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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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方的山大多长年郁郁葱葱,灌木覆盖,分外妖娆,纵然山势盘旋,山峰峭拔,却只显凌厉和峥嵘,没有半分霸气;北方的山却完全不同,夏天、秋天或许还算耐看,冬天则是满山干枯的野草让人感觉一片凄凉,那些在夏、秋之季一望苍苍、其翠欲滴的松柏在这样的冬天里也是灰黄褐赭。正是这一派萧瑟之景和裸露在外的岩石却突显了它们傲然天下群山的霸气。
阴山山脉连绵三百里,风过无边落木,雪掠自在飞花,别是一番肃杀厉厉,苍冰悠远的况味。燕国例时四天三夜的畋猎大会便是在这样的山里拉开了序幕。
都说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是以尽管天空中飘着小雪却丝毫不能影响畋猎大会火热的气氛。所有参加的人无论男女都是盛装华服,鼓声号角也此起彼伏。
分设林中各处的摔跤、赛马、射箭等竞技项目已经吸引了大部分旁观、助兴的人群,这些人中有等待上场一展身手的青年俊杰,也有应邀前来不通武功的文史官隶;更有精心打扮、待自闺中的官亲家眷等等。晚间还准备了篝火游戏、狂欢纵酒来犒劳众人。不过,真正的重头戏当然还是明日起真刀真枪的上马狩猎。
容楼刚参加完几项竞技,却听见一时鼓乐号角声大作,正不明就里,只见周围众人都伏于地上,于是他也跟着伏下身去。
在多位重臣和皇子、公主的簇拥下,燕国皇帝慕容俊和皇后可足浑楟骑着马缓步并肩而来。他们身前身后围了一众侍卫、铁骑,用于保护他们的安全。慕容俊抬手道:“众位免礼平身。”说完翻身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皇后下马,一群人便先后进了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大帐。
容楼站起身后正待转身离开,却见大帐里袅袅走出一人,一边走来,一边悄悄向他招手,那人便是清河公主慕容潆。
今天的慕容潆穿着修长的翠绿衣裙,走动间裙幅飘扬,衣上的锻带随风飞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挂身间。她的体态婀娜多姿,头上摇冠金叶相撞、衣裙饰带互相摩磨,发出噏呷萃蔡的响声。头发上还杂缀着翡翠制成的羽毛状饰物,颌下缠绕着用玉装饰的帽缨。整个人在这场翩然落雪中摇曳而来,隐约缥缈,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无。今天这样的大场合,她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容楼虽然早见识过她的美貌,却还是为她此刻的装扮一怔,惊为天人,以至于慕容潆拉着他在树林中走了一段都不自知。等他回过神来,连忙道:“公主,有事?”
慕容潆娇羞一笑道:“没事就不能和你聊聊?”
容楼忙摆手道:“怎么会?你想说什么都行。”
慕容潆伸手拉了拉容楼的袖角,喏喏道:“你......你......”半天却又红着脸说不下去了,显然是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
容楼安抚她道:“先深呼吸。是有紧要的事情要我帮忙?”
慕容潆稳定情绪一会儿后道:“不是。父皇、母后和暐哥刚才已经见过可足浑綪了。”
容楼不解道:“可足浑綪?她是何人?”
慕容潆道:“她是个大美人。”见容楼仍是一脸迷惑,继续道:“她是叔爷爷推荐的太子妃后选人,母后甚是满意,看样子父皇和暐哥也挺满意的。”
容楼听是听明白了,却不懂慕容潆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只好附合道:“那是好事。”
慕容潆的脸慢慢又红了起来,道:“你知道为何要举办这畋猎大会?”
容楼思索了一下道:“皇上无非想和臣子欢聚一堂,犒劳款待,另外考量一下我们这些年青人的功课。”
慕容潆道:“你说的不错,等大会结束后,你们表现突出的都会有所封赏。不过,还有别的。”
容楼摇头道:“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不如你告诉我。”
慕容潆有些为难,踌躇了一下,道:”你们红袍会的都来了。”
容楼点头道:“是啊,我见到他们了,只是还没见着七皇子。”
他见慕容潆这会儿前言不搭后言,人又显得颇为紧张,只觉一头雾水。
她红着脸小声道:“‘凤凰’还在大帐中,所以你没见着他。来了这许多女眷。你看见了吧?贺兰雪和‘白雪军团’的人也都来了,而且个个都打扮得那么漂亮。”
容楼点点头道:“是看见了,她们来看热闹的?”
慕容潆头低得下巴都快碰到自己的脖子了,道:“这畋猎大会本也有让姑娘选出中意小伙儿的意思,她们来......是慧眼识郎君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不过容楼也听见了,笑道:“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慕容潆抬起头,偷偷瞧了眼容楼,又赶紧低下头去,嚅嚅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容楼皱眉道:“你平日讲话也颇爽快,今日何事吞吞吐吐?”
两人只顾说话,却没有注意到远处慢慢走近的一个火红的身影。
慕容潆抬起头来,表情坚定地面对容楼,紧抿了一下嘴唇道:“其实我很喜欢你。”
容楼稍有惊愕,“啊”了一声。
“有些日子没见,我常梦到你。你呢?有没有梦到我?”慕容潆又继续道。
容楼心里一阵翻腾,却不知如何作答。
那个倒吊在树上奋力去救小鸟的火红背影、那个躺在黄绿落叶间的熟睡面容、还有那一双蓝宝石的眼睛......本来他似已经忘却了,但自从见到慕容潆后,就象打开了那段记忆的闸门,很少做梦的他便开始无数次梦见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姐”。
‘明明只是少时的一面之缘,却为何要一直记到今天.....’他经常这么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容楼正要回答:“我......”
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他道:“我呢?你梦见我没有?”
两人同时回身,发现悄无声息踏雪而来的正是慕容冲。
慕容潆立刻迎上去,笑道:“有啊,我也有经常梦见你这只小‘凤凰’,梦见你教我习武,我学的不好,你还教训我笨。”
慕容冲先冲着慕容潆释怀地一笑,又转头看向容楼,淡然道:“我是问你。”
容楼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道:“哦,我很少做梦。”
慕容冲脸上挂着淡淡地笑意,却似乎有点假,他点点头道:“好啊,不做梦表示睡得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变大了,慕容潆忽然觉得站在这两个男人中间有点冷,她缩了缩脖子。
慕容冲道:“姐,父皇、母后正急着找你,你快回去吧。”
慕容潆闻言,道:“你呢?不回去?”
慕容冲笑道:“你先去,明日开始狩猎,我们男人之间当然还有些话要说。”
慕容潆冲容楼点了点头表示告别,便往大帐的方向而去。
慕容潆走远后,慕容冲依旧面朝着她离去的方向,背对容楼道:“她喜欢你。”
容楼有些尴尬,低头道:“我也是刚才知道。”
慕容冲道:“你有什么打算?”
容楼皱眉道:“我现在不能打算。”
慕容冲转身,面对他道:“你能这样想最好,无论怎样,她也是燕国的公主,丈夫定要是配得上她的人,婚嫁绝不是她可以自己做主的。”
容楼淡淡一笑道:“不过,等我配得上她时,我会再做打算。”
他本只对慕容潆颇有好感,根本未到男女相爱的程度,但是听慕容冲的话里分明有瞧不起他的意思,所以自然反言相击。
慕容冲默然不语,只眯起了眼睛瞧着容楼的脸————因为站了许久,容楼头上已积了一层薄雪,被体温融化的小部分变成水珠顺着他的耳边鬓角流淌到下颌尖上,在脸颊上画出两道水迹。
被瞧的人忽然有了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让容楼想到了慕容恪。
慕容冲忽然伸手,容楼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因产生了这种想法顿觉羞愧:自己何曾想躲过谁?!
所以他没有躲。
慕容冲伸手,轻轻抚去了他头发上的剩雪。容楼这才发现,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有时候笑起来乱人心神的男子居然已经和自己一般高大。
慕容冲笑道:“刚才我的话你不必介怀。若是你真的喜欢潆姐,我定会守着她,等到你、我主宰天下的时候到了,自然会将她送至你的手中。”
容楼眼角跳了跳,道:“七皇子志向高远令人敬佩。我却只希望有一天能主宰自己便足够了。”
慕容冲一把拉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掌中,道:“我把你当知己、朋友才会和你说这话。要知道,不能主宰天下便不能真正地主宰自已,只要有人临驾于你之上,便可以主宰你。你从小经历了那许多,这道理莫非还不明白?”
容楼恍然大悟,慕容冲说的没错,一直以来他的生活、他的选择都是被迫的,都是基于他最基本的生存意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汉人,生活在胡人统治地区的汉人。他的头上临驾了太多的人,他们逼得他不能有选择的自由,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也许,有一天他能站在权力最高层的时候,真的就可以象慕容冲说的那样主宰自己,自由生活。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你真当我是知己、朋友?”
慕容冲灿烂一笑,道:“若有一天我能站在最高的地方,身边的位置一定是给你留下的。”
容楼一直以来视作知己、朋友的人就只有展燕然。现在慕容冲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心里自然是一阵澎湃。两人朝夕相处时间不短,他也知道慕容冲一直待他不薄,只是从第一次遇见这人开始,心底里就总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想得多了自己就会脸红心跳,出于自我保护的心态,下意识地就会避免更深入地去想。
只是他并不知道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绝非如他所想是在大司马府的“磨剑堂”前,而是要往前追溯很多年。
慕容冲见他虽沉默不语却并未抽回手掌,于是紧握住又摇了摇,道:“明天狩猎原定我和二哥一组,不过我和恪叔说好了,你也跟我们一起。”
容楼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只适合做你的下属。”
慕容冲松开手,摇头道:“看见你第一眼时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是‘凤凰’,本该遨游于九天之上。下属我有很多,能够救我命的知己就只有一个。”
容楼不明所以,笑道:“救你?也许以后有机会吧。”
两人相视而笑。
稍后,慕容冲道:“你还有竞技项目,先走吧。”
容楼转身准备离去,却不见慕容冲有所动静,回头道:“你不走?”
慕容冲道:“我还要等一个人。”
容楼点点头,疾步离去。
刚才慕容潆离去的脚印早已被新落下的雪填得模糊不清,现在落上一层薄雪的土地上又留下了一串脚印。
伊方卓骑着马奔到近前时,慕容冲正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天空,雪已经停了。
“七皇子!”他下马单膝跪拜行礼道。这时的伊方卓再不似“红袍会”时的伊方卓,而是对慕容冲恭敬到了极致。
“事情办得怎么样?”慕容冲沉声道。
伊方卓回答道:“一切按七皇子的吩咐已经办妥。”
慕容冲道:“站起说话。”
伊方卓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在慕容冲面前展开,手指着一处画上三角记号的地点,道:“已经安置在这里了。明天我就会一直躲藏在附近等你们来。七皇子,狩猎路线不会有变吧?”
慕容冲接过地图,仔细查看了一番,道:“不会。”而后运力于掌,手一扬,掌中地图便化为碎片,被风吹得散落四处,道:“我已记下了。”
他又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兄弟之情抵不上这皇位之争!”
伊方卓犹豫道:“我有些担心,它太危险......”
慕容冲打断他道:“凡事都有危险,人心难测,何况君意。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束手待毙,怕才是最危险的。”
伊方卓嚅嚅道:“其实皇上很看好七皇子你,我们都觉得用不了多久这储君之位必然异主......”
慕容冲怒气上涌,喝止他道:“住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
伊方卓忙跪下道:“属下不敢。只是感叹七皇子你为了兄弟情谊的一片良苦用心。”
慕容冲神情缓和了下来,道:“你走吧,明日见机行事,放它出来后就迅速离开。”
伊方卓道:“属下领命。”说完站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慕容冲在心中暗道:你们哪里能明白,吴王当年得宠胜我十倍也与皇位擦肩而过,皇位,哪有那么容易到手?我想要的只是能如恪叔一般手握实权......真到了那个时候何愁皇位不得?
与此同时,慕容暐站立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门口,面前的洞中隐藏着一群大约二三十个黑衣人。其中领头的一个上前道:“世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慕容暐冷若冰霜道:“后日,另两人立求全部歼灭,善后我会全权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领头的黑衣人道:“到时还请世子快些离开狩猎队伍,避免误伤了您。”
慕容暐转过身,缓步向不远处的座骑走去,他眼中闪着如野兽一般的寒光,边走边想:七弟,你不要怪我,怀壁有罪,怪只怪父王太过赏识你......我不能没有‘皇位’。”
出发前,容楼、慕容冲准备好了必要的干粮,检查了马匹,带上了箭壶、猎具等器械。两条猎犬都佩带了用香牛皮制作的红重项圈,观之威风凛凛。两只猎鹰啸叫着盘旋在阴沉的,仿佛压得很低的天空中,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就要出发了。
慕容暐也装备妥当,骑着马,带着他的猎犬、猎鹰前来和两人汇合。
慕容冲向慕容暐介绍了容楼,后者有些心神不宁,敷衍结交了一下。
一路上三人只猎得一些狐兔等小猎物,未见有大的猎物出现,颇有些不尽兴。
猎犬将又一只被射中的兔子叼回慕容冲面前,他下马收下,将死兔子挂在马背上,笑道:“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这姑娘都领到门口了,二哥,你这家眼看就快成了,离立业也一定不远了。”
慕容暐微微一笑道:“其实七弟你也知道,朝中一直都传段家的姑娘不错。潆妹经常往吴王府走动,听说就是去请教吴王的妻子段洛一些文章诗句、礼仪处事。她对这位夫人评价甚高,说她体态端庄、仪容娴婉、才高八斗。”
慕容冲道:“哦,垂叔的妻子?论亲近她是我们父皇的表妹,在朝中女眷中的确威信颇高。”
慕容暐道:“是啊,所以我本有意想结识一位段姓姑娘,只是后来叔爷爷帮我做了决定。”

慕容冲收拾妥当,翻身上马笑道:“段家姑娘我也见过不少,不过昨日初见未来嫂子,才知道若论美貌定没人能超过母后可足浑一门了,綪姑娘看上去不但性格温柔,也和我们母后一样颇具母仪天下的风范,几个兄弟对你都是艳羡不已。”
慕容暐面露得意之色,道:“那倒是,我对她也是一见钟情。”
慕容冲坐在马背上泰然自若地笑道:“以后你领着我们大燕王途霸业,君临天下之时,身边再站着这样一位母仪天下的绝世美女,嘿嘿,岂不就是另外一个父皇?”
慕容暐突然心中一阵愧疚和不忍,回头温柔地看向慕容冲道:“承七弟你的吉言。”一边纵马前跃奔到三人最前面。
行至午时,前方一片枯林,其间山石怪异。
一阵风起,吹来一股腥臊。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它身形巨大,体魄雄健,淡黄色的皮毛通体覆盖,背部和体侧众多横列黑色窄条纹呈柳叶状排布。前额上的数条黑色横纹被串通成一个“王”字。看身形至少有四、五百公斤,远远超过一般常见大虫,目光炽烈如火,神光尽现。它的身体厚实而完美,背部和前肢上强劲的肌肉在运动中起伏,巨大的四肢推动向前,看起来就象是在枯林中滑行。宛如山神一般。
最可怕的是它的左眼上插了一柄小小的匕首,伤口正在缓缓流血。这意味着它不再是平时的内向、多疑,而是愤怒——对人类复仇的愤怒。
当它看见面前的三人三马时,立刻红了眼,又是一声怒吼,向前疾扑而至,四只虎掌上两寸长的钩爪全部伸出,带着破风的寒光,如钢刀般锋利无比,直袭向冲在最前面的慕容暐。
慕容暐大惊之下,就要拉弓搭箭直射猛虎。可是,他没有料到身下的座骑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受惊将他甩下背脊。
这么近距离地面对这样的兽中之王,一般的马匹如何能不惧?
慕容暐被甩落马下,弓箭丢落一旁,后背着地,摔得一阵闷痛直接从脊椎贯穿到头顶,吃疼得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大虫见他摔倒在地,立刻凌空而起,腰身一扭,血盆大口向下,凶狠绝伦地照着他的脖子猛咬下来。
慕容暐只有双手交叉护住颈项,束手待毙。
两支利箭隔空先后而至,射中这大虫的腰腹。正是慕容冲和容楼两人拉弓射箭。
中箭的大虫空中身形一顿,换了个姿势,落在了一边,仅剩的一只眼睛血红着瞪向马背上的另两人。
慕容冲见二哥没有站起,显然担心他有所散失,尽不顾自己的安危,翻身下马,想跑到慕容暐身边看他有没有被伤到。但就在他奔跑的同时,那大虫舍了慕容暐却疾速向他扑来。
三人出来狩猎竞技,按规则并未携带刀剑之类的武器,只有弓箭和标枪,此刻遇险没有趁手的兵刃自然非常不便。
容楼想也没想,抽出一根标枪就要纵马奔来援手,却听得慕容冲大吼一声,道;“不用你帮!我应付得来!”说完,他伸手从腰间拔出随身匕首,待那大虫扑至近前,正好迎上它前扑之势,甩手一掷而出。
那匕首呼啸而去,噗的一声正好**大虫仅剩的一只眼睛,匕首的力道迅猛,余势未尽,竟把大虫向后撞出两尺,才猛地随着它摔落下来。与此同时,慕容冲高声喝道:“二哥,取下这猎物定能在父王面前拔下头彩!快射它!”说完转头一阵狂奔。
慕容暐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捡起身边弓箭,立臂拉弓,但却似愣在那里,又或是没有机会一般并未发箭。
那大虫又受重创,疼痛惨呼,吼叫声震彻枯林。
容楼见慕容冲有险,急着想催马上前,可是自己的座骑和一边的两匹马都因大虫的怒吼被震摄,只不停后退,惊慌失措,长嘶不已,哪里还听得进主人的命令。
这大虫虽然双目已盲,却耳力犹在。知道伤了自己的人就在前面逃跑,当即撒开四肢,调动起全身肌肉最强的爆发力,追了上去。
慕容冲哪里能跑得过它,出了丈余便被它赶上。只觉身后热气袭上身来,原来那猛虎的血盆大口已距他的背部不足三尺远了。他拼命向前跑,祈求拉开那要命的三尺距离。但猛虎的速度显然胜于他的脚力,那三尺距离不但没有拉开,反而迅速缩短,大虫喷出的热气已沿慕容冲的背部升上了脖子!他虽仍在发力狂奔,但也知道,自己的脖子已在虎口的控制之下,身后那只只消再稍微扑高一点,自己的脖子就会立断,自己的脑袋也要立时搬家。
‘从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我这次赌命就真的没有胜算?’他一边跑,一边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刚才就该让容楼助我!’
容楼见慕容暐迟迟不射,此刻已跃下马背,也搭弓上箭,正待射出,只听慕容暐一声虎吼:“着!”一箭劲力十足,直直射中那大虫的白额。
片刻之前尚凶猛绝伦的吊睛白额的大虫,在利箭突袭之下,竟连吼声也不及发出,便已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山地,动也不动了。
慕容冲虎口余生,惊魂未定立在当场,直到容楼牵了他的马来到身边才定下心神,道:“刚才好险!”
容楼心生怜惜道:“你还真是为了旁人不顾自己的性命。”
慕容暐低头缓步走到慕容冲身边,面上似有惭愧之色道:“七弟......”
慕容冲打断他道:“多亏二哥救了我。刚才那一箭蓄势已久,谋定而动,果然一箭致命,真正厉害!”
慕容暐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结果却笑了笑,道:“还好一箭命中,不然似你这般一味逞强,不用心计,只怕早就变成‘死凤凰’了。”
刚才发箭前他的脑中翻腾斗争了好一阵:一会儿想一箭射死慕容冲,推托射虎失手;一会儿又想这七弟向来待自己的不薄,今日又舍命来救,还是算了;一会儿又想只要什么都不做,让慕容冲命丧虎口就成了,也省了自己明天的计划;一会儿又想他刚才还记挂着让自己用大虫去拔头彩,这份情谊......各种想法换来换去,最后才终于射了那一箭。
容楼插嘴问道:“这只大虫如何处置?”
慕容冲道:“我来处理。”言毕,他先走到大虫身边,拔出自己的匕首略微擦拭,放回腰间。接着又拔出另一把陌生的匕首,举起来稍看了看道:“不知道是谁先伤了这家伙。”也收入腰间,继续又把那大虫尸体上腰腹间中的两箭拔了出来,扔至一边。
然后,他冲慕容暐道:“二哥,还要麻烦你再射四箭,补上这几个窟窿。”
慕容暐笑道:“这家伙是我们合力拿下的,这功我不想独占。”
慕容冲踢了踢地上已经死了的大虫,哈哈笑道:“不管怎么说,它是死在二哥你手里,我也不便贪功。而且你刚订了婚,应该向未来嫂子表现一下。”他顿了顿,又道:“你是储君,自然是众望所归。”
慕容暐不再客气,从自己的箭壶中又抽出四支利箭,“嗖嗖嗖嗖”而出,射入吊睛白额的双眼及腰腹,正中那四处。
容楼不解道:“这样怎能辨认出是世子射中的?”
慕容暐解释道:“参加狩猎的所有人各自配备的箭和标枪都是有记号的,这样才能有所识别。”
慕容冲从容楼的箭壶中也抽出一支箭,指着箭尾,道:“你看。”容楼探身一看,果然有一个“楼”字。
慕容冲走到黄骠马身边,在背袋里一阵翻找,寻到一只烟火弹。
他拉了引芯,手中烟火弹便带着一阵啸叫和一股浓烟垂直向上飞上天空,在他们所在地的正上方炸开一团烈焰。
“好了,我们走吧,自会有人前来把猎物运回去的。”慕容冲一跃上马,准备按原定路线行进。
慕容暐却催马挡住他的马头,道:“七弟,我们随便转转,看看山中风光,不要再按规定路线走了。”
慕容冲和容楼都是一脸不解,慕容冲道:“这样有违狩猎规则,若是偏了路线,之后的猎物就不作数了。”
慕容暐笑道:“这条线路上不会再有超过这只大虫的猎物了。不如你们帮我一把,一起先把这大家伙拖回去给父王个惊喜,然后再重选线路,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到更好的猎物。”
慕容冲想了想,道:“这样也好。”然后问容楼,道:“你呢?”容楼点了点头。
他们在四周砍了些粗细各异的树枝,捆搭起来做成一副大担架。容楼将马牵来,三匹并排栓扣好,把做好的担架抬至马匹身后的地上,再用绳索牵连着以便让三匹马合力拖拉。最后三人一起将大虫的尸体搬到担架上,再捆扎牢靠。一切整理妥当后,他们已是大汗淋漓。
三人骑上马去,拖着硕大的战利品并肩缓行,直向大帐的方而去。
慕容冲不禁感叹道:“没想到这狩猎的第一天我就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他哪里知道自己今天从鬼门关前走过的绝不只是一回。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比来时融洽了很多。
慕容暐已经打定主意不杀慕容冲,为了避免他明天会经过设计好的埋伏地,所以才找借口打道回程重选路线出发。
燕国皇帝慕容俊看见被几个侍卫抬进大帐来的猎物时也不由吃了一惊,惊喜道:“哈哈,联参加畋猎大会也有七、八次,倒是没见过有谁猎到这么厉害的大虫!”说完看向面前跪拜着的三人,道:“不用多礼,起来。”
他身边的众位大臣也对这猎物惊叹不已,有几个耐不住好奇的已经围上前去观看了。
慕容冲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道:“父王,这只大虫凶猛无匹,能猎获它全是二哥的功劳。”
“哦?是暐儿?”慕容俊从座位上站起来,几个大步便跨至猎物跟前,拔出它身上的一只利箭,仔细一看箭尾,大笑道:“暐儿此次真的没有令我失望!”
他此言一出,大臣们也都对这位从来未听皇上夸奖过的储君刮目相看,纷纷窃窃私语赞叹他的武力。
慕容暐连忙上前道:“儿臣也是侥幸射中。”
慕容俊摇头道:“一箭也许可以说成‘侥幸’,你五箭全中,其中三箭正中要害,绝对因你胆大心细,箭术高超!这礼物父王和母后收下了。”说完后他正想着要如何封赏慕容暐,慕容冲却已行至坐在一边的可足浑楟身边,道:“母后,二哥不但猎了此害,还在它口下救了我,您也要替我谢谢他嘛。”他的神色略带撒娇的憨态,令人着实生出怜惜之情。
可足浑楟一向对这小儿很是疼爱,当下抚着他的手,道:“你安然无恙便好。”转头又赞许地对慕容暐道:“暐儿,你这哥哥做得很好。”
慕容暐想着这聪慧过人的七弟在这次重要的畋猎大会上已给足了自己面子和里子,心下对他生出很多感激和心疼,同时也后悔自己之前竟生了害他之心,以后若顺利登基为帝一定要好好重用他。
容楼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燕国的皇帝和皇后。看到可足浑楟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慕容潆和慕容冲会长得那么美貌。面前的这位华冠贵妇很象慕容潆,乍看上去只觉比她大不了几岁,只是神色安然沉着,目光似藏玄机泄漏了她的实际年龄。
这时,慕容潆一边奔进帐来一边欢喜道:“暐哥,你猎的大老虎呢?我也来瞧瞧!”
她进来后发现容楼也在,便舍了一边的大虫,来到他面前,开心道:“狩猎还未结束,你也回来了?”
容楼点了点头道:“明日重选路线再上路。”
雾霭消散,月光清朗,静静地洒落在山谷中。
一棵枯萎的柏树下驻立着一位女子,她身着寻常宫女的衣裙,身后还站着一位英俊的锦袍中年男子。
那乔装的女子正是皇后可足浑楟,而那锦袍男子却是上庸王慕容评。
晚间的风越发伤人刺骨,可是可足浑楟却站在那里任由风吹而屹然不动。
慕容评上前一步,关心道:“冷不冷?”
可足浑楟没有回身,道:“那种心思,你休要再想。”
慕容评连忙羞愧摇头道:“没有,那次......我知道自已错了,今日只是想见见你。”
可足浑楟转过身,表情虽然冷若冰霜,眉角却似藏柔情万千,道:“我现在是燕国的皇后,心里就只容得下慕容俊。”
慕容评心中一阵酸楚,想起了很多年前两人初见的那个夜晚,那个站在太子府里落燕池边独自痛哭的女子。
那时,她虽在痛哭,却依旧象今天一样站得笔直......
只那一哭,一向自视山崩地裂于面前也决不动声色的他便沦陷了。
后来,他知道她哭是因为家世不及段家,没有段妃得宠,更是因为慕容俊的心思并不在男女情爱之上--那时年轻的太子只一心向往天下。
然后,他和她一起走过了一段不长的时间,他尽自已所能扶持她,直到她生下太子的第一个儿子,稳固了地位,直到慕容俊注意到她,爱上她......她似乎越走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只是她已经走出了那段时间,却把他永远留在了那段记忆里。
慕容评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在哭。”
可足浑楟笑了一下,道:“我已经很多年不用哭了,他后来终于开始看我了,懂我了,也待我很好。”
慕容评点点头,淡淡道:“是啊,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可足浑楟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这夜晚冽冽的风,还是因为他的话。
他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把拥住她。
可足浑楟没有推开他,在他怀里小声道:“时机合适时,我要把妹妹接近宫来。”
他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需要回答的,她要的只是一个倾听的人。
可足浑楟又继续道:“我家族的势力比段家差了太多,后宫关系复杂,段妃势力也不弱,一个人在宫里我很害怕。我想让皇上把妹妹纳为妃,这样以后有个照应......”
他只是听着,享受着这偷来的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时间随着她的地位和势力愈来愈强也会愈来愈少。
......
清晨,干冷,无风。
容楼和慕容冲再次上路时,慕容潆已经笑盈盈的一身劲装短打骑着马等在一边了。
慕容冲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不会也想跟我们一起去吧?”
慕容潆道:“小凤凰就是了解姐姐,我在营地里憋闷得很,正是等着和你们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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