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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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那片刺眼的白色是近百名身着丧服的宫中侍卫,他们全部单膝着地以统一的姿势跪拜在大殿前的院落中。
一片肃穆,寂静无声。
慕容冲见状大惊失色,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惊呼道:“怎么回事?!”
见善面色沉重走了过来,道:“过去的九天里宫中两次派人过来,都是向七皇子亶报皇上病重的消息。但你二人正在关键时刻,稍有差池就会走火入魔,功亏一篑,所以我和师弟不能让他们进去大殿......得知你们今日出关,他们一早来后就没再离开。阿弥佗佛。”
慕容冲甩开容楼,疾步迎上领头的孝衣侍卫:“出了什么事?!”。他预感到事情不妙,但是需要别人来给予肯定。
“皇上驾崩!”
......
帝星陨落,周星沉浮。
燕国景昭帝慕容俊殁世,二子慕容暐继位,尊可足浑后为皇太后,以慕容恪为太宰,专录朝政。
长安。
大秦天王苻坚是氐族人的领袖,此人博学强记,武力超群,是以深得人心,再加上赋性豪爽,喜爱结交各地的俊杰,胸怀匡济天下的大志,自然吸引了不少能人异士投奔至他的门下。最难得的是他的度量恢宏。
他的度量决不是一般帝王能够相匹的:不但降兵、降将、降官不杀,连降了的敌国帝王也不杀;主动降服的给官做,兵败被擒的也给官做,逃走了抓回来的还给官做......虽然这样的度量在他的重臣,包括丞相王猛眼中有时候会变成一种缺点,但苻坚就是苻坚,任谁多劝也是一笑置之。
他年纪也就二十**,外貌上不但氐族美男的特征明显--身材高大,面目藜黑,形容硬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少时拜汉人学者为师,潜心研读经史典籍的关系,眼角眉梢还兼具文士神韵,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正因如此,他也是大秦国待自闺中少女们梦中情人的不二人选。
苻坚喜欢紫色,所以他建的后宫唤作“紫宫”,他的服饰也大多有紫色的点缀。
紫宫中。
他此刻正在笑,比起大多数君主的故作威严他更喜欢笑,笑起来阳光灿烂,两排白牙泛出象牙般的光泽。
他笑的时候很好看,不过笑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因为心情好。
几日前,在燕国的探子来报,说景昭帝慕容俊突然病逝,目前燕国举国大丧。慕容俊这几年来招兵买马准备讨伐大秦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病,虽然大秦国在他精心治理之下已经日益强盛,燕国若举全国兵力来犯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不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岂不白白便宜了南晋坐收渔人之利?现在慕容俊一死,不说人亡政消,就算后继者有同样的打算,也不得不先着手安定国内。这么一来,怎能不让他松了口气,心情大好呢?
他这边放下了心事正开心地一边看舞姬们翩翩起舞,一边休憩,那边有人通报:“丞相王猛求见。”
苻坚忙起身一扬衣袖令舞姬管乐撤下,而后道:“快请!”
“关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这话里的两人都是汉人,“谢安”乃是南晋的谢太傅。而“王猛”便是大秦天王苻坚身边最重要的大臣,也是他的知己。虽然两人年纪相差十余岁,但是当年一见如故,谈尽天下大事,句句投机。苻坚觉得自己就象刘备遇到诸葛亮一般如鱼得水,于是力邀王猛留在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虽然王猛是汉人,一开始在氐人为主的朝堂之上难免受到排挤和诋毁,但是苻坚赏识信任他,对排挤诋毁他的人无论是皇亲还是国戚都予以重惩,加上王猛确有惊世之才,很快便在大秦国权倾内外。
王猛虽然年过四十,不过依然英俊魁伟、雄姿勃勃,上得殿来,先是抚了抚颌下短须,才行礼道:“臣自得知慕容俊殁世的消息后,这几日来思量颇多,越想越觉得这并非是个好消息。今日前来想与天王商讨一下。”
苻坚着人赐座后,不解道:“丞相何出此言?慕容俊一死,燕国群龙无首,必要先整顿国内,想来几年之内不会有犯我之心,自然是给了我强国的时间。相信到那时我大秦就有能力直接出兵把他们收伏了。”
王猛连连摇头,道:“天王此言差亦。你少算了两个人,慕容恪和慕容垂。我们虽然志在天下,不过也不想年年征战、生灵涂炭。有这两人在,想要平定燕国必然大费周折、损兵折将,倒不如先避免征战,强国利民,到了不可不战时再全力而出才是上策。”
苻坚点了点头。
王猛继续道:“无论继位的是燕国的哪位皇子,新王登基后,燕国的实权暂时都会掌控在大司马慕容恪的手中,不会旁落。探子们传回的消息有不少都是关于此人的,我听说过他的很多事情,决不可小视。依我看来,慕容恪的威胁比慕容俊更大。”
苻坚点了点头道:“我也听说过他,一生征战,从无败绩。”
王猛道:“乱世之秋,各国身经百战、一仗都没败过的将领不算很少,但是能手握兵权,不光自己指挥的战斗全部取胜,而且连整个国家的所有军事行动也几乎都取胜的人,我就知道慕容恪一个。他的治军、治国的确有自己的独道之处。在治军上,他不尚威严,以恩信御物,专注大略,不以小令劳众,他以宽为怀,完全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和战略战术领导军队;在治国上,也多有建树。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这些年来燕国的国力无疑是越来越强。”
苻坚道:“那慕容垂呢?”
王猛笑了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慕容垂若不是被慕容俊一直打压着,声望不会仅仅是‘能争善战’而已。”他略微思索,又道:“慕容恪素来与慕容垂交好,这兄弟二人一心强燕必不会按兵不动,安然坐等。”
苻坚猛地站起身,有些不可思议道:“难道丞相认为他们会不日来犯我大秦?”
王猛摆摆手道:“那倒不会,有南晋桓温在后面虎视眈眈,慕容恪不会蠢到先来攻打我大秦。不过,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此人想要统一北方的意愿决不会输于慕容俊,只不过他更理智,更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苻坚疑道:“难道他会先去攻打南晋?”说完他自己都摇头否决道:“不可能。”
王猛道:“他不会去攻打南晋,他只是要后顾无忧。”他站起身,道:“天王,这里可有地图?”
苻坚立刻命人取了来,在案桌上铺开,而后招呼王猛上前,两人围图而立。
王猛手指着地图上的“洛阳”,侃侃而谈:“洛阳乃是南晋与燕国遥首相望的战略要冲,现在划归南晋版图,由大将沈劲把守。若是燕国一旦倾全国兵力而出,攻打我们,南晋就极有可能趁虚而入,势必要从洛阳发兵,北伐燕国,收回国土。而燕国若是能拿下洛阳,到时南晋强兵来犯,想要再夺回这个要塞,以它为据点伐燕,必然困难重重。你想想这么大的一座城池,只要物资储备足够,不用多费心思,固守个一年半载都是轻松自在的事。可见,这个城池对燕国的重要性-得到了它,慕容恪便可后顾无忧。燕国没了后顾之忧才会图谋大举进犯大秦。到那个时候,燕国对我们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他目视远方,似乎看到了一线未来,继续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慕容恪应该会利用一部分慕容俊为讨伐我们囤积的兵马先行攻下洛阳。”
苻坚疑惑道:“但是,如果洛阳城真的象丞相所说的那么易守难攻,那慕容恪想要拿下它至少也需要一年半载吧。”
“永远也不要低估慕容恪。”王猛摇头沉声道。
苻坚心中有了些危机感,道:“如果这样,我们是不是应该趁燕国攻打洛阳时出兵伐燕?”
王猛转头冲苻坚一笑,道:“天王不怕两败俱伤,南晋得利?”
苻坚叹了口气道:“听丞相这么一说,我难免心急,担心等燕国拿下洛阳后免不了还是要和他们一战,倒不如占个先机......”
“这先机不占也罢,等燕国和南晋做了场较量,略有小伤,于我们才更有利。”王猛道。
“照丞相的意思,燕国对我们的威胁是不可避免的?”稍后苻坚扬手一挥,豪气道:“我大秦兵多将广,又何尝怕了它?”
“呵呵,够不够资格算得上是我们大秦的威胁,还要看到了那个时候燕国有没有慕容恪这个人才行。没有了慕容恪,燕国必然是大秦的囊中之物。”王猛笑道,只是这笑中蕴藏了些苻坚读不懂的东西。
“慕容恪,”苻坚不解,问道:“前面你说过,我们忌惮的是燕国的两个人:慕容恪和慕容垂。为何现在只提一人?”
王猛大笑道:“没有慕容恪便没有慕容垂。根据探子传来的众多消息分析,如果没有慕容恪,慕容垂一定备受排挤。天王,一个没有实权的人我们就不用去考虑他了。”
“可是怎么才能除掉慕容恪?”
王猛向苻坚施礼道:“要想除掉慕容恪,我向大王举荐一人。他现在正在殿外候着。”
“请他进来!”苻坚吩咐一边的侍卫道。
泰然自若走进来一位僧人,看样子五十上下,宝相庄严,面目清朗似有圣光环绕,让人一见便生出些仰慕亲近之心。
王猛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刚刚从西域来到我们大秦国的佛学宗师鸠莫罗。”
鸠莫罗双手合什施了个佛礼,道:“贫僧鸠莫罗,参见大秦天王。天王胸怀天下苍生,广建寺庙拜佛,贫僧早有耳闻,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有真龙之相。”
苻坚道:“免礼。佛学浩瀚如海,博大精深,本王一直是心向往之,只因国事繁忙,无暇深入,心中尚有些遗憾。在我大秦宣扬佛道、普渡众生的大多是大师的弟子门人,今日能见到大师本尊实乃本王的荣幸。”
王猛上前一步道:“大家不必客套,大师你尽可将来意向天王直言。”
鸠莫罗笑道:“贫僧和徒弟们都是出家之人,红尘中的纷争其实上天早有定数,本来不方便介入。不过,如果天王肯许诺我两样东西,我们愿意尽绵薄之力扶助大秦,直到攻占燕国之止。当然,在此之前贫僧会想办法除去慕容恪这一劲敌。”
苻坚心中一喜,却不露声色,道:“哪两样东西?大师不说仔细,本王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鸠莫罗面露软佩之色,道:“天王真乃信人!”
苻坚道:“大师何出此言?”
鸠莫罗清了清嗓子,道:“天王不似一般人那样轻易许诺。轻易许诺之人到了兑现的时候绝大多数都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推托,此视为‘无信’。天王在没有得知细节、查问清楚前并没有应承贫僧,由此看来反倒是重诺之人,一旦应承便不会食言。”
苻坚听言难免一阵得意,哈哈笑道:“大师过奖了,如果连基本的言而有信都做不到,本王如何做一国之君?”
鸠莫罗这记马屁不但拍得不着痕迹,绝妙无比,而且也暗示了苻坚不能失信。
“贫僧希望等攻下燕国后,大王能将燕国的玉玺以及燕国境内一间寺庙里的镇寺大鼎交由贫僧处置。”
苻坚十分敏感,暗道这两样东西定有蹊跷,便又问道:“不知大师得了这两样东西打算用来做什么?”
鸠莫罗并不想和苻坚细谈,不过对方既然问了他也不能不答,于是道:“这两样东西原是我们佛家的法器,后来流失别处,对修佛之人乃是无价的圣品,对一般人却没有多大用处。虽然也算值些银钱,不过以大秦天王的地位自可忽略不计。”嘴上说着这些,心里却想:这苻坚以德化治国,平时又待人宽厚,必不会毁信,现在只要先敷衍过去,让他答应下来便成。
“本王对佛家法器也略知一二,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两样。不知燕国玉玺和那镇寺大鼎作为法器运用起来有什么作用?”苻坚追根问底。他长於谋略,知道佛教在各国的势力都很强,佛图澄和鸠莫罗的弟子、信众遍布天下,鸠莫罗肯以这样的实力支持来换取的东西决不会象他说的那么简单。
鸠莫罗沉思片刻道:“其实这是我们佛门的家事,本不该与天王谈及,不过既然天王问起,贫僧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具体什么用处贫僧也不确定,因为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用过那两样法器,据我考察可能和新佛出世有关。”
苻坚听言冲王猛笑了笑,问道:“丞相意下如何?”
“天王,我们大秦国向来有尊佛重道的美誉,何不成全了大师?”王猛怎会不知道鸠莫罗所言之中‘十分能有三分真’就不错了,不过仔细想想那两样东西的确也于秦国无用,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们眼红,而佛教在各国的势力都不算弱,以这两样东西换取他们全力支持大秦国夺下燕国当然是值得的。
苻坚点头道:“就依大师。”转念又道:“不知道大师有什么对付慕容恪的计划?”
鸠莫罗笑道:“这个贫僧自有打算,若是连这点贫僧都做不到的话,前面我们谈的自然就全不作数了。”
......
燕国景昭帝慕容俊殁世的消息也极快地传到了南晋,一干朝臣都倾向于趁机出兵北伐。不过,已经手握晋朝兵马大权、驻守江东的荆州司马桓温听在耳朵里却依旧一派风淡云轻,不为所动。
此刻已值就寝时间,桓温独自一人呆在卧房里并没有睡。因为他的夫人-晋朝的南康公主这几年身体欠佳,两人早已分房而眠。
几只白烛照亮了一室。
他的卧房朴素干净,一床、一桌、两椅而已。屋里的色调灰暗沉闷,唯一鲜亮的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副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工画人物。画中女子身着彩裙,水眼山眉,云鬓乌黑,亦如杏花初放。她回首凝眸,巧笑顾盼,手中所持长剑的剑尖上正挑落了一朵桃花。真正是风吹仙袂飘飖举,芙蓉如面柳如眉。
桓温就定定站在画前,一双紫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画中的女子,喃喃道:“融儿,你在北方还好吗?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你。”
“三十多年了,你是生是死?是孑然一身还是已为人妇?......虽然以你的本事想让我找不到实在轻而易举,但我还是不能不派人去北方找你。”他抚了抚脸上的络腮胡,嗤笑道:“你看,我都这么老了,就算你不原谅我,也该回来看看我......”
“爹,您已经睡下了吗?”卧室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桓温听出是儿子桓伟的声音,立刻变了付脸孔沉声道:“你有事?”
桓伟颇为苦恼道:“儿有一事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特意来向爹请教。”
桓温打开门,让他进来,父子两人围桌而坐。
“爹,您已经被加殊礼,位列诸位侯王之上,为何不趁燕国大丧之机发兵北伐,一来可以明正言顺,以收回国土为名囤兵聚粮;二来也可以向天子立威,不日让他下台之时多话的人自然就少些。”桓伟急急道。

“放肆!”桓温拍案而起,喝道:“你这个不孝之子,这些话该是你说的吗?”
桓伟一惊之下,起身跪拜在桓温面前,道:“儿不敢。只是,爹私下里说过‘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覆遗臭万载’,作儿子的如果连爹的心思都不知道,那才是不孝。爹难道不认为目前是个大好时机吗?”
桓温连连冷笑,道:“你们都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却认为是最差的时机。适逢燕国新王初立,大权必掌于慕容恪手中,而原本燕国就有伐秦之意,一直扩张兵力,目前正是兵力旺盛的时候。若要立威,我此番北伐便一定要胜利,而且要胜得漂亮,胜得彻底。没有七成的把握我是不会挺而走险耗损自己兵力的。”
桓伟听言,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桓温道:“你就是想当皇子也不能这么猴急。机会这种东西也分好坏,所以要能等。”他伸手扶起桓伟。
桓伟道:“能等?”
“对,等燕国真的倾全国之兵力伐秦的那一天,我就一定能稳操胜券。”桓温嘴角勾勒出一个微笑,道:“燕国,我只看重一人,有他在我们就不宜轻举妄动。凡事要多想多算,从长计议。“
桓伟问道:“什么人?”
“慕容恪!”
“爹为何如此看重此人?”
“因为连勇猛无人能敌的冉闵也败在了他的手上。”
......
这日早上,容楼匆匆赶向练武场。他和慕容冲约好今日比试比试身手。
刚刚来到练武场的圆拱门,一转身就待走入场内,猛地只觉寒气扑面,一枚亮晶晶的枪尖正对在自己的咽喉!
两丈开外,身高近九尺的慕容恪屹立如山,右臂平伸,一支长度近两丈的钢枪正稳稳的握在他手中,枪尖恰好指在容楼的咽喉之处。他的手非常稳,指住容楼的枪尖虽然已经离他身体有两丈之远,但是仍然不见一丝一毫的颤动。朝阳从他身后照来,气势威猛如魔神。慕容冲垂手立在一边,脸色尴尬的看着容楼。
容楼大惊失色。
实际上,他自负以他如今的身手就算对手强如慕容恪也不是没有抵挡的余地,没想到竟然会被一招便制住。虽然是被慕容恪打了个伏击,但是对他们这等水准的高手来说这实在根本不能成其为理由。只要对方一出手,就必有杀机,高手就会有所感应,想杀人个措手不及谈何容易。可是刚才容楼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就被制住,那就表明他和慕容恪之间的水准,还有着至少两级以上的差距。
容楼愣了愣,道:“恪师......”
他眼中的惊骇之情丝毫不漏的落入慕容恪的眼中。慕容恪转头向慕容冲笑了笑,慕容冲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慕容恪手腕一抖,把枪抽回,这支全钢打造的长枪发出“嗡”的一声,枪尖上下抖动了一下,划过容楼的面门。只是同时因为枪在回撤,所以堪堪碰不到容楼的脸,否则难免有毁容之厄。这毫厘之间,容楼却看得清清楚楚,是以连眼珠都没有眨一下。慕容冲忍不住轻轻的“啊”了一声。
慕容恪不禁赞道:“好定力,好眼力。”
容楼讪讪道:“弟子鲁钝,当不起恪师一......”话说到一半,“哦,我明白了!”,容楼突然顿悟般地叫了起来。
慕容恪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道:“你明白了什么?”
容楼满脸兴奋之色,道:“原来恪师刚才是一直把枪端在那个位置,弟子是自己撞上枪口了。”
慕容恪追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容楼道:“如果恪师方才是一枪刺出,直指我的咽喉,就算我反应不够敏锐,感受不到这种气机,但是至少枪尖也会向刚才收枪时那样震动一下,不应该象适才那样纹丝不动。”
慕容恪大笑道:“好一个撞上了枪口。我早知你会想通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当下师徒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渐止,慕容恪对慕容冲道:“刚才便是我和你说的‘料敌先机’。无论敌手有多强大,如果一旦其行动被你掌握,则难逃败局。这方面,你当需要多花精力才是。”
慕容冲连连点头,容楼这才知道刚才是慕容恪拿他作为教导慕容冲的范例了。
见容楼在仔细打量自己手中的枪,慕容恪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这支枪,少年时伴随我征战沙场。如今却有很多年不曾使用过了。”
容楼讶然道:“这却是为何?”
“这些年来我大多在中军坐阵,已经没有上阵冲杀的机会了。”他说这话时无意间流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顿了顿,慕容恪又道:“这支枪,全长一丈九尺,枪身由精钢打造,枪头一尺六寸,两侧开刃,锋锐如刀,专破重甲。枪头根部有血档,即使不佩红缨,也没有杀敌时血倒流到枪身上滑手的问题,同时也避免刺入敌人身体过深而无法拔出之忧。重达四十三斤,堪称无坚不摧。”说罢,对容楼道:“你来试试。”把枪递给容楼。
容楼有些受宠若惊,接过长枪,果然入手极为沉重。试着单手握住枪的底部,就像慕容恪刚才一样把枪平伸出去,刚一伸出,枪尖就沉了下去。容楼赶紧一提气,这才把枪端平稳。
慕容恪见容楼调整适应片刻后便能平端着长达一丈九尺的大枪,保持枪尖丝毫不颤动,点头赞道:“这支枪,不但又长又重,而且重心靠前。能把这枪端平,手臂上没有千斤的神力绝无法做到。要让这枪尖保持稳定,虽我大燕国猛将如云,能做到的怕十个也找不出来。容楼你今日之成就已经可以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了。”
容楼听慕容恪夸他,心中虽然很是高兴,面子上也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话,慕容恪已抢先道:“正好,这支枪,我今日便正式传给你了!”
容楼和慕容冲都大大的吃了一惊。
不待容楼推辞,慕容恪又道:“这支枪,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为我大燕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对我慕容恪而言,也算是‘了却君王天下事’,枪名便做‘定国’。我今日传给你,你不必推辞。因为我不但要把这支枪传给你,同时这支枪上的责任也迟早要担在你的肩上,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为师对你的期望。”
容楼闻言,心神激荡,单膝跪地谢恩。
慕容冲拍了拍容楼,略有妒意道:“我向恪师讨要过好几次都无果而终。”
慕容恪道:“冲儿,你不用艳慕容楼。你们俩原本就是不同的。我希望他日后能成为‘万人敌’,能够为我大燕屹立沙场,成就一代名将;而期许你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掌握燕国的军事国计。”他笑了笑道:“那样的你原本就不需要武器。”
慕容冲听出他对自己也抱以极大的期望,心中释然,转头看向容楼,只见他用力握着手中的“定国枪”,默然不语。
慕容恪转身,正要离去,容楼忽然道:“恪师,这么多年来弟子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但问无妨。”
容楼郑重道:“我想知道常山之战中恪师有没有和冉闵正面交过手?”这句话他憋了很久,今日才得已说出。
慕容恪身形一震显是吃了一惊,不过没有回头,依旧背对容楼,沉声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你为何想知道?”
容楼道:“不瞒恪师,弟子少时视他为武神,很难想象他被人凭武力打败......所以,我想知道。”说完,有些心虚地瞧了瞧慕容恪的背影,担心这话触怒他。
“有。”慕容恪声音漠然。容楼瞧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已经动怒,趁着自己勇气尚在忙又追问道:“是恪师以武力胜过冉闵得以生擒了他?”
“你刚才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这是第二个问题。”慕容恪没有再回答便径直离开了练武场。
慕容冲皱眉有些责备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问恪师这些?不知道‘冉闵’这个名字在我们鲜卑人里是禁忌吗?”
容楼道:“可能因为我觉得自己是汉人吧。”
“你连爹娘都没有见过,又怎能肯定自己是汉人?”慕容冲叹道。
容楼道:“我养父不会骗我,他说我娘是汉人。”
“那你爹呢?”
“不知道。”
两人沉默片刻,慕容冲忽道:“潆姐昨日问起你。”
容楼有些心不在焉道:“问我什么?”
慕容冲道:“问你为何总躲着她。”
“莫非你不知道?”容楼冲他无奈一笑。
慕容冲道:“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容楼伸手抓了抓脑袋,道:“我既然喜欢了你便不能去辜负她的一片深情,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那你也该亲口告诉她,让她断了念头。”
“告诉她我喜欢你?”容楼笑道:“当日你左叮咛右嘱咐不让我对别人言明,若是你现在应允了,我这就去告诉她。”
“你别去!就算我不在乎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潆姐听你那么一说也是要伤心难过好些日子的。”慕容冲道:“还是改日我去编个理由让她既不会伤心难过,也能对你死了心的好。”以前他不确定容楼喜欢自己的时候,慕容潆和容楼每次走得近了他便隐隐有些记恨,现在知道容楼心中只有自己,反而对慕容潆多生了不少怜惜之情。
容楼伸手摸了摸慕容冲的脑袋,赞道:“还是凤凰你有上善若水之心。”
慕容冲将头轻轻靠在容楼的肩上,悠悠道:“上善若水......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的样子,会怎样?”
容楼笑道:“怎么会?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本来就是我想的样子。”
慕容冲一把推开他,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你会怎样?”
容楼沉吟片刻,才道:“那样......我也不知道。”
......
慕容俊病重时下诏召回了在辽东驻守的吴王慕容垂。吴王回来后深入简出,极少会客,但是今天的这位客人他不能不见,而且还亲自迎了出来,因为来的是慕容恪。
慕容恪走上前来,依旧是眯着眼睛似有似无的笑容,道:“五弟,此去辽东辛苦了。”
许久不见,慕容垂看着眼前为国事操劳的新任太宰,只见他细细眼角似乎又新添了几丝鱼尾,萧萧两鬓也过早地染上了几缕寒霜,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还被人称赞为“风华绝代”的那个慕容恪,心中莫名有些酸楚和不舍。
“四哥,我们都老了。”慕容垂突然感叹道。
慕容恪扬眉笑道:“这不象是你说的话。”
“走,去书房聊聊。”慕容垂拉过慕容恪往书房而去。
以前他对慕容恪的敬畏之情远远超过了兄弟之谊,今日一见不知为何生出许多怜惜。
书房里,两人面对面坐在圆桌前,桌上摆了一壶茶,几只杯子和一些糕点。
慕容恪随意倒了杯茶,放至慕容垂面前道:“可惜不是酒。”
“四哥要想喝酒我这就找人端上来。”慕容垂一口饮下面前茶水道。
“的确已很久没机会畅饮了,借你这里醉一场也好。”慕容恪微笑道。
稍候有人端上来一壶酒。
慕容恪道:“以你我的酒量,纵是再烈的酒只一壶谁也醉不了。”说完将那壶酒推至慕容垂面前。
慕容垂连忙又着人端上几壶。
两人连饮几杯,慕容恪道:“听说你一直慢殆续弦......”
“愚弟的家务事四哥怎么知道?”慕容垂道。
“你夫人经常出入后宫找皇太后诉苦,我也略有耳闻。”慕容恪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道。
“那么,四哥是来替皇太后当说客的?”慕容垂道。
慕容恪摇头道:“不是。我觉得你与段妃情投意合,现在这样的反应倒是合乎你的性情。只有心中无愧之人才能不矫揉造作,我倒是欣赏你的自然之举。”
慕容垂喃喃道:“洛儿......”猛地自已灌起自己酒来。
慕容恪叹了口气。
两人对饮良久,桌上的酒壶都空了,大部分都是被慕容垂喝空的,七倒八歪地横在他面前。
见慕容垂已经醉眼惺松地半趴在桌上,慕容恪又端起一杯放至唇边,犹豫了一下,道:“他已经死了,很多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慕容垂似乎醉得睁眼都有些费力,不过还算能听得清慕容恪说的话。冷哼一声,答道:“现在燕国还有人想听我的意见吗?”
慕容恪叹了口气,道:“他对你的确不义。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有些事再记在心里也只会徒增自己的苦恼。目前的情况,一切当以燕国为重。”
“若不是以燕国为重,以四哥你为重,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壮志不酬,妻子枉死......”慕容垂仰头哈哈大笑,显是醉得厉害。
慕容恪安慰他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四哥,到底什么事,你说吧。”慕容垂显得有些不耐烦。
“不日我打算率军前去攻打洛阳,拿下了它我大燕便可后方无忧。”
听到出征打战慕容垂显是来了点精神,努力支撑起身体,道:“我很早前也有这一想法,只是洛阳乃是大城,易守难攻,四哥此番前去可能要多费周折。”
慕容恪抿了一口唇边的酒,道:“不知五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慕容垂一拍桌子,站将起来道:“求之不得!正好到时立下不世军功,一展抱负......四哥,你可不能耍赖,到时一定要带上我!......”却脚跟一软,又跌回椅子上去了。
慕容恪又叫了门口伺候的仆人再上了几壶酒,之后也不说话,只对着时而清醒了就喝上几杯,时而醉糊涂了又趴在桌上迷顿的慕容垂自顾自喝了起来。
一直喝到日暮西沉,而对面的慕容垂只俯在桌上没了动静,慕容恪这才道:“看来我是喝不醉的。酒后方能吐真言,五弟,你莫要怪我试探于你。难为你一直苦楚重重还能以大燕为重。”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俯在桌上之人,道:“还好,今日你执意要求随我一同攻打洛阳,这表明你没有异心。若是你想留守邺城,方便趁我远征之机报仇雪恨、篡权夺位......”他摇头轻叹一声,一边小心推开房门,缓步迈过门槛,一边道:“二哥临终向我托孤,若你有异心我必不能容你。”
这些话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警告已经醉倒在身后的慕容垂。
到了书房门口,慕容恪又小心吩咐伺候在左右的仆人们先让吴王小睡一阵再进去叫醒他,而后扬长而去。
待他走远,书房里的慕容垂才正襟危坐起来,先是一脸失望地瞧着门外,而后眼中寒光一敛,暗道:‘原来你今日前来就是想灌醉我,摸我的底......他就算是死了,在你心里终究也比我重要。’
三月,慕容恪以慕容垂为征南将军,两人共伐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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