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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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漫溯
灰白色,如同雨前的大海,与蓝紫色混合——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眸。
忽略了挺拔的身形,完美的脸蛋,只有那双眼睛,是漫溯初见灼娆时所有的记忆。
及膝的亚麻色长发,一身颜色柔和却明亮的彩色衣裙。
鸟儿般清澈灵动的孩子,自由而娇俏,甜美而活泼。似乎是婉转的夜莺鸣叫,打破夜的寂静,传颂夜的调皮。
只是,那时漫溯感觉到了。
灼娆用挑选货品般的眼神审视她,却独独漏过了她的眼睛。
从浅色的眼睫毛直接跳到娇俏的鼻尖,却独独漏了她的眼睛。
这个人并未看她的眼睛,却是清楚她在看什么。
爸爸说,她的眼睛如同有净化的力量,纯净到令人战栗。
她不知真假,却知道面前少年的美好虽纯净得令人战栗,但那双眼睛却如无底的海洋,埋藏其中的是无数她无法解读的感情。
哥哥说蓝紫色是最美好的颜色,因为紫色彰显忧郁,蓝色代表寂静。如果你的眼睛泄漏寂寞彷徨、孤单忧伤,仅仅是凭借眸色就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想来,那时哥哥是在说灼娆吧?
但漫溯在那少年眼中却看不到任何的悲伤孤寂。
那双眼睛如同五彩的调色板,调入了无数情绪,却独独没有悲伤孤寂。
是谁说“高处不胜寒”?
是骗人的。
不然,为什么那双眼睛冰冷又温柔,不屑又深情,高傲又脆弱,宁静又暴戾……
那漩涡般的无数的对立的情感,到了那里却出人意料的和谐。似乎那是海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那么多那么多的情感,却独独没有悲伤孤寂。
骗人的吧?
可是,到底是谁在骗人?
是那个写诗的诗人,还是这个美好的少年?
暮泽最高领导人,生性凶残,没有人不知道灼娆对付人手段的惨烈。
如果要死就自杀,如果要生不如死就去找灼娆。
运筹帷幄,城府极深。永远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的心机,又是哪一刻不在算计。
如同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在开始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准确无误地知道会在哪一个地方、何时结束。
目之所及纵然千钧万马、高楼林立都会空余废墟。
这就是灼娆。
这样的人有足够的能力收敛想要隐藏的情感,所以没有悲伤孤寂,也是必然。
只是这个必然到底是自然还是刻意,她不知道。
“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仔仔细细的把那个女孩审视了一遍,把她灵动的外表下的胆怯彷徨尽收眼底,灼娆抬起头冷冷的看着锲诺说道。
锲诺听了竞是笑得如冬阳般明媚,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远远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就猜到了。”
孩子的恶作剧得逞般的口气。
“什么意思?”察觉到对方口气不善,灼娆皱起了眉。
锲诺一勾唇角,笑得更加灿烂:“我就知道你会说那句话。我们的价值观果然不同。”
微微挑眉,口吻却仍旧是不屑,甚至带着淡淡的戏虐意味:“那么请问价值观与众不同的锲诺大人,她用你的价值观解释有什么价值?”
感觉到漫溯的胆怯,锲诺收紧了放在漫溯肩上的手:“人人都说灼娆精于算计,你算算?”
灼娆的眼睛从锲诺那看似无辜的笑容,看到那个怯生生的孩子。这样单纯的小孩有什么用?乞讨同情心?开什么玩笑……等等!
锲诺看见灼娆的脸色一变,知以他的观念绝对猜不到,但是以他的推理头脑却也能猜个**不离十。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灼娆脑子里定型,如果对方不是锲诺,灼娆会即刻揪起他,把拳头对着那张脸砸下去:“你要用她勾引我?”
开玩笑,真是天大的玩笑。谁不知道灼娆的外形是男女通吃,性格却是冷漠无情?
灼娆不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女人。如果锲诺的计划真的是这样,那么未免太可笑。
锲诺无辜的眨眨眼:“我又不是笨蛋,灼娆怎么会喜欢女人?”
那么,除了这个,这丫头还有其他利用价值?
“不过,**不离十就是了。”锲诺笑道。
表象**不离十,实质却是十万八千里。
如同爱情和信仰都是能为之倾尽生命的东西,都是人及其珍爱的东西——甚至很多时候,信仰比爱情更执著。
可是当真正分清,就会发现,同样执著的感情背后,事实相差的却是万里之遥。
信仰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追寻,而爱情却是两个人都要放低身份的交流。
信仰之中,一定是一个人高高在上不可亵渎,一个人期盼遥望不敢接近,它一定是单向的、有阶级的;爱情之中,却是一个人热烈追求,一个人同样乐于接受,这种感情是相互的、平等的。
这,便是“咫尺天涯”的道理。
细节决定成败。
丝毫差异,便是差错万里。
就这样,也不澄清错误,也未说明来意,锲诺就把漫溯推到灼娆面前。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他不是灼娆,不能占尽先机,那么留下来看戏也不错:“随便你怎么想,我的妹妹就交给你了。”
暧昧不清的说法。
灼娆扯出一个满含讥嘲的笑容:“你还真是放心。”
然后漫溯看见那两双眸子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灼娆的眼神。
高傲又自信,孑然而不屈。
那是一双异常美好的眼睛。
进龙潭虎**之前,功课还是要做足的。
既然要做虎口拔牙的差事,就得保证自己在牙拔下来之前,不被吃掉。
所以灼娆的事情,哥哥和爸给了多到不能再多的资料。
灼娆,一个常人不知的名字。却人人都知道那个代号:规则守护者。
外面传说他生性凶残,个个怕得要死。
其实他们全部都搞错了,对象根本不会是他们。
灼娆对敌人从不拖泥带水,从不折磨人,如果是有必要的,常常是对方没有意识到疼痛就一命呜呼了。
哥哥说,那其实是一种慈悲。
既然是无法挽回的必死之人,就不要再让他们彷徨绝望,连悲伤和疼痛都不赋予就让他们死去。同样的结果,过程却轻松得多。那是灼娆对敌人的慈悲。
灼娆凶残的名声其实不属于任何一个外面的夸张传说,灼娆的凶残是对于自己人的。
灼娆最不容许的就是背叛。
因为自己身边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天下的人都可以负他,他全都能容忍。唯独自己信任的,自己在乎的人不可以。
所以越是与他亲近,越是要小心。
即便不是字句斟酌,却也是不会比它更轻易。
漫溯第二十三次叹气,这样的一个人……
“还有什么问题?”此时此刻,刚刚在漫溯的脑子里被提及千百遍的人正站在她面前,漠然地看着她一直在叹气。
“没有问题。”漫溯赶紧摆手,“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很漂亮。什么时候我老哥也有这种品味就好了,我就不用天天住在家里还要提醒自己不是在童话世界。”
锲诺喜欢浅淡却鲜艳的颜色,从他懂事开始他就用这些颜色把整个城堡装点得五彩缤纷。然后轮到漫溯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因为素净变鲜艳简单,鲜艳变素净就不一定了。
就好象她的这条裙子,原本是漂亮的鹅黄色,结果被他的艺术细胞“美化”得像抽象画调色板。当时她那个气得……
“其实这条裙子比纯色的更漂亮。”
灼娆的一句话让漫溯当场呆愣。他……什么?他知道?
“这里不是我布置的。”另加一句,神色淡漠。
漫溯继续做惊愕状。
灼娆也不理会她,兀自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漫溯细细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两百多平米的大房间,却只有少得可怜的东西。
明亮的落地窗,雪色的暗花窗帘,乳白的大理石地板,高及屋顶的深灰色衣柜,雪白的床单上是漂亮的水墨丹青,成套的书写用的桌椅,桌子上还有一个雪白的盒子,里面是一叠与盒等大的白纸。
床是放在落地窗对面的墙角处,床对面的墙上不着边际的开了一扇门,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
里面还配了一套浴室以及一个比浴室还小的厨房。
厨房里的一人份的锅碗瓢盆都整齐的放在橱子里,没有沾染一丝油污——不是整理得好,而是这些东西根本没用过。
看他种性格,自己做饭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让他做还不如直接绝食吧?
看冰箱就知道了。虽然冰箱旁边就是插座,但是冰箱插头的电线却根本没有插上,而且还用包裹了白色塑料的铁丝整齐的绑着——他居然懒到连冰箱的包装都没有拆完!
漫溯感觉到自己的脸都要扭曲了。
这个人的生活还真不一般的“简单”。

开始佩服那个能够只用这些东西,却还把整个房间布置得悠远恬然的家伙了。仅仅这么一点东西却还能够扬长避短,让人觉得这房间清幽空旷得很舒服。这才叫审美。
“你是想占有私人空间,还是直接把她占有了?”从落地窗外响起一个轻快的声音。差点忘了说了,这万恶的房子,居然只有阳台没有门!
“什么区别?”听见声音,灼娆缓缓睁开眼,问道。
“当然有区别。”那声音依旧出奇的轻快,却染上了淡淡的戏虐,“如果你想占有私人空间,我就要在这里面划出一块地做这丫头的房间。但如果你要占有她,我想我可以打道回府了。大约除了洗漱用具和增加换洗衣物数量,其他都一切如常——而且我一直认为你的床那么大一个人睡太浪费。”
“浪费?”幽幽的重复一遍,眼睛危险的眯起来,盯着掩盖住落地窗外人影的窗帘,“你有兴趣同睡吗?”
“我还没有被摄暴打的打算。”愉悦的声音又一次不怕死的回答道。
漫溯心里为那个人捏把冷汗,居然敢调侃灼娆,他还真是敢。
“问她。”最后淡淡丢出两个字,灼娆没有再说话的打算,重新闭上眼睛。
揭开窗帘,自外面走进一儒雅男子。
及肩长发,深灰发眸,带着黑框眼镜。看似沉静稳重,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这个男人靠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面前这个略显消瘦却结实的男子,这样一个想法就跳进了漫溯的脑袋。
灼娆那般的单薄挺拔给人的感觉却出奇的安全,可是面前的男子,即使有男生该有的让女生疯狂的一切完美,却让人感觉靠不住。
就连漫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很高兴见到你。”绅士的撩起漫溯的一缕发,递到唇边轻吻一下。
“你……”漫溯此时只能伸手狠狠的搓自己的脸,生怕被看见自己扭曲的面部表情。
她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这个人就觉得靠不住。
开玩笑,花花公子怎么可能靠得住。
还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多暧昧?
那就更严重。
一个不自知的天生花花公子。
“在下妖冶。”很好心的为对方答疑解惑,眼中却染上了恶作剧的神采,“那么继续刚才的问题。漫溯小姐,你觉得灼娆的床怎样?”
刚才讨论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而且,看他笑得那么奸诈,这种暧昧不清的话里有话,回答他的是笨蛋!
“我根本没有睡过,无法评论。”既然孤立无援,漫溯抬头挺胸,打算自己对付这个恶魔。
“那你很想评论了?”凤眸一勾,本该是略显妖艳的表情到了妖冶这里,居然还是无可救药的散发着乖学生般的书卷气。
漫溯气得把牙磨得咯咯响。
这个人在话语之中布满陷阱,走错一步,便是深陷藻泥。
靠不住,他果然是真的靠不住。
漫溯又一次的确认这个想法。
“我认为你是来把这个地方加一张床的,而不是讨论有没有必要节省一张床的。”
妖冶看着那个已经气得抬高气势而不自知的女孩,微笑着点点头:“可是我一直认为浪费资源很不应该。”
又跳回到那个陷阱堆里。
漫溯气得对着这个油嘴滑舌,被外头奉为传说的家伙跺地板:“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文字游戏,你要帮忙我感谢。但是帮倒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哦?没有时间?我记得你的行李都由中央电脑处理好了,课程也是从后天开始,那么,你忙什么?”狭促地笑着,妖冶狐狸一般眯起眼睛,欣赏着面前女孩气得瞪他。
果然使人如其名。
妖冶,妖艳而不正派。
虽然外表该是煮酒论诗、拥炉赏雪才不亵渎的儒雅,和妖艳一点也勾不上边。但是,性情就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不正派”,而且是一只实实在在的老狐狸!
灼娆轻而易举的制住那个气得几乎要扑上去把妖冶打一顿的丫头,心里深知是没有人能在妖冶那里讨到便宜的。
“要动手就快,不然就滚。”
匆匆地看灼娆一眼,最后扔出一句调侃:“你还真是保护她。”
说完这一句,也不在敢说什么,就动手干起来。
兔子急了也咬人。虽然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咬不咬人,但如果是灼娆就不同了。
如果是灼娆都要保护的,还是小心为上。
书桌上有一个唯一不是深灰或白色的东西。
一个黑的花瓶,中间却有一股细细的深红至上而下蛇般蜿蜒在瓶身上。瓶中插着几朵栀子花。
满屋子都是栀子花清淡的香味。
妖冶走过去,掐下一朵未开的花苞,略显得意地笑了笑。
“这个,一定喜欢。”
花朵在他的手中绽放,满屋的香气略微浓了一些。
花朵不断地绽开,直到开到极致,妖冶忽然随手一掷,把它扔到大床对面的墙边。
“呼”的一声,花就像吹气球,忽然变大,妖冶手又轻轻对着花比划了两下。
花蕊花托等全部脱落,花瓣层层叠起形成众星捧月之势,妖冶把一大包不知从哪拿出来的桂花全倒入花床中,作为床垫。
“怎么样?”一阵风吹走了花蕊和花托那些残物,妖冶得意地看着漫溯脸上惊愕的神情。
不是惊愕他的法术,而是赞叹这世上居然有人有这种想象力,以花为床。
实在是……
“枯萎了怎么办。”身后一个冷淡的声音,完全没有用任何疑问语气,漠视了以花为床的创意的浪漫,反是实际的问道。
“我已经停止了对于这些花的时间,它是永远不会枯萎的。”做完最主要的工作,接下来的就是要把这个房间变成几个房间了。
这是灼娆最讨厌的一件事。
之所以这两百多平米是一个房间,灼娆喜欢简单是一个原因,但另一个原因却是灼娆不允许多余的墙壁存在。
如果说厨房和浴室的墙壁是必需,那么为了这个女孩的私人空间创造出的墙壁就是多余。
实在不行的话……
“丫头,你觉得你的房间应该怎么隔开?”还是先试探一下灼娆是否允许的好。
一边的灼娆没有搭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隔开?为什么要隔开?”漫溯一脸惊愕地看着妖冶。
“你的房间,私人空间,维护**。”更惊愕的是妖冶。不要告诉他又是一个和灼娆那样的家伙,他心里承受一般。
“我觉得这么大的房间的空旷是一种完美,而我不想破坏这种完美。”
“所以?”
“就这样好了,我很满意。”
不仅仅是妖冶,灼娆也略微抬起头,虽然表情未有变化。
“如果没有墙壁,你明不明白是什么意义?”妖冶斟酌了半天的字眼,终于问道。这个女孩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衣服可以到浴室去换,别的也都没有问题。有没有墙壁没差。”
君子坦荡荡。
现在,妖冶总算能够理解这句话了。
无所谓心机,无所谓秘密,漫溯坦然地看着他,丝毫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除非是灼娆不方便让我看到什么。”漫溯最后补上一句。
“暮泽的一些事情你早晚要知道。只要你不是窥听的小人就没有必要防你,如果你是也防不住你——不过,在我灼娆手下,还没有能够全身而退的小人。”灼娆冷冷笑着,应答了她的话。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比如家具什么的,和我说就好了。”比他料想之中的要容易,这个女孩的介入似乎对灼娆的生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我还想要一套深褐色的布衣沙发,一套茶具,茶叶,以及作点心的材料。”漫溯想了一下答道
“你要缩在沙发里喝下午茶?”妖冶万万没有想到,漫溯提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她似乎很习惯在这样过于简单的地方生活。
“嗯,因为偶尔的闲暇,会很幸福。”漫溯甜甜的笑着,灵动而俏皮,如同清晨唤醒沉睡的太阳的小鸟。
甜美澄澈的女孩,鸟儿般的女孩。
把小小的闲暇当成幸福,把所有的秘密变得坦荡,这样一个女孩澄澈清明得如同白纸,干净得令人不忍触碰。
却又坚强不屈,聪明伶俐,对妖冶的问题分析入理。
忽然想要清楚地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灼娆,谢谢你今天袒护我。”不然说不定当时当场就扑上去打人了。
晚上灯灭之后,漫溯的声音传来,灼娆微微皱眉,未曾睁眼。
“不要谢我,谢你的眼睛。”
漫溯不解的眨眨眼。
琉璃色的眼睛。时而甜蜜时而顽皮,时而倔强时而不屈,但永远都是清澈坦然,如同能够净化人的灵魂的澄澈清明。
和那个人一样的澄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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