摆着么?”
濯飏眉一挑,问:“抱玉,你并没亲眼见着风舞妹妹行凶,可有旁的证据?”
抱玉呆了半晌,缓过神来,对着织画哭诉道:“织画夫人你听听,两位堂主处处偏袒!念在我们夫人同你从小的情分上,你要替她作主啊!”

织画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风舞,不发一言。
抱玉声声控诉:“待风堂主回来,我看你们如何向他交待!不,风堂主也一向护着这个妖女,是你们,你们联手害死了夫人!织画夫人,下一个恐怕就是你了啊!”
“住口!”听她越说越不堪,颙曦、濯飏两个异口同声呵斥。
风舞气极,冷笑道:“抱玉,你不必在这儿呼天抢地赌咒发誓的,自己做过的事心知肚明!我上不愧天地鬼神,下不愧纤书妹妹,不怕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抱玉毫不相让,针锋相对的驳道:“除了你,再无旁人有理由要害我们夫人了。再说,东堂的令牌都在你处,也只有你能来去自如。说巧不巧,院外一个侍卫都没有,也是你的安排吧!”
风舞不怒反笑:“不过是你的一介猜测。还是那句话,你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我有东堂令牌在身,就凭你信口雌黄我就能治你的罪!”
濯飏一怔,从未见过这样的风舞,盛怒之下气势逼人,让人心生畏惧。的确,东堂令牌在她手上,她就能行使东堂堂主的职权,与他以及颙曦平起平坐,谁也奈何不了她!这,就是骙炎留下令牌的本意么?
“妖妇!”抱玉已完全丧失理智,歇斯底里的咒骂道,“你这个妖妇!我家夫人天上有灵,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抱玉!抱玉!你冷静一点,”织画蹙眉喝止她,又问,“你真的没有旁的证据?可有其他人见着她?”
“证据?”抱玉哈哈一笑,突然沉下脸,“如我以死明志,总够了吧?”不及众人反应,她蓦地站起,飞身朝墙上撞去。事出突然,濯飏伸手去拦,却抓了个空。只听一声闷响,抱玉已如一具断线的木偶,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粉墙之上,空留一滩殷红血渍。
只闻抽气声,不见一人说话。风舞咬咬牙,飞奔上前,救人要紧!
而织画低垂下头,不辨喜怒,缓缓行大礼下拜,朗声道:“事已至此,请两位哥哥替纤书姐姐作主,缉拿真凶!”说着,眼睛直直看向风舞。濯飏颙曦先前纵是再相信风舞的清白,如今见抱玉不惜以死明志,心里也犯迷糊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六神无主间,门外有人声先至:“堂主,夫人吩咐我过来回话。”
“恋玉啊,快进来!”颙曦喜道。
人影一闪,正是明棋居恋玉。见此处乱作一团,她倒并无多少慌张,依旧面沉如水,见礼后回道:“夫人已带了西堂的侍卫围了纤书庭,以及,”顿了顿,朝风舞看了一眼,“以及风舞楼。纤书小姐的身后事,也由芸绣小姐带着我们姐妹几个准备妥当了。各位堂主、夫人是现在移步过去看看,还是再等等?”
颙曦连连点头,在这关键时候,幸好还有明棋与芸绣两人是冷静的。风舞脸上也恢复了镇定,道:“颙曦哥哥,就照明棋姐姐的意思办。我嫌疑最大,风舞楼是该锁,我这就回去。”说罢,又回头看了看地上毫无知觉的抱玉,接着道,“抱玉还有救,只是我不方便出手相救了,还是快请门中的大夫吧!”
***
醒来之时,入耳的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姐,小姐醒了!”
风舞有些吃力的睁开眼,才看清面前是入药喜出望外的面容。“入药,你怎么来了?”才开口,赫然发觉嗓子眼又干又哑,自个儿都唬了一跳,“我……怎么了?”
入药眉间仍隐隐堆砌着担忧,道:“小姐,你都昏睡了整整一日了。”
风舞吃了一惊,看向窗外,正是日落西山的黄昏暮色。
入药接着道:“你昨夜回来已是深夜,因出了这档子事,直闹到四更天。才要歇下,你突然昏厥在地。巧玉吓得不轻,好歹央了离魂将我找来。”
“我一直昏睡到现在?”风舞诧异道。
“可不是,用了所有的办法都唤不醒。我到的时候,巧玉早哭成泪人了,好在我替你探了脉,只是劳乏所致,外加急火攻心,才会一时迷了心智,并无大碍,她们这才放心。如今我已让她们去歇着了,都折腾了一夜了。”
回眸审视入药,果然见她神色微露疲惫,眼底也有丝丝血红,想到她身怀六甲还要连夜看护自己,不由愧疚起来:“我没事,你也去歇着。不,你该回斗室去,这儿已经锁禁了,你不该进来。”风舞边说,边抬手往外推她。
入药叹道:“小姐,我既然进来了,就不打算出去!如今这样,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风舞蹙眉,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道:“如今不比往日,你可曾为腹中的孩子着想?我不希望你卷进这里头来。”
入药闻言,双手惯性的拢上小腹,脸上漾开淡淡的笑容,嘴上却说:“小姐多虑了。这风舞楼就如同我的娘家,还会有人害我不成?”
“那影卫……”
风舞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一阵叫嚷:
“雷堂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进风舞楼……!”
“去他的令,对我无效!我夫人怎么进去的……?”
风舞斜睨了入药一眼,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还真离不了一刻呢!”
一阵喧嚣过后,到底没能拦住他。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巧玉亦被惊动了:“你,你怎么进来的?”
而那人则径自问:“药儿呢?她人呢?”
“啊,小姐的内室,你不能进……”巧玉的惊呼尚停在半空,内室的门已被推开,影卫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闯了进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巧玉一见风舞,早把影卫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药儿,跟我回去!”影卫却是不由分说的上前抓人。
入药竖起眉,喝道:“你这成什么规矩?怎么随随便便就上这儿来了?”
风舞忙挣扎着起身,出声唤道:“影卫哥哥。”
影卫这才看到她一般,手却仍紧紧握住入药的手腕:“风舞妹妹,好些了吧?既然能起了,药儿我可带走了。”
入药挣脱了他的钳制,道:“我不回去,小姐这儿需要我呢!”
“入药……”风舞正待要劝,却被影卫打断。
“药儿,你听我说,保胎要紧,快跟我回去,啊?”
入药再一次甩脱了他的手,答得斩钉截铁:“我要暂时搬回风舞楼,这件事过了之后,再回去。”
“你……”影卫一时气急,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巧玉上前道:“我们小姐身子还不定到底怎么样了,入药留下也好。”虽然感觉到影卫怒气冲冲的视线转向自己,她也不惧不恼,反而挺身反问他,“怎么,你还担心入药在这儿受委屈?我们还能让她有个好歹?”的bf
影卫的戾气被她犀利的视线逼退,眼神竟有几分躲闪。风舞却留意到他飞快的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心中不禁哀叹,原来,竟是提防着她!也难怪,如今她可是杀害纤书的最大疑凶!恐怕,此时门中绝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的吧!她不怪影卫,担心自己的妻儿,又有何过错?
于是婉言劝导入药:“快跟着回去吧,我自个儿的身子还不清楚么?已经大好了。”
“我不……”入药仍在坚持。
风舞正色道:“这风舞楼已遭锁禁,你要是留在此处,影卫哥哥也不放心,日后定然一次次前来探望,如此又是将颙曦哥哥的禁令至于何处?”
影卫在旁不住的点头附和,入药哑口无言。
风舞又道:“你留在这儿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待在外头,若是有个万一,也好为我传递消息。”
影卫见入药已然被说动,忙拉起她的手,向风舞告辞。与先前不同,他眼底已不再有躲避,而是略带歉意地看了风舞一眼。风舞笑了笑,突然问:“影卫哥哥,你从外头来,自然知道外头的情形。”
影卫如实答道:“颙曦已派人连夜下山通知义父义母以及黯夜、骙炎回山。纤书妹子的后事,也由濯飏并芸绣妹妹协理,准备得差不多了。其余的,都在颙曦的压制下,没有丝毫异动。”
“东堂呢?”风舞问。
“暂由濯飏驻守,以定人心。”
风舞点点头,道:“你们回吧。入药一夜未眠,回去好生歇息。”
目送这两人离开,巧玉瞧着风舞,忍不住拿手拭泪:“小姐,你真的大好了?”
风舞回首对她微微一笑:“好的很,快替我梳洗,再去准备些吃食来。”她心里明白,昨夜的昏厥定是因为一日的劳累,又受了那一幕血案的刺激,再加上被曲解为杀人疑凶,一时气不顺,便失了知觉,如今倒是缓过气来了。
见巧玉唤来无尘无音等人操持,风舞忡怔良久,心中终于有了一番计较。
“巧玉,你设法通知离魂,去给濯飏哥哥递个信儿,让他来风舞楼一见,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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