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顾老爷子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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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仙绝对想不到接下来风子要去的是这么样一个地方。谁都绝对想不到,就连明月也一定想不到。
她居然又回绍兴去了。
不过她没有再驾那辆马车——反正也破得不能再用了。四月三十这一天,她把那四匹拉车的骏马卖掉了,买了一辆小一点的,一匹马就能拉动的小马车,载着仙仙,趁着夜色悄悄潜入了绍兴城。
闻见绍兴城的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绍酒味,仙仙的心里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顾家一定还在绍兴周围苦苦地寻找风子的踪迹——虽然仙仙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她知道顾家的少主人顾连城从来不是做事半途而废的人,尽管他已经撤消了通缉令,但是没有见到风子他一定不会死心。而明月,那个可怕的明月说不定也还在绍兴城里。
但是她又很佩服风子。
她已经知道顾家在昨天,也就是四月廿九这一天大举搜索了整个绍兴城。他们没有找到风子,一定以为她已经远走高飞,谁能想到她会在他们刚刚大举巡城之后就偷偷溜回来?谁又能想到她居然还就住在距离顾家只隔着一条街的一家小旅店里。
就连那个聪明绝顶的明月也一定想不到的。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广为流传的方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何况风子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四月三十这天下午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忙了一下午,当她出现在仙仙面前的时候竟已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眉目疏朗,举止风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仙仙从不知易容术竟是这样神奇的手段。
所以当他们在绍兴城里住下的时候,连店里的伙计都以为他们不过是一对亲密的璧人。
她只不太明白风子为什么要回到绍兴城来,她们若真的远走高飞,甚至远走塞外,岂非也不太容易被人找到?不过风子既然没说,她也就不问,她相信风子一定有自己特别的理由。
唉她虽是个妓女,但岂非也已具备做一个好女人,好妻子的潜质?
她们在这家不起眼的小旅店里面住下来也已有三天。这三天她们果然过得很平静。
昨天中午风子在帮她的断指换药的时候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明月会对我下手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因为我们本来就认识的。”仙仙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低下头,脸上也泛起了奇异的红晕:“他……他曾经与我……有一段相识。”
连风子也能想到那是怎么样的“相识”。仙仙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即使是明月那样的人能看上她也是很正常的,他毕竟还只是个男人。
是男人都免不了有一点好色的。
仙仙忽然又大声说:“他虽是我的旧日相识,我却只有痛恨他!我……我……”说到最后竟再也说不下去,咬着嘴唇又低下头去。或许她不想风子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她虽只是个迎来送往的名妓,却也是个多情又脆弱的女孩子。
风子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为什么男子的风流,却总是要女人为他流下眼泪呢?
不过说到底,要说了解一个男人还有谁会比一个曾在他身边,又被他抛弃的女人更清楚?难怪仙仙会一下子就预感到明月背后必定有阴谋。
一个男人若负心,就该想到这个女人迟早也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本来风子和仙仙都以为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会回绍兴来的。
可是有人居然早已经知道了。
顾连城一直不明白顾老爷子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顾老爷子知道他的儿子一直在追查风子的下落,而且差点得手却又失之交臂,那个时候顾连城本来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了。顾老爷子就跟他说:“你不必急着找她。她一定要回来的。你何不就等着她回来?”
“她要回来?”
“她一定要回来的,而且不会太久了。”
顾连城没有追问。他知道他父亲的智慧根本不是他能够相比的。
那是一个在江湖上行走了一辈子的老人,用他一生的艰险与经验换来的智慧。
经验这个东西,是无论用什么样的才智或者思考也无法代替的。
风子果然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而且还回到顾家来了。
五月初三这天晚上,她用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是那种江湖上最常见的,随便在哪都能买到的夜行衣,细心一点的商贩还会配送一条同样材质的蒙面方巾。
夜行衣之所以做得这么千篇一律,就是因为买它的人本来就是要掩藏自己身份的。
她从旅店的窗子里跃出来后,就直奔顾家而来,不多时已经站在顾家一间厢房的屋顶上。
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顾家鳞次栉比的屋脊都已隐没在无边的黑夜里。
风子站在房顶上,心中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
七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这里虽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却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任性又快乐的女孩子。
顾连城岂非也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易怒的少年,而已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君子”,就连花想颜也已从一个爱哭的,羞怯的少女,变成了温柔坚强的妇人。
七年确实已经能让一个人改变很多。
风子站了片刻,忽然又动起来。她纵身越过重重屋脊,直到深处一个简朴干净的小院子,直接落进了中间一间房子里。
这是个并不很大的房子,墙上也没有什么风雅的字画,连那张床都显得很简陋,没有屏障也没有帘子,干干净净地放在角落里。这很明显是个下人的屋子。
然而风子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了她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那也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日子。
虽然她没有父亲。
但是她有一个这世上最能干,也最慈爱的母亲。那是一个本来很美丽的北方女子,愁苦的岁月和生存的艰辛过早侵蚀了她美丽的容颜,却从不能让她低下勇敢的头颅,也不能夺走她那颗炽热的,作为一个母亲慈爱的心。
她无法给她的孩子锦衣玉食,但是她的孩子从来都穿得干净整洁,而且一直都很健康。她甚至还让她的孩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通读了“四书”,“五经”,并且已能够流利地讲述《世说新语》里那些晦涩难懂的故事。

她甚至还懂得在鲜花盛开的季节,采来那些美丽的花朵装在瓶子里摆在房间的桌子上,艰难的生活从来没有让这个女人失去对生活的敏感和热爱。
若不是有个这样的母亲,风子就不会是今天的风子。早在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就从她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宽容,善良,信心,还有永远不要放弃对生活的热情。
房子里依稀还有花的香气,竹编的针线匣还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的柜子上,仿佛主人就要回来,继续辛勤的劳作。
风子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美丽又慈祥的女人坐在床头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听坐在旁边小凳子上的孩子大声朗读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她的脸上浮起了满意的微笑。
但是她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风子的眼中居然有了隐隐的泪光。
她在墙边的桌子前跪下来,那桌子上有一方小小的木头牌位,上书“慈母华凤凤之位”。
她的母亲叫做凤凤,这也许就是她自称姓风的原因吧。她竟是在纪念她的母亲。
风子跪叩三次,长身而起,纵身飞出窗外。
她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她相信她的母亲也不会怪她。她的一生都只是爱她,从来也没有责怪过她。
风子没想到她刚出院门就遇到了对手。
她人尚在半空,一股凌厉的掌风已扑面而来,那掌中所含力量极其刚猛霸道,竟硬生生逼得她退了半步,而那人的第二掌已接上来,转瞬之间已攻出十余掌,掌力绵密滴水不透,风子硬被逼得退出了十步之远。
顾家家传的掌法早已与他家的亿万家财同样出名,何况顾连城自信他的内功修为,在当世武林绝对可以进入前十名之列。
即使这样他也并没有能碰到风子的一个衣角。风子就好像是他手掌带起的风,虽近在咫尺,却怎么也不可能打到。
但他这样一逼,风子也已半步前进不得。
他知道那就是风子,虽然他看不到她的脸但已经认出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透出的骄傲和不羁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果然是你!”顾连城咬牙道。
“多年不见,你的功夫长进了不少。”风子冷冷地说:“但是莫忘记当年我早见过你家的掌法,你想打倒我也是不可能的。”
当初顾老爷子教导儿子的时候从来没有避讳过风子和花想颜,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我并不想打倒你,”顾连城道:“我只想见见你。”
她居然真像顾老爷子预料的那样,“很快”就回来了,还只身回到了顾家!
“若是我不愿意呢?”风子仍旧冷冷地说:“若是我并不想见你呢?”
顾连城道:“那我就只有自己动手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看一看你!”说完他又已出手。他的手掌已经从一个别人绝对想不到的角度攻出,闪电般就已有了三招变化,无一不是又狠,又准。
这次风子居然没有再退,而是迎着他的手掌来了,看上去就好似是自己送上来挨他这一掌。
他的手掌马上就要打到她的胸口,顾连城一惊,居然退缩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对手一只修长纤细的已在他的咽喉上,随手就可以要他的命。
“你杀不了我,我却是可以杀你的。”风子淡淡地说道:“你的命只有一条,不要再这样白白拿来浪费了。”说着她忽然改变手势,在顾连城的肩膀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顾连城就像是块石头一样笔直地掉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他落在地上,愤怒地叫道:“你既然不肯见我,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忽然喉头一阵甜香,咳出一口鲜血。那一掌虽不致命,却已重重地打伤了他。
没有任何的回答,风子竟已消失在夜色里。
顾连城觉得自己已经站不住,他直直地倒了下去。从肩膀到胸口一片灼灼的疼痛,却都痛不过他的心。
风子竟好似已忘记了他们年少时的誓言。她也已不再是那个只不过有些任性的女孩子,而变成了一个残忍而冷酷的人。
她已经背弃了他,背弃了花想颜,背弃了他们曾经那么珍惜的一切!
顾连城又尝到了血的甜味,他又要吐血了。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从后面扶住了他,那只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让他连那一口血都压了下去。
他有一个瞬间心忽然热切起来,以为那是风子回来,但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手上的力量,
“你太心急了。”顾老爷子慢慢地说:“本来我还有机会试着留住她的。你实在太心急。你一向不是个心急的孩子,可惜面对她总是冷静不下来。”
顾连城无话可说了。
“现在她的目的虽没有达到,却再也不肯回来了。”顾老爷子叹息道:“何况她本来也不是非来不可的。”
后面的话顾连城没有听到,他已经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高手过招,实在是连一招半式也不能差错的。
风子决定一回旅店立刻就带仙仙离开此地。可是当她回去的时候,仙仙已经不见了。
她用来包裹手指的半截带血的纱布还扔在桌子上,墙上还用鲜血写了两行字:
一行是:你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另一行看起来却仿佛和这一行完全没有关系,写道:水天一色,风月无边。
用血写在墙上的字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诡秘和凶险。
仙仙的血。
风子的心又狠狠燃烧起来。她的敌人很明显要把她引到一个地方去,她已经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她立刻就去了。
仙仙已经为了她,承担了太多本不属于她的艰险与痛苦,她又怎么能置仙仙于不顾?
顾连城以为她是个随意背弃自己朋友的人,事实上她却随时都可以为自己的朋友舍生赴死的。而她在这世上的朋友,本已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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