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自后山采药回来。
刚将背筐卸下，放置于门侧的墙角边，准备去溪边净净手，一阵低沉的对话声，却莫地飘入了耳际。
惊诧之余，不由驻足聆听。自我记事起，山谷间从未有过来客。
正在这时，一个高亢、陌生，却带着几分磁性的男性嗓音，陡然响起。自半掩的门后传来。
“你可明白如此任性妄为的后果？”威严的声音里，蕴含的责备和不满，尽显无疑。
是谁？是谁敢如此严厉地叱责我的师傅？！我那如神邸般不可违逆的师傅！
难抑的好奇，迫使我悄然回身，顺着窄窄的门缝，向内望去。
只见师傅背身而立，面向窗外崎岖、高峻的大山，一双手紧紧地交握于身后。
他身旁，侧立着一个身材魁梧、腰配大刀的高个男子。
一张轮廓分明的侧影上，嵌着浓黑的剑眉和奕奕闪耀的星目，其鼻梁高挺，双唇紧抿。乌黑的鬓丝间，夹杂着几缕银发。
“她……，渴念亲情。”嘿然良久的师傅，缓缓吐出了我藏在心灵深处的渴慕和梦想。
那一刻，我明白了，师傅其实是很疼我的，只是他将那份爱藏在了心底。
一声厚重的叹息，悠然响起，为那因为浓荫的遮蔽，而不见一丝阳光，只有大片暗影的房间，增添了一抹凝重和惆怅。
憋闷的气息，让我仿似要窒息了般。可我依旧不舍得移开目光，逃离此地，因为我知道那高个子必是我外公无疑。
无数个夜晚，我都梦到了自己的外公。
那是一个鹤发童颜，声似洪钟般的老者。他，应该是慈眉善目，应该是和蔼可亲的。可是他……
想着，不由在心底轻轻一叹。
很长的一阵沉默后，外公方启口问道，“她……，在何处？”
“后山采药，速速就回。”说话间，师傅徐徐转个身，望向了外公。
简短的对话后，又是一片无言的静寂。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侧首，向那蔚蓝的天空望去。
好一晌，外公才收回目光，望向师傅，“她……，当满七岁了吧？”
师傅点点头，“你有数年未见过她了吧？”
“嗯。六年六月十二日。”不觉间，手已经握住了随身的佩刀。
对于分别的日子，外公记得如此清晰。这让我心里暗暗欢喜，因为外公还是记得我的。
“她，悟性极高，也极勤奋。学业、琴技，相当精艺。寒冥功，也练至第三层。”说罢，师傅轻叹一息。
平静的叙述，不带一丝刻意地夸奖，仿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般，可于我，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
到师傅赞扬我。
外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无过多的表示。或者说我内心期待的反应吧。这，于我，不得不说，有些失望。
“然，她终是个稚龄孩童。”怜惜之情，昭显无疑。
字字入心。我鼻子不觉一酸。
外公喟然长叹一息，方说道，“我尽力。”
“公子……，可有……”师傅迟疑地望向外公，谨慎地问道。
外公缓缓摇首，双唇比起初，抿得更紧了。那晶亮的眼眸，变得似子夜般，蕴藏了无尽的黑暗，又仿似碧谭般，深不可测。
握住刀柄的手，越发紧固，骨节开始泛白。
静默如烟，碧影幽幽。唯有屋外的鸟儿，在“唧唧唧”鸣叫。
良久，外公徐徐转过身，正要启口说话，眸光却不期然地对上了我望去的目光。
无言相视，只是默默地望着对方。
师傅似察觉了什么般，攸地回转身。
“雪儿？”他冲我招招手，“快过来！”
我踌躇片刻，望了望外公，又瞅了瞅师傅，方慢慢挪步。
师傅蹲下身，指指身侧的外公，温和地说得，“叫外公。”说着，轻轻揽过我，“雪儿不是思念外公吗？”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是！”说罢，一头扎进了师傅的怀里。
僵愣片刻，师傅方轻轻抚了抚我的背，“他是，他是！”
师傅的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心门。无限的委屈，一咕脑自心间涌现。
我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是！不是！他不是！”
手紧紧地抱着师傅，紧紧地。
“外公不会撇下雪儿，不会！”说话间，头已经埋进了师傅的胸膛，无助地哭泣。
泪水，似泛滥的河水，**而出，濡湿了师傅的衣襟。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外公的怀里。
他坚实而宽厚的臂膀，将我圈在胸前。
望着他那双亮如繁星，泛荡着深深愧疚的眼眸，我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
犹豫着，轻轻唤道，“外公，我……”话未说完，外公已经打断了我。
“雪儿，外公淡薄了你。”说着，外公慢慢俯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角，“以后，定常常来此。”
看不出，刚毅、威武的外公，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心中方才的遗憾，仿似寒冰遇到了暖流般，渐渐溶解。
“要记住哦！”我冲外公甜甜地一笑。
外公慈爱地为我摞了摞额边散乱的发丝，轻轻地笑了。
“外公，可否问一问题？”我挪了挪身子，靠进外公宽厚、温暖的胸膛，仰首说道。
外公点了点头。
虽然，面容依旧，但是方才洋溢在黑眸中的笑意，已经在不经意间，消失殆尽。他仿似预知了我心中的想法。
“我爹爹呢？”期盼地望着外公，虽然已经预感自己无法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外公轻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他，……在极远极远之地。”
“他为何不来探望雪儿？”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外公，希冀解开自己一直无法想出的迷题。
“他有要事在身。”外公语重心长地向我解释。
“比雪儿还重要？”我无法想象还有什么事情，能让爹爹置我于不顾。
外公默默地颔首以示。
“是爹爹不喜雪儿吗？”我抿了抿嘴，低垂下自己的头。
外公一把举起我，面对着他，坚定不疑地向我保证，“不。于你，他甚为疼爱。待你**，便能见到了。”
“可是真的？”缓缓抬头，不大置信地望着外公。
外公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望着外公勿庸置疑地回答，我不由开心地笑了。
“那娘呢？”心中的疑惑，不假思索地从口中宣泄而出。
话一出口，外公方才竭力挤出的笑容，再也无法继续维系。坚毅的双唇，攸地闭紧。
徐徐将我放回他的腿上后，才慢慢说道，“雪儿大了，外公定为告知。”
凝重的语气，让我觉得其后似乎有着一个异乎寻常的故事，一段不愿提及的哀伤往事。
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期盼着自己快快长大。
那一回，外公待了足足半个月。每日，待我学业完成后，他便陪着我登山，望那谷外的千山万水，望那一望无际的连天碧草，
陪着我挽裤踏水，感受那清冽、凉幽的小溪。在那山花遍野、小鸟栖息之处，都留下了外公和我的欢声笑语。
外公随身带来的弓箭。让我新奇不已。虽然自幼习武，却也只是在书中见过这种兵器，并未看到实物。我嚷着、叫着，要外公教我。不过，那把比我还要高几分的大弓，却绝非我能使用的。只好羡慕地望着外公英武地搭箭引弓，直射那高空中盘旋的巨鹰。那昂扬的飒爽英姿，让我认定自己的外公，必定就是书中所言那种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
“外公，你定是个铮铮英勇的将军吧？”我艳羡地望着外公，敬佩地问道。
我想，师傅，其实也非常能干，绝不逊于外公，只是我更喜欢外公的威武。
外公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日后，我也定要做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我抿着嘴，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外公只是仰首大笑。
那以后，外公每季都会来一次，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每次来，他都会为我带来不少好吃的。不过，最让我开心的，还是
他为我带来的那把小小的弯弓和数枝相匹的羽箭。
那时的我，最期盼的，便是外公的到来。那样，我就可以和他切磋箭术了。
一年后，外公为我带来了两个小伙伴——含月和攸晴。自此，我的生活便更加多姿多彩，绚丽非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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