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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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些日子容楼过得甚是轻松,因为慕容恪一直军务缠身,无暇教导他们,只是交待二人多去磨剑堂看书,也没有布置其他的功课,更没有机会教习考量他们的武功。这么一来,容楼可以自已支配的时间就多了些,他得空时便跑回神机营找展燕然叙叙旧,聊聊天。不过,因为神机营的那段岁月已经令他养成了日日练功的习惯,所以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要遁着以前的路数练习一番武功技艺。
同慕容冲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容楼也慢慢觉出他的可亲之处,只是因他贵为皇子,所以还是尽量与其保持距离。而慕容冲却一有机会便粘上容楼,打听他的身世过去、兴趣爱好,容楼多数时候并不理睬他,只是沉默,若是被他问烦了便简单敷衍几句,是以,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慕容冲的话多些,容楼的话少些。慕容潆也经常过来大司马府里看望两人,三人共处同游时,容楼说的话就相对多了不少。
闲聊言谈中,容楼得知慕容潆虽然身为女子,却也懂得一些武功,而一直悉心教导她的武功的人竟然就是她的弟弟慕容冲。
能耐下性子去教女人武功的男人实在不多,更何况这个女人是自已的姐姐。容楼不得不对这个独占了‘凤凰’之名的男人另眼相看--这人的行事作风的确比一般人要可爱许多。
慕容潆也很关心容楼,不过,当她问及容楼的身世过去时,虽然容楼对她极有好感,也只简单告诉她自己从小便没了娘亲,只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过世后便从了军。
那藏在心底的不祥身世只怕他这一辈子也再不想触及。
一日,慕容冲和容楼在马场练习骑乘之术,两人你追我赶,在马背上翻飞站立,几十圈下来,扬起场中尘土无限。待他们把马牵回马厩安顿好,无意间互相看了一眼,都同时不由“噗哧”笑出声来,原来不知何时两人脸上俱覆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面色土灰,只剩下一双黑色的眼瞳和另一双蓝色的眼瞳互相瞪着,滑稽异常。
容楼首先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匆忙着便要去磨剑堂看书。慕容冲却狡猾一笑,道:“时间不早了,去吃饭!”
明明离吃饭时辰尚早,容楼疑问道:“这会儿哪能有饭吃?”
慕容冲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道:“跟着我就有饭吃。”见他一脸狐疑,想到平日里他也总对自已加了点戒备,有些赌气,又道:“我能把你怎样?只不过在外面设了饭局,约了几个朋友为你接风而已。”
他掸了掸自已的衣袍,扬起小片尘土,又看了看容楼的衣裳,摇摇头道:“你、我这副模样别说吃饭,到饭馆门口就得被人赶出来。不如各自洗漱一下,半个时辰后,在府门前汇合。”
容楼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便拒绝,点头称谢。于是二人各自分头换衣服收拾去了。
雁归舍里,人声鼎沸。邺城中最好的酒舍饭馆就数这“雁归舍”,每日间人来人往,夜里也酒席不断,日日夜夜俱不冷场,如果赶的不巧,桌位已满,站在门口等候翻台也是寻常事。
这家店的招牌菜是“鱼汤羊肉”,正是应了鲜卑的“鲜”字,前来的食客几乎每桌必点。而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提供的菜肴、酒水兼俱汉人各地的风味,聘请的几位大厨都是从南方流落到北方的厨师。就只这一个卖点已是难得之极,再加上这里的主人神通广大,居然有本事收购到各种各样北方没有的食材,让打算前来饕餮一顿的食客们满足而归,实在是想不红火都难。
雁归舍共分为两层,楼下的一层就是一个巨大的厅,全敞式格局,放了几十张桌子,寻常食客大都聚集在这里。楼上的二层被隔成大大小小十余间屋,每间屋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不易受外界干扰,一般贵客巨贾都在这里吃食。
此刻,慕容冲和容楼等人便在楼上的一个大单间里围桌而坐,等着还没赶到的人。
慕容冲见只剩一人尚未到场,便开始向在座的三位介绍容楼,道:“这位姓容名楼,以前是神机营中的高手,现在是恪叔的徒弟。”容楼站起抱拳施礼。
一位华服青年挺身而立,目露钦佩之色,道:“我年少时一门心思就想入这神机营,只是没能力通过入营的考核。容楼,你真是好样的!”
容楼心中不由愕然,他此时才知晓原来进入神机营是需要通过考核的,可是,自己却是直接被调过去的。当年战场之上他被慕容垂亲点入营这事从来也没人告诉过他。
那人又继续道:“在下贺兰锋。”
贺兰锋身边坐着的青衫短打少年补充道:“他是贺兰将军的大公子。”那少年微微一笑继续道:“前些日子总听七皇子提起你,此刻一见,容兄果然仪表非凡,人中龙凤,只是,身为汉人真是可惜了。”
容楼脸色微沉。
慕容冲连忙也笑道:“大燕只所以能有今日之天下,正是因为我们是最象汉人的胡人,而容楼却是一个最象胡人的汉人,实在是有趣。”他似是玩笑的一句话便不着痕迹地把眼前尴尬的局面应付了过去。
贺兰锋责备地拍了拍身旁的那个少年,道:“丘默年纪小,言语不当,还请容贤弟不要见怪。”
丘默做了一个鬼脸,道:“我反正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容楼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慕容冲凑到容楼耳边,轻声道:“他父亲丘源是尚书右仆射,在文官中列位极高,他是家中幼子,有过目不忘之能,深得丘源喜爱,所以被家里人宠得厉害,说话从没遮拦,不过确也是性情中人。”
坐在角落里一直静静听他们说话没有开过口的青年缓缓站起,向容楼伸出右手,道:“我叫伊方卓。”
只见他面容和善,轮廓分明,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憨态,一头黄色的长卷发束在脑后,不过颜色极淡,乍一看上去几乎会以为是白色的。
容楼伸手同他握了握,只这一握,手掌被挤压得生疼,此人手上力量奇大无比,想是要和自己较上一较。他感觉那只手上传过来的力气只怕连庄千棠也难及得上,不由大吃一惊,也运足力气相抗。
他没想到这么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居然也能有如此神力!
其实,鲜卑人本就骁勇善战、膂力过人,燕国现在朝中的这些个将帅之才又更是其中出类拔粹之辈,他们的子嗣中出现一些天赋异禀的人本也寻常的紧。
两人较力之下,伊方卓知道容楼的力气虽然不敌自己,不过想要捏得他负痛出声也是决计办不到的,当下收手,笑道:“容贤弟好力气!”
贺兰锋大笑道:“容贤弟,你是第一个和他握过手能不叫痛的人。哈哈,他可是我们燕国第一神力王。他的父亲伊威伊将军是大司马麾下的猛将。”
容楼以前在营中听闻过此人的事迹,连忙道:“原来伊兄的父亲就是赤手力挽飞驰战马的伊将军!真是久仰!”
正说到这里,门却被推开了,进来一位锦袍高个的青年,一脸笑盈盈的,神采飞扬,只是那暖暖的笑容和他秀丽却冷峻的面容十分不协调。
“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一下。我即来迟,罚酒三杯成不成?”人到声音也跟着到了。
慕容冲指了指空空的桌子,道:“你看,无酒无菜,想罚也罚不成。我知道你是‘吃家’,跟着你吃准错不了,所以酒菜都还没点,就等你来了点。”
那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笑容,冲容楼道:“在下奚月明,这位一定就是容贤弟了。”
容楼点头道:“奚兄。”
慕容冲笑道:“他是奚司徒的二子,目前我们这堆人里就数他已有了官职,虽然文职不合他意,不过也是为国效力。”
几人正寒暄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丘默高声道:“进来。”
老板娘巧笑顾盼地推门而入,目光扫过一众人,最后落在慕容冲身上。想是见了如此美男,心中难免一阵悸动,愣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才道:“诸位先不用急着点菜选酒,你们是‘雁归舍’的老食客了,今天小店针对熟客推出了一种新的吃食方式,不知几位可想尝试一下?”
奚月明好奇道:“有意思,是什么新鲜花样?尽管拿出来让我们试试。”
老板娘以袖掩口而笑道:“只怕几位未必适应得了......”这话她开了个头却并未继续解释,而是话锋一转又道:“那还请几位随我换一处地方。”
说完,她在前面领路,这一众六人跟在她身后七拐八绕地到了另一隔间的门前。
老板娘打开门,几人鱼贯而入。
这屋的大小和样式同刚才那间没甚区别,只是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草绿色地毯,里面竟然没有寻常桌椅,只设了一张长方形的及膝矮桌,两边的地上各放置了四张软垫。
贺兰锋不解这是何意,回头看向立在门边的老板娘,疑惑道:“这......”
慕容冲拉了他一把,笑道:“原来这汉人吃饭的坐法你们都学了来当卖点,以后这‘雁归舍’干脆改名叫‘汉堂’好了。”
老板娘也不扭捏,向慕容冲抛了个媚眼,道:“这位公子的提议甚好,改天我和我们家那个老不死的商量商量,说不定就照您的意思改了。”
几人大笑。
奚月明笑道:“这样不错,可以完全按照汉人的饮食习惯操作一番,定是别有一种情趣。”
老板娘见食客都无疑异,便叫了一个小二上来记下他们要点的酒菜,道:“没什么事我走了,有事你们再叫我。”
跪坐的滋味并不象他们想象得那么有“情趣”,丘默不懂武功,吃喝了才一会儿,便受不住了,嚷嚷道:“不成不成,再这么跪着我的腿就废了。”说着原地站起,索性将软垫丢至一边,径自坐在地毯上伸直了双腿放松地瘫在那里。
奚月明笑道:“你若是汉人就丢大脸了,似你这般坐相根本就是光着**坐在地上。”
丘默却并不理会他,而是伸手用筷子取了口菜放进嘴里满意地吃下,才道:“丢不丢脸有什么打紧,来吃饭又不是来遭罪的。你愿意遭罪你继续,我反正不是汉人,还穿着裤子呢。”
伊方卓很久没开过口,这会儿嚅嚅道:“小默说的有理,我也正觉难受,还是干脆坐在地上来得舒服。”说罢他也依丘默的样子坐下。
慕容冲笑道:“看来汉人的东西虽然好吃,可这吃东西的坐法却实在别扭。到底我们是胡人,这种待遇还是享受不来的。”
丘默感觉腿上的麻木感渐渐消退,才道:“容兄,你呢?你是汉人,在家乡时也习惯这样?”
容楼摇了摇头,道:“我自小在北方长大,没有去过南方。”
丘默沉吟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奚月明叹了口气道:“可惜......必竟那是你的家乡。有机会你一定要回去看看,听大司马说过,我们燕国虽然学习了不少汉族的文化,可是真正以汉人为主的晋国和我们这里相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容楼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许不错。只是,大丈夫四海为家,人在哪里家乡就在哪里,何必去羡慕那些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对他而言,北方就是他的家乡,燕国就是他的故土,他虽然是汉人却并非一定要去晋国看一看。
吃喝间,包括奚月明在内,几人都不再正经跪坐,而是横七竖八、有坐有躺地围着矮桌铺了一地。
贺兰锋显然是喝了不少,略有几分醉意,忽地跳将起来,道:“我以后一定要做象大司马一样的将帅!”
丘默躺在地上,哈哈大笑道:“我支持你!七皇子你是赶不上了,不过至少要先敌得上伊方卓才有希望。”
贺兰锋冲过去,一把拉起坐着地上的伊方卓,道:“好,我们现在就比一比!”
伊方卓连忙甩开他的手,道:“别,别,贺兄,不用比,我承认打不过你还不成嘛?”
奚月明忍俊不住道:“伊兄,你上次输给的可不是贺兰锋,而是‘白雪军团’的贺兰雪。哈哈哈......”
此话一出,伊方卓立刻面红耳赤,丢下贺兰锋躲到一边大口吃菜、拼命喝酒去了。
容楼只在一旁看热闹,不知道他们说的贺兰雪是什么人。
慕容冲本就靠坐在容楼身边,便向他解释道:“贺兰雪是贺兰大将军的女儿,也是贺兰锋唯一的妹妹,性格争强好胜,不喜女人的玩意,偏爱舞枪弄棒。我们五人性情相投,从小玩到大,我领头组了个‘红袍会’,她老也缠着要入伙,被我们一致否绝。结果这位大小姐不服气,也找了几个会武功、和她关系较好的朝中女眷,建了个‘白雪军团’,偏生喜欢和我们作对。”他提起酒壶将容楼手中空杯斟满,接着道:“对了,她把我姐慕容潆也硬拉进去了。你以后在街上若是不巧碰上一群白衣女子横冲直撞,不用怀疑,一定就是贺兰雪带的头。”
容楼讶然道:“她能胜得了伊兄,武功必定了得。”
慕容冲摇头笑道:“怎么可能!?只是一则她善使狡诈,二来......”他看着一边埋头苦吃的伊方卓,道:“他是输在一个‘情’字上了。”
容楼道:“难怪。”说完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奚月明端了杯酒移到容楼和慕容冲身边,笑道:“你们能做大司马的徒弟,接受他亲自教导,真是羡煞旁人。唉......我怎么就没有那样的运气。”他明明有些懊恼,脸上却仍旧保持着笑意,那笑容让人觉得很突兀。

丘默坐了起来,苦着脸道:“明哥,我知道你很崇拜大司马,不过,你还是不要再模仿他的笑容了,真的一点也不象,只会让人很受不了!”
奚月明愣了愣,收起笑容,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情不自禁。”
贺兰锋这会儿酒劲过了些,人也清醒了点,道:“我爹经常提起大司马,对他推崇备至。说他治军宽松,爱护属下。平素里他的军队看起来军纪涣散,**、赌博、打架等坏事都时有发生,但是,一旦上了战场,却立刻上下一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丘默听言也点头道:“治军如此,实在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让人不服都不行。”
在这一众朋友里,伊方卓最佩服的人就是慕容冲,于是站起身道:“七皇子以后定能深蕴大司马的文韬武略、治军方法,将其发扬光大。”
贺兰锋点点头道:“是啊,我们以后也要以大司马为目标,为国尽心尽力!”
慕容冲淡淡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
容楼听着他们讨论,却并不插话,只是皱眉思索。
慕容冲见他若有所思,问道:“你在想什么?”
容楼又想了想,道:“如此治军,不学也罢。”
他此言一出,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五个人全都站起围在他身边,十只眼睛又惊又怒地望着他。容楼这话在其他五人听来多少有些对慕容恪不敬的意思。在他们心中,大司马是燕国的领袖,天神一般的人物。若不是因为今天带他前来的是七皇子慕容冲,估计已经有两三对拳头向他招呼上去了。
慕容冲一脸狐疑,问道:“你何出此言?!”
容楼环视了一圈众人,迎上他们隐隐带着敌意的目光,浑然不惧。他自小便在各种敌意和拼杀的环境中成长,对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司空见惯。他表情严肃道:“我刚才说‘如此治军,不学也罢’,绝不是怀疑大司马所率部队的战斗力,更不是低估了大司马的个人魅力,实际上我正是因为对他的能力推崇备至,对他的钦佩无以复加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慕容冲听他所言,心中一凛,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是那么确切。其他四人则目光中充满迷惑,丘默不解道:“那是为什么?”
容楼瞧了慕容冲一眼,继续道:“大司马可以这样治军,而且可以治理得很好,完全是因为他无以伦比的统御力和个人魅力所至。所以,他这样的治军方法是绝对无法复制的。若是换一个稍稍逊他一筹的将领前来如他一般治军,军队必然会变成一盘散沙,不可收拾。大司马的部队也只有象他一样的人才能以他的方式治理得好,但这却不是我们一般人能够学得来、做得成的。”
他这番话说完,这几个有心谈论国事却从未有过任何实战经验的贵族子弟无不折服。
这番见解容楼只是从军事理论得出,实际上却颇为深刻,因为慕容恪的确如他分析的,不但治军如此,治国也是如此。
贺兰锋毫不掩饰眼中的钦佩赞许之色,道:“早听说你大败御前带刀护卫独孤月,武功甚是了得,没想到你的见解也如此深刻!”
慕容冲上前一步,拍了拍容楼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恪叔怎么会选错人!”
丘默满上一杯酒,走到容楼面前,递给他,正色道:“容兄,我一向很少服人,今天我服你!敬你一杯!”
容楼接下,一口饮尽,心中畅快无限。
慕容冲一把拥抱住容楼,道:“你既已喝了这杯酒,便是我们‘红袍会’的人了!”
容楼稍愣了愣,任由他拥着,见他展颜一笑,心下觉得这七皇子的反应还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未等慕容冲敛了笑容,贺兰锋一纵身便扑向慕容冲,慕容冲和容楼这时哪里能有所防备,被他一起扑倒在地。他笑着大喊道:“小默,还不快上!”
丘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笑着一跃而起,扑向压在那两人之上的贺兰锋。
奚月明和伊方卓见状,也兴奋地扑了上去。一伙人如同叠罗汉一般堆在一起,又瞬间倒塌,滚成一团。大家一时豪情万丈,说笑打闹,好不开心。
等到几人再次站起时,都是一副冠歪衣乱的邋遢模样,互相取笑着整理好衣帽后,慕容冲正色道:“庆祝一下我们‘红袍会’又添新成员,来,来,大家一起再干一杯!”
众人举杯,一起虎饮而尽,而后相聚气氛更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眼看酒干菜尽,大家却并未尽兴,于是又添酒加菜。
满满一席很快就被风卷残云掉了。
容楼走在街上,穿着慕容冲送给他的衣服--漆黑发亮的锦袍,领口是绛红色精绣的滚边,腰间配着一根和领口相同颜色的束带。
虽然事隔一个多月了,可是一想起慕容冲送他衣服时故作神秘的表情,容楼还是忍不住想笑。
那天,慕容冲跑到容楼面前神秘兮兮道:“你现在已经是‘红袍会’的成员了,当然要随身携带本会的标志。”
容楼忍俊道:“还有标志?”
慕容冲大义凛然道:“就是服饰穿戴上一定要有红色!”
这“红袍会”总共才六个人,居然还要折腾这些个有用没用的,容楼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笑出声来,故作苦恼状回应他道:“会长,难办了,我好象没有那样的东西。”
慕容冲“嘿嘿”两声,一脸得意道:“我早就料到了,你的衣服原本就以黑色居多。”说到这里,他象变戏法一样,从身后鼓捣出了一堆锦袍,递给容楼,道:“我早让人依着你的身材做了三件一模一样的,连替换都足够了,嘿嘿,你只要记得穿便成。”
容楼接过那三件锦袍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
谁能想得到那个平时在“磨剑室”里睥睨诸国,对天下形势、战略部署侃侃而谈,对武功路数、各派心法如数家珍的男人居然这么热衷于小儿办家家酒一样的“红袍会”!
‘一会儿到神机营,见了展燕然,一定要把最近遇上的有趣之人、好玩之事统统告诉他,估计他也得笑翻过去。’容楼一边想一边走。
“小楼!!哎呀,真的是你?!”
容楼寻声望去,只见前方一处小酒馆门口正站着展燕然,手里还提着一壶刚打的酒。
他几个大步赶了上去道:“小然!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正要去营中寻你。”
展燕然迎上来,一把拉住容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才三个月没见,你好象变了个人。”他想了想,又道:“对,是你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容楼笑道:“定是因为练功练少了,看书看多了,人呆了,所以眼神也跟着呆了。”
展燕然大笑道:“若是你眼神呆了,我们不都成瞎子了。”然后盯着容楼的锦袍,口中“啧啧”道:“到底是拜了大司马为师,这身行头真是阔绰!”
容楼道:“别取笑我了。看你的样子是打了酒回营喝?我记得神机营里明令禁止私下饮酒,你不怕被罚?”
展燕然摇头道:“我已被调出神机营,开始正式在军中任职。别的不说,现在出来私混倒是方便了许多。”
容楼点了点道:“至少喝酒方便。”
展燕然叹了口气道:“你走后也没多久,大司马就下令把我们队子种解散,队员分调几处,大家只得各奔东西。能留在垂将军部曲中的只有庄千棠和段浚,他们倒是得偿所愿。杨暠和我一起调去了慕兴根麾下,赵宛则去了阳婺麾下。”
容楼问道:“司马尘呢?感觉他和庄千棠私交甚好,没能一起跟随垂将军?”
展燕然皱着眉头道:“他去了上庸王慕容评那里。大司马的命令是让垂将军先选出两人留下,剩下的四人再另分调别处。一开始垂将军想留下的就是庄千棠和他,结果他却呈书要求调至上庸王慕容评处,这才便宜了段浚那小子。”
容楼摇头不解道:“垂将军打仗领兵自是无话可说,为人处事也是阔达好奇,我们营中一班队员都甚是向往,都盼望能追随他成就一番事业......司马尘这么做委实让人无法理解。”
展燕然轻笑一声,道:“其实仔细想想也未必。他城府颇深,一直以来我们对他都不甚了解。垂将军不受皇上待见是有目共睹的,想要飞黄腾达,选对阵营是首要条件,他这么做原也无可厚非。”
两人正在街边闲聊,忽然听得一阵雨点般急促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路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以及马背上之人“滚开!”“躲远点!”“找死”等等娇叱。
警觉中,两人抬眼便看见一匹白色骏马上一位银妆素裹的红发女子横冲直撞着纵马飞奔,一会儿堪堪避过几个小商贩的摊位,一会儿又吓唬得路边靠近的行人拼命跑开。那马全身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隐隐闪着银色的光茫,它在背上女子的控制下完全无规则地乱冲乱跑,向容楼他们这边疾驰而来。
容楼和展燕然对望一眼,心中均暗想,‘难道是马惊了?!’
那女子骑在马上看不清面貌长相,只见她身材高挑,腿长腰细,身体紧贴着马背左右摆动保持平衡,那动作优美飘逸,恍若舞蹈。
容楼正待有所反应,展燕然却已将手中酒壶一把塞至他怀中,道:“让我试试!”
说话间人已飞身而出,挡在路中,双足一措,吐气开声,震臂伸手,就等着那飞驰急至的白马。
马上的白衣女子没想到前面路中间会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心头火起,冷哼了一声,两腿一夹。那白马“希流流”一声嘶吼,加速向展燕然冲来。
一见这势头,展燕然暗自叫苦不迭。他本以为那女子座骑受惊,原想上前帮忙,却不料自己完全想错了,只是现在已呈骑虎难下之势,想要让开实在是来不及,但若真被这以风雷之速冲上来的马儿撞倒,就算他展燕然是个铁打的人,估计几个月也别想从床上爬起来,所以只得硬着头皮伸手要拦下这匹马。
只眼马已到了近前,他双手一合,就要去拉马的嚼口。不料那女子骑术高明之极,就在他要抓住的一瞬,用脚轻轻一磕马的肚皮,那白马立时凌空飞起,堪堪从展燕然头顶一跃而过。
站在一旁的容楼见了这一幕,心头一阵激荡,那白马跃起的姿态矫健之极,光泽的毛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亮银,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那女骑手一头火红的长发空中飞舞,在那一片银白中热烈而耀眼。
这等美景对于只能看见头顶上一片马肚皮的展燕然而言是无福享受了。
马儿刚一落地,尚未站稳,那女子口中怒叱:“大胆小贼!”说着回手一鞭就照着展燕然的背心打去。
展燕然出身神机营种子队,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她打中的,听得脑后一阵劲风,闪电般转身,一挥手便抓住了破风而至的鞭子。只是那鞭上力道怪异,扬起的鞭梢还是划过了展燕然的下巴。他只觉下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由皱了皱眉,正待发作,抬头却瞧见了那女子的脸。
眉如小月,眼似双星。一头火红的长发衬得她的脸色白得透明,素衣素颜正好突显出她的英气逼人。看得展燕然尽忘了发作,只是紧紧握住抓在手里的马鞭。
那女子也看到了展燕然,她肆行纵马这许多年,从来没人敢拦她的马头,面前这个看上去白净纤细的汉人小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她用力想抽回马鞭,却稳丝不动,看来这小子还是个练家子,他一身军服,想来应该是个官兵。
见展燕然愣在那里,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丢下马鞭,径自骑马飞奔而去。
等展燕然回过神来,那女子早已没了踪影。容楼拉他往边上小酒馆里边走边道:“进去喝杯酒压压惊。”
二人刚刚坐定,小二便端上酒菜,一边摆放一边道:“那位小姐是真正得罪不起的人,只怕两位以后要有苦头吃了。”
容楼奇道:“她是什么来头?”
小二叹了口气,道:“她是贺兰将军的女儿贺兰雪。”
容楼“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她?”
展燕然听言,道:“你认识?”
容楼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听说过她。”
展燕然道:“她......脾气不小,很是刁蛮。”
容楼道:“是啊,象这样在大街上肆意妄为的官家子弟也不多见。”
小二摇摇头道:“这位客官,也不能这么说。贺兰小姐刁蛮的确不假,一直把我们这条街当成她的练马场,不过她骑术极好,可从来没有撞坏过任何东西,伤到过任何人。”
容楼道:“那倒是难得。”
小二继续阴侧侧道:“只是她十分记仇,那位客官拦了她的马,抢了她的鞭,要小心被她找到连本带利讨回去。”
容楼幸灾乐祸地瞧了瞧展燕然。
他的举动显然被眼尖的小二注意到了,小二又冲容楼道:“这位客官,你刚才一直站在那位客官身边,想是也被她瞧见了,你也要小心一点。”
容楼笑道:“小然,看来我要被你‘株连’了。”他只当小二说了个笑话。
展燕然抬起右手准备拿杯子喝酒时,才发现原来那条马鞭还握在掌中。他看了看掌中的马鞭,道:“好,我就等着她连本带利地讨回去!”说罢,将马鞭揣入怀中。
两人酣饮畅聊,一时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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