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日上三竿,风舞披了件桑丝薄衫端坐于铜镜前,满头青丝垂于胸前,不紧不慢的梳理着。身后站着无尘入墨两个丫头,一个端着漱口的茶水,一个捧着擦脸的湿巾,而巧玉则亲自动手铺床整理。换作平时,别的不说,无尘入墨俩的声音总少不了,可今日却是反常的安静。风舞自镜中的倒影看去,正赶上那两个小丫头眉来眼去的神情。清咳一声,放下手中的梳子,无尘忙不迭敛了笑递上茶盅。风舞才接过,正巧巧玉那头打理完了,手中捧着她昨夜换下的衣物,满面含笑的上前来。
风舞扭头问:“怎么也不早些叫我起来?今日还有不少事儿呢。”
巧玉笑道:“堂主吩咐的,叫我们不要吵了你。”
无尘等闻言,更是忍不住掩了嘴嗤嗤的低笑起来。
风舞扫了她们一眼,不置可否,潜心梳洗起来。巧玉又道:“隔壁澡盆已经备好了,先前差无音去入药那儿取了些药材,已经加到水里去了,你这会儿过去正好用。”见风舞微露错愕,少不得多解释了一句:“都是些舒缓劳乏的……”
风舞一凛才明白过来,蹙眉嗔道:“这倒好,都闹到入药那边知道了!”
巧玉强忍笑意,回道:“这也是堂主特意关照的。”
风舞搁下茶盅,轻哼了一声。巧玉打量着她的神色,抿嘴笑道:“堂主还说,小姐要是在午前起了,着人回禀一声,他中饭过来一起用。”
风舞微微点头,见她们个个神色暧昧、眉飞色舞的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诘问:“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圆房么?”说罢也不理她们,径自去隔壁沐浴去了。
无尘撑不住了,头一个大笑起来:“咱们小姐还害臊了!”
入墨拍手笑道:“可不是么?如今都该改口叫夫人了吧。”
巧玉笑骂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屋子?”边说着,边随着风舞的脚步跟去伺候。
一时间,欢声笑语洒满整座楼。
***
未到晌午,黯夜先至。风舞见他行色匆匆的进屋,倒是忘了尴尬,脱口而出的问:“出了什么事?”
黯夜一愣,反笑了:“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知道有事?”
风舞瞥了他一眼,不屑回答,只是替他斟上茶。
黯夜微微笑着接过,视线自是移不开片刻,顿了顿,问:“你,还好吧?”
风舞哼了一声,道:“挑些要紧的话讲吧!看你得样子就知道有事,到底怎么了?”
黯夜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坐于腿上,叹道:“天底下数你最不讲风情。”见她拢起眉,张口似要辩驳,忙掩了她的嘴,接着解释,“风舞,我即刻又要下山,这顿午饭不能陪你了。”
她凝眉:“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淡淡一笑,答:“找到赋月妹妹的下落了。”
风舞猛然一震,立刻跳将起来,急问:“她在哪儿?还好么?谁抓了她?你怎么找到的?”
他笑着摇头:“这么多问题,让我先答哪个?”拉着风舞坐下,这才开口慢慢解释,“赋月她没事,被你表哥掳了去,藏在他一处别院里头。”
“我表哥?三皇子?上官辰果然就是我表哥?”风舞惊道。
黯夜点头道:“原来你也猜到了。”
“那上官辰气度不凡,看着也不像寻常人物,所以当时就有所怀疑,只是他既然不挑明,我也不便与他相认。”
黯夜接着道:“你表哥狡猾的很,抓了赋月之后并没回京城的王府,而是直接在他的别业落脚,因此我们派去守着王府的暗隐者这一个月来一无所获。就连义父义母也不能证实他就是三皇子。直到三日前,他终于回了王府一趟,停留不过半日,便又动身。暗隐者跟随在后,无奈被他发觉,再次失去踪迹。可巧的是,王府中一个小妾也跟了出来,暗隐者悄悄跟在她后头,这才找到了那处庄子。”
“赋月就在这个庄子里头?”
“正是,”黯夜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而且据打探,你表哥他似乎对赋月青睐有加,不仅没有丝毫怠慢,还一再忍让赋月的泼辣脾气。庄上不知情的人还都道这位是王府里哪位夫人。”
“你是说……?!”风舞又惊又喜。
黯夜点头道:“的确很有可能。当日你表哥在这山上,也是赋月跟他接触最多。”
“那一切不都好办了么?”
黯夜笑道:“就算如此,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义父义母的意思,《密经》可以拱手交予朝廷,可断断不能让赋月妹妹吃亏。所以商量下来,他们去你跟你表哥的外祖家拜访,由你们的外祖母郑老太君给你表哥施加压力,如他们两人互相属意,那是最好,要是赋月不乐意,也好督促你表哥放人。而你表哥那边,则由我们四堂之中的一个义兄出面,一来摆明态度,二来,一旦谈不成,再由义父义母出面也好多些回转的余地。”
风舞边听边不住的点头,如是关系到赋月的终生大事,再怎么严阵以待都不为过。可是转念一想,又问:“随便哪个堂主哥哥都可以去,怎么非要你去?”
黯夜嘿然一笑:“舍不得我?”
风舞对此嗤之以鼻:“你不是总是忙不完么?怎么走的开?”
黯夜耐心解释与她:“颙曦大病初愈,又是快当爹的人了,怎么也不好叫他下山。濯飏近日因闻歌与抚琴的事,整日神不守舍,怎么放心让他去?骙炎已经下山多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好久不见他消息了。你说,如今我还能派谁下山去?”
风舞想了想,也实在别无他法了。
黯夜接着道:“这一趟快则两日就能回来。我走以后,山上的事务都交给颙曦,南堂的事尽管去找离魂。至于东堂,骙炎那块令牌一直在你处,你好生保管。有什么事,找颙曦他们商量着办。”
她不住地点头应允,黯夜看了她一眼,又道:“这里有巧玉照应,我也放心。只是你,晚上要是又做噩梦,只管叫无尘她们来陪,不要自己硬撑着,知道么?”
风舞听他这么一说,联想起昨晚,脸上暗暗发烫,嘴上却笑他:“你不就下山两日么?哪来那么多话要关照?”
他只是笑笑,也不以为意,接着嘱咐:“还有抚琴,恐怕也只有你劝劝她还能听得进去,你多去看看她,别让她跟濯飏又闹出什么事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何时变得那么啰嗦?”风舞站起身,屋内阵阵燥热,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仕女团扇,呼呼的扇起来。身上是凉快了些,可心里头不知为何总是七上八下的,定不下来。
他含着笑看住她,良久,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便停了下来,与他怔怔的对视,都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门帘之外人影一闪,只听离魂在外头回报:“都准备好了,堂主这就下山?”

他蓦然松开她的手,顿了顿,低声说了句:“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见她颔首,这才大步迈出了屋。
门上的珠帘响成一片,风舞背对着门不想回首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隐隐不知是何滋味。不舍么?肯定是有的。只是他不都说了才两日而已,她为何会如此忐忑?心乱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背后门帘忽又响起,她还道是无尘她们,依旧没有回头,可是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的86
“你,怎么又回来了?”
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传来自嘲般的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放心。”
她眼中竟泛出了泪花,只是怕他更放不下心,只得强忍住,故作轻松道:“两日而已,又不是两年。”
他轻叹了口气,慢慢松开手臂,直直凝视着她的双眼:“等我回来!”
她尽力朝他露出最灿烂的笑,脚步声远去,笑容这才凝涩下来。呆了半晌,终于甩开心底的忧虑:真傻,不过两日,很快就过去了,又能有什么变故?!
***
风舞看着面前恸哭失声的抚琴,心里直发憷,一个情字,怎么会演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抚琴说,那个孩子,濯飏是不知情的,那日在梅林下,他为了义兄弟的死喝的酩酊大醉,却将她当作了闻歌,当作了一个梦。抚琴说,她以为是闻歌舍弃了他,因此才尽可能的陪伴他安慰他,之后才知,闻歌分明爱着濯飏,她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抚琴还说,闻歌为了成全她而下山,如今她不愿嫁给濯飏,是觉得愧对于闻歌!
风舞心中哀叹,这个结,究竟何时才能解开?她突然意识到,事情或多或少因她而起,如今也只能由她来解这个心结。
于是在那个闷热的午后,伴着声声蝉鸣,风舞将闻歌所说的一切缓缓道来。看着抚琴渐渐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的笑容也变得苦涩:“闻歌,我的大师姐为了我的终身,不惜与濯飏哥哥断绝,真正有愧于她的是我才对。”
抚琴怔了半晌,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你说,这究竟是谁的错?”
风舞苦笑道:“谁都有错,但也没人刻意为之。你错在心性太高,芸绣错在计较太多,闻歌的错在于她对感情的算计,濯飏哥哥的错在于他的多情,还有我和黯夜,又何尝没有错?”
抚琴淡淡看了她一眼,扯开话题:“闻歌她现在如何了?上次你求我帮忙放她下山,只是说,山下有可靠的人照顾她。”
“这你不用担心,她在别处恐怕能过的更舒心些,照顾她的人自然也是妥当的。再说,还有我们师父在呢!”
“那就好……”抚琴别开脸,看向窗外。从侧面看,她的脸更瘦了,下巴都尖了,脸上泪迹未干,神情也是木然。风舞心中一动,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过去的事都不要多想了,一切往前看才好。”
“正是不知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抚琴神色幽幽。
风舞道:“我听说前些天,濯飏哥哥提了成亲的事。”轻轻扫过抚琴的神情,见她紧锁着眉不作声,便接着道:“可别让闻歌姐姐妄作牺牲!”
抚琴突然抬眼,正色道:“风舞,你知道么?濯飏从前或许心中有我,也曾有过你,可他如今真正爱的是闻歌。什么是真正的情有独钟,怕是定要经历些过往才能体会到,而我们正是他的过往。他如今对我,不过是歉疚!”
风舞早已看出了这一层,表面上却不为所动,反问道:“就算如此,你认为如今我大师姐还能接受他么?三人之中,能保全你一个的幸福,也算是万幸。而且,正如大师姐所说,濯飏哥哥是个念旧的人。”
抚琴无言,再次陷入默然。风舞趁热打铁,接着道:“再说,你觉得义父义母回山后,会任由着你意气用事么?到时候,对濯飏哥哥的惩戒肯定免不了。要是你也与他有异心,你让他怎么渡过这个难关?”
“我……”抚琴无言以对,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风舞看了眼天色,起身道:“说了这半天话,你也乏了。我该走了,你别想太多,只是先养好身子要紧,也别跟谁拗气了,更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抚琴阁总管丫头烟玉亲送至院外,风舞见四下无人,突然轻声问道:“你家小姐最近是否有夜不能寐的征兆?”
烟玉闻言连连点头,还道:“正是!还请夫人想想办法!”
风舞沉吟片刻,便让她随着她一起回风舞楼,回头开了张新的药方子给她,并嘱咐道:“我多加了几味安神的药在里头,这两日让你们小姐服下,便能助眠。虽不是长久之计,但总也有益无害的。这段时日养身子要紧,容不得她左思右想的。”
烟玉点头接过,风舞接着道:“这几日,她服了这药必然嗜睡,你们尽量不要打扰她,更不要提她不开心的事儿。至于云堂主那儿,我自然会带话过去让他回避几日。”
烟玉一一应承了下来,宽心而归。
送走了她,风舞这才松了口气,身上便如一下子垮了下来一般,全身的酸痛立时冒了出来。想到昨夜那个罪魁祸首,不由咬牙埋怨了几句。又一想,也不知他如今到了何处,事情是否顺利,这便又生出些牵挂来。
正出神间,忽然看到院门口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待人走近了些,这才看清——是纤书的贴身丫头抱玉。风舞犹是一愣,想唤人出去看看,回顾左右却没个丫头在旁,才想起先前嘱咐她们提早备饭,原打算着早些安寝的,所以这会儿都忙活晚饭去了。正琢磨着,只见抱玉已掀了帘子一脚跨进屋来。
“见过风舞夫人。”抱玉这个礼行得不紧不慢,规规矩矩。
风舞应了一声,便叫请起。平素与纤书几无来往,如今抱玉突至,也不知所为何事?心里头暗自盘算着,嘴上却是问道:“你们夫人可好?”
本是随口捻来的客套话,哪知抱玉却正色答道:“不好。”
“什么?”风舞闻言一凛,蹙眉问,“你们夫人怎么了?”
抱玉答道:“夫人最近心事重重,连着好几夜都辗转难眠,气色也极差。”
风舞狐疑的看着面前半垂着头的抱玉,问:“那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过去替你们夫人诊脉?”
抱玉摇头道:“是夫人吩咐的,让我来请风舞夫人晚饭后过去一趟,说是有要紧话要商量。至于是不是请脉,我也是不知。”
风舞思忖片刻,心道纤书也不会有旁的事儿,如今着人来请,又是最贴身的大丫头抱玉,恐怕身子是十分的不适了。到底放心不下,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抱玉欠了欠身,便告辞离去,其间停留不过一盏茶时候,来去匆匆。风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有一丝恍惚……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